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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夫妻、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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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浪濤不斷沖擊著海岸,濺起朵朵浪花。

  海岸邊圍起了幔布,圈起了一塊區域。

  隨駕三省九寺官員們欲言又止,卻什么都不敢說。到了最后,在場地位最高的侍中羊曼揮了揮手,眾人作鳥獸散,紛紛到遠處的帳篷中飲茶閑聊了。

  圍幔之中,嬪妃們上著襦衫,下身則是褲褶,不過是合襠褲,非很多士女日常穿的開襠褲。

  褲褶褲管較短,大概只在膝蓋下方一小截,被海浪沖刷時不容易打濕。

  羊獻容、石氏、王氏等人坐在遠處,穿著錦袍,捧著熱茶,并沒有下水。

  不過她們臉上滿是笑容,紛紛打趣還在平原、清河省親的劉氏、崔氏虧大了,雖得和家人朝夕相處,但卻少了很多自然之趣。

  方才她們也見到了隨駕官員的臉色,羊曼更是悄悄請她勸阻一下天子。羊獻容沒答應,不過她也知道,天子對她們是真的遷就乃至縱容,千方百計讓她們開心。

  以前有哪個男人對她們這么好?

  如此一來有些人愿意陪著他“胡鬧”也就很正常了:不敢拒絕,又被他千方百計哄著、捧著,慢慢就“屈從”了。

  她那個外甥女,不知道還記不記得臨沂伯。

  想到這里就有些生氣,狗東西一天中陪外甥女的時間超過她了。

  另外,諸葛道明家的那個女兒,聽說以前性子淡漠,就連丈夫和司馬裒明爭暗奪儲君之位這種大事,都不怎么上心,一心悠游山水,賞景為樂。

  不過最近幾個月,羊獻容早起散步之時,可是數次聽到某處帳篷中出現“陛下”之類的呼喚,聲音有些惶急、委屈,再一看,那狗男人已經早早起身,在外頭習練武藝了,只留諸葛文彪一人在帳中。而她醒來后發現男人不在身旁,致有此呼喚。

  她怕是也記不起司馬沖了。

  前方又一陣浪花襲來,打斷羊獻容的思緒,她抬眼望去,卻見外甥女、諸葛姐妹、可朱渾氏、公孫氏以及慕容姑侄正踏浪而行,銀鈴般的笑容不斷傳來。

  邵勛跟在一旁。

  他身著獵裝,褲腿已經卷起,時不時提醒諸女不要過于遠離海岸,免得被卷走。

  倒是挺細心的。

  而此話說完,山宜男已經主動挽上了男人的手。兩人并肩站在起起落落的潮水之中,沐浴著夕陽。

  山宜男忽地轉過頭來,仰面看向邵勛,夕陽余暉照在她臉上,笑容纖毫畢現。

  羊獻容氣鼓鼓地起身離去。

  明明是搶來后強行霸占的女人,怎么幾年下來,整得像是元配夫妻一樣。

  不遠處的柳樹林外,王氏、段氏并肩而行。

  “當初你是怎么回事?”段氏輕聲問道:“我在棘城,只聽聞你逃往廣寧了,祁氏調集諸部圍攻,后來不知怎地梁軍就北伐了。”

  “那是因為我無路可走了。”王氏說道:“親自南下乞兵。本來沒抱太大希望,只是實在沒有辦法,不得已而為之,沒想到最后成了。”

  “你怎么勸服梁帝的?”段氏問道。

  王氏瞟了她一眼,道:“是梁帝自己要北伐真以為一介婦人能勸動?”

  “然后呢?”

  王氏停下了腳步,道:“白登山那晚,梁帝向我索取報酬。”

  段氏微微有些不自然,但還是忍不住問道:“我看你并無哀怨之意……”

  王氏有些好笑地看向她,道:“他那么一個蓋世英雄,說為了我才特意北伐的,縱然是假話,聽著也很舒服不是?他還很懂得哄女人,我為什么不愿服侍他?若是拓跋郁律還在,他不可能哄我半分,不可能時時注意我高興不高興,不可能和我講各種逸聞趣事,更不會帶我四處游玩。敦倫之后,像死豬一樣睡了,不會像他那樣細心地幫我擦拭,然后抱著我說些情話。我在涼城還有夏宮,在代郡有冬宮,一應用度,歷代可敦不能及也,逢年過節,總有書信而至,孩兒們也跟著一起寫信來問候。”

  “我是女人,我沒有大的野心,有人這么寵愛我,我們的孩兒這么曉事,我只恨沒一開始就嫁給他。再者,草原上最高貴的女人,就該服侍聲名遠播的首領,此天經地義。”

  段氏目瞪口呆,不僅僅因為王氏竟然有這般心路歷程,她更憂心自己心底竟然起了幾絲若有若無的羨慕。

  其實正如王氏所說,她也是女人。

  草原上的女人,天然慕強,如果這個強者還愿意自降身段……

  段氏竟然覺得臉有些熱,梁帝那般猴急地想要得到她,看到她時那驚喜的目光,以及后來那粗重的喘息、得意滿足的神情,一幅幅畫面在眼前閃耀。

  段氏緊咬嘴唇,下意識遠離了王氏幾步。與這個女人相處以來她覺得自己一點點墮落了。

  太陽行將落山之際,新搭的棧橋咯吱作響,車馬、人員往來不休。

  諸葛文彪站在棧橋邊緣,看著橋下嘩嘩作響的海浪,再看看晃來晃去的船只,有些害怕。

  船身和棧橋間的距離一會長一會短,看著就有些嚇人,她實在沒有勇氣跨過去。

  若是搭一塊木板就好了,她心中暗想,然后又扭頭看向邵勛,頗有些委屈之意。

  邵勛輕笑一聲,將她攔腰抱起,然后穩穩地站到了船甲板上,再將諸葛文彪放下,扶著她進到船艙內坐下。

  諸葛文彪之后是山宜男,邵勛一個一個將她們都抱了進來安頓好。

  輪到段氏時,她剛要拒絕,卻只覺身體一輕,已然被抱了個滿懷,于是下意識雙手環住邵勛的脖子。

  海岸邊搭起了帳篷,燃起了篝火。

  慕容皝正帶著慕容霸、慕容遵二子在引燃柴禾。

  柴禾有些濕,整得濃煙滾滾,眼淚都要熏出來了,然后又見到了不遠處那一幕,縱然早有心理準備,依然如遭雷擊,進而怒不可遏。

  這賤婢!

  她方才是主動環上邵賊的脖子吧?主動的……

  在這一刻,慕容皝無比痛恨自己這雙視力極好的眼睛,以至于看到了這“炸裂”的一幕。

  “父親。”不遠處響起了一聲呼喚。

  慕容皝猛然扭頭,卻見是慕容恪,愣了一愣后,慢慢起身,道:“吐伏,他沒殺你?”

  慕容恪不知該怎么回答,只悶聲道:“沒有。”

  慕容皝很快注意到了兒子身上的錦袍,做工精美、用料上等,兼具美觀和保暖,價值不菲。

  “你做官了?”慕容皝問道。

  慕容恪搖了搖頭。

  “那他為何賞賜你錦袍?”慕容皝感覺自己昏了頭,居然問出了這句話。

  慕容恪沒有直接回答,只問道:“叔父呢?”

  “叔父”自然是慕容評了。

  慕容皝坐了回去,沒說話。

  慕容遵在一旁小聲說道:“路上病死了,葬于白狼水畔。”

  慕容恪有些難過。

  這個叔父雖然有些貪財,對他也不是很好,但到底是親人,聽到他的死訊后,難免憂傷。

  “四兄。”慕容霸突然問道:“梁帝會如何處置我等?”

  “應不會殺,我只知道這么多。他連拓跋什翼犍都沒殺,心胸寬廣。”慕容恪說道。

  “你聽誰說的?”慕容遵接過話茬,面有喜色。

  螻蟻尚且偷生,都是少年郎,又怎么可能甘心就此結束自己的生命呢?

  “母親說的。”慕容恪說道。

  “轟!”火堆突然旺了起來,慕容皝將一根根木柴添進去,臉色不是很好看。

  “別引燃了帳篷。”不遠處看守他們的軍士大喝道:“自己想死不要緊,別連累他人。”

  在慕容氏父子左近安頓的官吏、貴人聽了,盡皆嘆息。

  “有沒有二兄的消息?”慕容霸又問道。

  “聽說他們被梁國巨鹿郡王招降了。”慕容恪說道:“二兄不愿降,小叔欲降,兩人大吵一番。然后小叔引兵直攻高句麗,高句麗人早有準備,雙方僵持不下,梁將徐煜揮師猛攻,高句麗大加阿佛和拼死斷后,抵擋了數日,軍敗被斬,高釗引兵遁去。”

  慕容皝又往篝火中添了幾根柴,仿佛這是他的生死仇人一般。

  看守他們的軍士送來了幾張干硬的胡餅,慕容恪伸手接過,親自替父親和兄弟們烤餅。

  而在遠處的海船上燈籠已然掛起。

  釜中熱氣騰騰,香氣縈繞。

  “此乃吾兒快馬從丸都送來的海貨。”邵勛拿著勺子,在釜中攪來攪去,道:“其實也不是丸都所產,而是臣附于其的東沃沮部落所獻海產,高句麗人統一謂之‘海中食物’,朕稱之為‘昆布’(海帶)。此物煮肉湯,甚是鮮美。”

  見火候差不多了,邵勛一一給眾婦盛湯,然后笑道:“明晚朕還要于此舟上招待臣子,過幾日,待大軍班師,朕復于此舟置宴,招待禁軍將校、河北鎮將、部落貴人。他們來得晚,先不管了,我們先吃。”

  一一分完肉湯后,邵勛挨著段氏、王氏坐下,又給兩人各分了一條魚。

  段氏看著面前的海帶湯和蒸魚,胃口不是很好,總覺得有股惡心的感覺從心底泛起。

  應是有些暈船了。波浪確實不大,但多多少少有些搖晃,暈船是很可能的事情。

  王氏則敏銳地注意到了“河北鎮將”四個字,暗暗嘆息一聲。

  作為邵勛的枕邊人,她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河北諸鎮在征遼時確實很賣力,奈何這位天子手太黑,馬上要剝奪他們賴以傳給子孫后代的基業了。

  如若不從,不知道會不會被捆起來扔進海里。

  伴君如伴虎,此話不假。

  不過,河北那幾個軍鎮確實也到了該解決的時候,總不能留給后人。

  攜征遼大勝之威行此事,難度大大下降,可謂正當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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