先天五太者,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極,乃道門闡釋天地宇宙變化的進程。
歷史記載上,曾有過相關傳聞,對應道門修行者的大道之體。
五太有前后之分,無強弱之別,闡釋宇宙不同階段的奧妙,皆最適宜修行的根骨體質,但已多年不曾出現,故而如今少有人提。
太初者,無形無質,始有先天一炁,無分陰陽,無形亦無質。
自太易,經太初、太始、太素之后,入太極,太極分兩儀,始現陰陽,四象八卦交轉,方生萬物。
唐曉棠的純陽仙體和蔣漁的純陰仙體如果更進一步作后天提升,據雷俊揣摩,最可能便是成就太初道體。
當前還是猜測,不過唐曉棠本人也是相同看法。
“我已經有些眉目了。”唐天師笑呵呵。
她素來自矜于天縱奇才。
哪怕有其他人和她一樣身懷仙體根骨和清靜悟性,她也仍然對自己充滿自信。
唯一對唐曉棠略有些觸動的是許元貞更超乎清靜之上的自然悟性。
她嘴上不多提,心中其實頗為在意。
不過到了如今,唐曉棠心情已經平復不少。
她把類似雷俊一樣后天提升資質,權且當做修行的一部分。
而誠如她所言,其運氣也不差。
雖然不是提升悟性的契機,但還真給她得到一些仙體根骨更進一步的機會。
不過,當前還只是些許契機,距離當真成功尚遠。
唐天師這方面倒是看得開,并不滿心滿念一直惦記,只要有機會就好。
她自信心仍然爆棚,堅信自己很快會成功。
這時跟雷俊聊著聊著,她忽然琢磨過味來,以狐疑的目光打量雷俊:“等等,我說你好像哪里不對勁,你跟我說這些,難不成?”
“小師姐感應屬實敏銳。”雷俊重復贊了對方一聲,然后取出初陽玉章遞過去。
唐曉棠雙目頓時亮起,一把接過。
她仔細把玩一番,愛不釋手:“好東西,正是我合用的!”
雷俊:“所以?”
唐曉棠表情略微轉為遺憾:“可惜,還不足以幫我就此邁出那一步,但有了此寶,機會便更大了。”
她老實不客氣說道:“這玉章歸我了。”
雷俊:“回來路上,我就感覺此寶對你來說更合用,小師姐隨意處置便是。”
唐曉棠又仔細把玩一番:“唔,法蘊意境,有些像你和張靜真帶回來的那兩幅章表啊,和上古符箓派有關?”
雷俊頷首:“相關法蘊,我有所留存,晚些時候繼續慢慢研究。”
唐曉棠好奇:“你研究這么久了,話說所謂上古天宮,當真已經毀了么?
那等地方傳說中不是有仙境中人,甚至有本派祖師在?
都去哪里了,還是說傳言不實,只是后人編的神話故事?”
雷俊攤攤手:“我當前也說不準。”
他看著唐曉棠手里的初陽玉章:“不過如今回想起來,本派當年那次道法改元的劇變,可能相當不簡單。”
只可惜年代太過久遠,如今追查起來,信息寥寥。
“也罷。”
唐曉棠起身,有些興奮地走來走去:“過去的沒了就沒了,關鍵是未來!
如果說此前靈氣暗弱乃無形枷鎖,如今這枷鎖也已經不存在了。
都說好幾千年沒出過登仙之人,世間修行者皆止于九重天,那如今這也該變一變了!”
雷俊聞言,亦有些向往。
“對了,白蓮宗那和尚,具體什么水平?”唐曉棠思路跳躍,站定腳步,隨口便換了話題。
雷俊早習以為常:“毫無疑問,仙體根骨再加清靜層次的悟性,當然,他們佛門那邊不這么叫。
其根骨和悟性應該也是主要著落在佛門傳承方面,乃天降佛子,身具慧根。
具體情形仍不明,但從已知來看,佛門諸般道統神通,他皆信手拈來,打破了我們一般所言身法不二的限制。”
唐曉棠沒有因為未來彌勒同樣天資卓絕而介意,反而聽得津津有味:
“不錯不錯,先前還以為歌婆山的黎天青和大空寺的圓滅在他之上,敢情他慢了些年頭,是這個原因,有機會我要當面會會他。”
雷俊二人提及的年輕僧人,此刻同樣已經返回大唐疆域內。
他悄無聲息北上,稍晚些時候來到一座寺廟。
寺廟住持,是個四、五十歲左右年紀的中年和尚,看上去平平無奇,并無多么高深的修為在身。
他見到未來彌勒,不動聲色間將對方迎進禪房,然后行禮:“師兄。”
這中年僧人外貌,即是其真實年齡,他也確實無多么高深的修為在身,平日里主持一間尋常寺廟,廟中禮香客人亦沒幾個。
但這看似尋常的寺廟,卻是白蓮宗最重要的據點,沒有之一。
平凡,在這里成為最好的掩護。
“慧能師弟,這段時間辛苦了。”未來彌勒言道。
慧能住持雙掌合十:“能為圣主和師兄分憂,絕無辛苦可言。”
他抬頭看著面前的年輕僧人:“師兄真是深藏不露,令人佩服,在圣主和師兄主持下,白蓮世界定會降臨。”
未來彌勒輕嘆:“南荒的事,你也聽說了?”
慧能頷首:“是。”
未來彌勒:“此番空跑一趟,還成了眾矢之的,并非一件好事。”
“師兄所慮,亦有道理。”慧能言道:“不過消息傳出,師兄在宗內人望大漲,靜山師伯和慧真師弟那邊,這下都偃旗息鼓,不敢有更多動作了。”
未來彌勒微微搖頭:“治標不治本。”
他越過慧能:“圣主還在閉關么?”
慧能:“是,之前沒有法旨頒下。”
未來彌勒微微頷首,走到禪房墻壁前,不停步繼續前行。
墻壁上波光一閃,他整個人沒入墻壁中。
慧能住持默默目送未來彌勒消失,然后他合十一禮,重新在禪房內坐下,把守外間關卡。
未來彌勒曾仿佛步入一片白色的世界里。
此方世界中,遍地白蓮盛開,除此之外還有眾多佛塔聳立。
年輕僧人默默前行,來到白蓮花海的最中央。
這里立著一座巨大的潔白佛塔。
未來彌勒向佛塔一禮。
白蓮宗至寶九品蓮臺自動飛出,落在佛塔前。
潔白佛塔,大門開啟。
但是,塔里空空如也,無人在內。
未來彌勒并不感到驚訝,只是神情略微惆悵。
圣主仍然未歸。
他雖然不是彌勒圣主親傳弟子,但得其栽培,并確定為繼任者,雙方在許多事上觀點與方針高度一致。
尤其是在關于自家白蓮宗的問題上,他確實同白蓮圣主一脈相承。
只是可惜,圣主有難言之隱,常年對外宣稱閉關,實則不停尋找解決之法。
未來彌勒亦暗中為之尋訪,但收獲有限。
這趟南荒之行,又同無間之寶擦身而過。
未來彌勒本人此番名動天下,如佛子降世,令他在白蓮宗內部人望大漲,宗內部分人為之壓制,一時間難以伸張。
但年輕僧人知道,事情不會就此簡單解決。
圣主“閉關”了太久,經常十幾年甚至幾十年才露面一次。
過往近二百年時間,大多數時候都是靜山師叔主持宗中事務。
而年輕僧人最近這幾十年才新近崛起,想要扭轉宗中風氣,任重而道遠。
如今人望大漲固然是好,但效果仍不及圣主親自出關。
多給年輕僧人一些時間,事態或能有所改觀,但恐怕對方不會給他這些時間了……
未來彌勒看著空蕩蕩的佛塔,再嘆一聲。
遠離南荒,一路向東,抵達海外。
大海汪洋深處,當前隱藏有一處洞府。
一處能隨地脈靈氣流轉,挪移位置的洞府。
清霄府。
府上更有蜀山另一件頂尖至寶太乙先天塔在。
府內是當初離開蜀山的那一部分道家煉器派修士。
太乙先天塔里,人數少很多,當前只有五人。
但無不是頗具分量的道門巨頭。
哪怕他們都離開從前的宗門。
身為此間主人的傅東森、洪婕、尉柒月皆在。
兩名客人,一個鶴發童顏,一個中年男子外觀,皆著純陽宮高功法師衣飾。
正是前純陽宮青龍長老容光塵和玄武長老顧翰。
“雖然未能達成預期計劃,但這趟還是辛苦傅道友了。”須發雪白但面相五官如少年般的容光塵言道。
傅東森:“慚愧。”
容光塵:“該道慚愧的是貧道,技遜一籌,露了行藏,不得不離開終南山。”
尉柒月輕聲道:“許元貞……還有陳東樓,皆不可小視。”
顧翰則目視傅東森:“天師袍,確定已落入西域佛門中人手里?”
傅東森:“目前看是如此,但貧道沒能親身確認。”
容光塵:“相較于天師袍,更重要的是天師印。”
傅東森:“除了當初在龍虎山驚鴻一現外,之后再未現世,亦無消息。”
尉柒月皺眉:“若說天師印已被龍虎山重新尋回,但早先江州、晉州之戰皆要緊,仍始終未見天師印蹤影……”
“繼續尋找吧。”容光塵言道:“帝君的意思,必要時,只能上龍虎山一趟,萬法宗壇才最合適,余者皆不過替代。”
尉柒月欲言又止:“龍虎山的話……”
容光塵:“自不是現在。”
他微微仰頭:“從來都不該是這幾年。”
“蝶王求見帝君,帝君已應允。”傅東森言道:“貧道三人接下來需再挪移洞府,只好勞容老和顧道友接引蝶王。”
顧翰沖傅東森和容光塵點點頭:“交給貧道吧。”
初陽玉章交給唐曉棠后,雷俊返回自己洞府。
途經師兄王歸元住處時,就見院門沒關。
王歸元獨自一人,怔怔站在院中。
雷俊腳步慢了些,定睛看去,就見王歸元仿佛神游天外一般,正在走神,面上神情則有些許奇異。
良久之后,王歸元方才回過神來,視線重新有了焦點。
他回身關院門,卻見雷俊停在門外,正看著他。
“師弟?”王歸元招呼。
雷俊干脆地說道:“很少見師兄剛才的樣子。”
王歸元:“嗯,是啊,突然想起道法上一處相關事,所以走神了一會兒。”
雷俊同他聊了聊南荒發生的事,王歸元聽過之后苦笑:“師弟,還是要留神啊。”
“師兄說得是。”雷俊頷首。
王歸元感慨:“還是希望師父能早日歸來,如今南荒真是魚龍混雜,情形難測啊。”
他轉而跟雷俊說道:“我方才思悟,略有所得,索性打鐵趁熱,閉關一段時日。”
雷俊:“祝師兄馬到功成。”
同王歸元告別后,雷俊回自己府里。
頭件事,先檢查大徒弟的功課。
總體來講,某只滾滾在練功之事上不曾偷懶,還挺刻苦。
不過……
雷俊:“抱抱,你不覺得,和前些日子相比,你圓了不少么?”
某滾滾烏黑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轉:“應該……沒有吧。”
雷俊老實不客氣,將大徒弟拎起來,然后揉搓一頓。
嗯,某種程度上來說,比先前手感更好了。
卓抱節訕笑一聲。
雷俊:“我可是聽說了,上清雷府洞天被禍害了。”
某只小熊叫起了撞天屈:“師父,我就只吃了兩顆竹……哎呦!”
雷俊收回手,點點頭:“原來吃了兩顆。”
吃便吃吧。
雷俊雖然拿徒弟打趣,但只要對方不是當真把整片仙竹林都禍害了,那他這個當師父的就幫忙擔待些。
因為山貔特殊的天賦,類似進食,本就是后天積累天賦本錢的一種有效方式。
卓抱節在這方面,則又可看成格外有天賦。
他當初還在巴蜀時,就已經表現出這一點。
相形之下,師父元墨白在這方面就顯得比較克制,不知道是已經過了相應階段,還是如今有形象包袱……停,打住,不能再繼續細想下去了。
雷俊回到山上,恢復了自己先前的生活節奏。
每日除了教導徒弟和協助署理門府里事務外,便是繼續自身修行。
當前腳下這條通天之路,還需要自己不斷前行。
這一日,山下道童院來人拜訪雷俊。
卻是一位老熟人,昔年雷俊與之打過不少交道的杜長老。
杜長老本名杜宇,乃天師府中三天長老,是同元墨白、上官寧等人一輩的人,目前正擔任道童院的總教習。
“杜師伯。”雷俊招呼對方坐下。
雙方聊幾句,杜宇長老提起此番來意,是邀請雷俊有空時,前往道童院開壇說法。
類似事雖不頻繁,但同樣不出奇。
元墨白早年就曾不止一次前往道童院講學說法。
姚遠、上官寧等人亦不例外。
高功長老偶爾為道童授課,一方面是他們道法精深,開壇說法深入淺出,別開生面,對道童們有超乎尋常的啟發,另一方面則是便于增強晚輩門人的凝聚力,激勵他們更用心修行。
雷俊、張靜真二人是近幾年新突破至七重天的高功法師。
經過幾年過渡后,如今道童院也開始邀請他們前往開壇說法。
當然,也不是沒有例外。
比如許元貞就從來沒有干過類似事。
不過,雷俊對此并不排斥。
同杜宇定下具體時間后,雷俊于自身修行之余,簡單梳理自身道法所學,很快準備好一份面向多人的大課講義。
雷俊如今已成天師府傳奇人物之一,對于年輕晚輩門人而言,他來開壇說法,頓時應者云集,幾個道童分院的人幾乎全部趕來。
雷長老的課,簡明易懂又深藏奧妙,一時間不僅道童們,連院里各路教習聽了,對應自身所學,都覺受益匪淺。
晚些時候,待講壇結束,雷俊又為不少道童答疑,然后方才同杜宇等教習告辭,離開道童院。
他面容一如往常,平靜疏淡。
看上去不如他師父元墨白那般有親和力。
但同樣都充滿耐心,叫道童院里的花骨朵們,充分感受到師門長輩的關愛與溫暖。
杜宇目送雷俊離去。
實話實說,當初雷俊剛入門不久時,杜長老沒想過他如今能有這般成就。
如果說有什么特別值得人關注的地方,那就是雷俊乃許元貞接引入道,之后又拜元墨白為師。
但即便如此,當初也實在沒看出來,這年輕人居然如此生猛……杜長老心道。
還真是大江后浪推前浪,代代都有新人出。
從天師府整體的角度來說,這自然最好不過。
只是杜宇長老心中難免有些復雜。
他已經快要渡過平臺期,步入衰退期,屆時便很難再向上一步沖擊上三天修為。
而雷俊,還仍在旭日東升的階段。
只不過他這輪太陽夠大,勝過無數人的日當正午之時。
杜宇這時忽然覺得有些縹緲。
就這么短短二十來年時間里,天師府經歷無數變亂,府外大唐,亦是如此。
這般時代大潮中,有人如浮萍隨波逐流,有人如游魚化身弄潮兒,各人緣法,實在難以言說。
既然已經這樣,那唯有期望本派中能站在風潮浪頭上的人再多些,如此天師府這條船,才能駛過風浪……杜宇心中祈禱。
雷俊從道童院出來時,迎面正碰上相熟的同門師兄羅浩然走來。
與羅浩然同行者,還有個看上去約莫十四、五年紀的少女。
雷俊掃過一眼,對方真實年齡與外觀一致。
看上去,亦無被人奪舍之類的問題。
“雷長老。”羅浩然帶著那少女,微笑向雷俊打個道家稽首。
雷俊還了半禮:“羅師兄發現了好苗子?”
羅浩然:“這孩子名叫秦采薇,同我偶然相逢,甚是有緣,所以接引回山入道。”
按照一般習俗,這少女將來如果能通過傳度成為天師府正式傳度弟子,便將拜在羅浩然門下修道。
“底子很好。”雷俊再上下打量那少女一眼,然后看向羅浩然笑道:“說起來,羅師兄伱應該還沒弟子吧,這是你首徒啊。”
羅浩然亦微笑:“結緣難得,當惜之,亦當慎之。”
雷俊正同他聊著,忽然心中一動。
他腦海中光球居然在這時閃動,并浮現字跡:
舊風卷穹天,新苗起東山。
隨后,從光球中飛出兩條簽運:
上上簽,今日正午前趕往信江中游小雪峰,有機會得三品機緣一道,當前無風險,亦無后顧之憂,大吉!
中中簽,留居龍虎山上,無額外所得亦無所失,平。
這居然出了一道上上簽?
雷俊面色泰然自若,但心中驚詫不已。
近倒是近,就在龍虎山外不遠。
他目視羅浩然,沒有特意去看一旁畢恭畢敬的少女。
但參照“舊風卷穹天,新苗起東山”之語來看,新苗很可能便是指眼前這個看上去一切正常的少女。
可是對方看上去并無什么問題。
而且開出來的簽運,也是一條沒有當前危險還沒有未來隱患的上上大吉之簽。
這是什么緣故?
秦采薇今日已經隨羅浩然回到龍虎山。
她能在外面有什么布置?
雷俊心中生出不少猜測,簡直要自我檢討一下,是否有些先入為主了。
“聽她口音,信州本地人?”
雷俊笑問:“信州凡是適合入道門的人才,大多被我們一掃而空了吧。”
羅浩然:“所以說,結緣難得,先前在信江上遇見時,我亦感到驚訝。”
雷俊聽羅浩然提及信江,心中暗道果然。
不過參考簽運,除了上上簽就是一道無好處也無壞處的平簽,雷俊雖有些疑問,但暫時壓下。
只是新科道童秦采薇小朋友,剛被送入道童院學習,就先在雷長老那邊掛了號。
雷俊沒有立即有所動靜。
只要不會造成某些威脅或問題,雷俊絕大多數時候都不會主動探尋旁人秘密,挖別人底細。
同羅浩然、秦采薇告辭后,雷俊抬頭看了看天色。
距離正午尚有時間。
雷俊出山門祖庭,溜溜達達來到信江中游的小雪峰一帶。
正值隆冬時節,山峰果然有些許冰霜積雪。
但引雷俊注意的是,小雪峰上,此刻居然有些許霧氣,閃動淡淡光輝,正升騰上天散逸。
雷俊心道難怪要正午以前來,看這意思正午以后這些光霧就差不多散干凈了,故而不會有收獲。
他先仔細觀察周圍,不見有其他人埋伏或出現。
略微思索后,雷俊上前,收取這些光霧。
一個名目在他腦海中浮現:
升穹流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