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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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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焉支山、馬邑、漁陽三地收黑麥百余斛。春天于雕陰郡山間又種了七畝黑麥,八月才能收。」蔡承先匯報了這項持續數年的工作,只聽他說道:「園戶們皆言,此物若春播,還不如小麥。最好越冬種,不懼嚴寒,故金秋選種種下之后,來年不再春播。」

  「從馬邑、漁陽調撥一批種子,盡快發往遼東。」邵勛說道:「少府亦派遣一府丞,

  領十余園戶,分作兩批,浮海北上。在馬石山腳下擇一地開種黑麥。」

  「是。」蔡承先應了一聲,然后又道:「陛下,臣聞沓縣故地荒廢已久,便是秋天種下黑麥,來年也收不了多少。」

  「你就當靠天收。」邵勛說道:「至今還有不少胡人部落游耕,與此何異?能收多少是多少。」

  「是。」既然天子要求這么低,蔡承便沒什么可說的了,安排便是。

  「交州苑囿如何了?」邵勛又問道。

  蔡承暗道一聲好懸,天子果然一直盯著這個事,幸好他做了準備。

  在他示意下,身后一年輕人取出一份地圖和一份線裝冊子,置于案上,然后開始匯報。

  邵勛看了此人一眼,大概也就二十多歲的樣子,方才介紹過了,是蔡承的侄子蔡匡,

  字大忠,目前擔任南定苑令。

  所謂南定苑,即位于交趾郡南定縣境內一個臨海莊園,是少府轄下第十三個苑囿。

  邵勛一邊聽匯報,一邊翻看小冊子,然后還從蔡承手里接過一物。

  「此物臣亦不知何名。」蔡承說道:「廣州有商徒說此為‘南海豆蔻’,與交廣之地的豆蔻形似而實異。更有通曉夷語的商徒說其名‘迦拘勒」,卻不知何意。」

  邵勛點了點頭。

  「迦拘勒」很明顯是外語音譯,交州、廣州商人稱其為「南海豆蔻」,那是為了與本土豆蔻區分開來,事實上這倆完全就不是一類植物。

  邵勛很清楚這是什么:肉豆蔻,后世大名鼎鼎的十三香里就有這玩意。

  肉豆蔻、肉豆蔻衣都是著名的香料。

  大航海時代,丁香、肉豆蔻、胡椒可是三大主力品種,運回歐洲去簡直暴利。在中國一樣能賺錢,但市場需求量小太多了,談不上暴利。

  要想市場需求量上去,很簡單,把肉產量弄上去。

  歐洲人是農牧并舉的農業模式,他們有種植糧食的農田,但種一段時間后,隨著農田肥力下降,糧食產量下降,于是該農田就進入休耕狀態,變成牧場。

  所以歐洲人有深秋宰殺牲畜的傳統,制作腌肉、火腿也是傳統,一旦接觸了香料,他們就離不開了,所以有廣闊的市場需求,成就了荷蘭、英格蘭、葡萄牙東印度公司香料貿易的暴富神話一一在海上香料貿易之前,原本是阿拉伯商人去東南亞運輸,然后駝隊運至君士坦丁堡,由威尼斯商人購買、分銷,但后來發生了什么事懂的都懂。

  邵勛仔細想了想,此時引進香料大概有一些市場,至少他就喜歡肉里面多一些香料,

  十三香難道不香嗎?

  但市場能大到什么程度,不好說。因為這會農業的種植業比例實在太高了,畜牧業比重很低,與歐洲完全是兩個模式。

  不過莊園制農業下,興許能提高一些畜牧業的比重一一也只是「興許」而已。

  「南定苑打算種香料?」部勛問道。

  蔡匡停止了匯報,在伯父的鼓勵下,沉聲答道:「陛下,臣以為甘蔗、香料都可以種「能賺錢的都來?」邵勛笑問道。

  「正是。」蔡匡說道。

  邵勛笑著點了點頭,其實不以為然。

  不過他現在心態已經放平了,在很多事情上面,抱著哪怕將來沒效果,也要先開個頭的想法。

  譬如這香料、蔗糖貿易,在這個非常古早的時代,真的沒多大市場,但怎么說呢,開個頭吧。

  反正少府在這上面應該是能賺錢的,那就搞吧,

  「交州局勢如何?」邵勛放下肉豆蔻,問道。

  「風平浪靜。」蔡承答道。

  這意思就是當地豪強、蠻酋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對朝廷保持表面尊重,而朝廷也不過分管束這些人,大家「相安無事」。

  現任刺史母丘奧,聽聞上任時從巴東、涪陵兩地帶了兩千白虎夷蠻兵,這就是他在交州最能信任的武裝力量了,就是不知道現在還剩幾個。

  《風土病·交州篇》收錄的疾病數量還是太少,等下一個版本更新時,應該會好很多。

  不管怎樣,他創立的大梁朝在熱帶、亞熱帶地區人員的病死率應該是比歷朝歷代都要低的,在醫療水平低下的現實下,預防比什么都重要。

  「南定苑盡快走上正軌。」邵勛說道:「朕還等著你運第一船蔗糖回來呢。」

  「是。」伯侄二人一齊應道。

  蔡承、蔡匡離開后,邵勛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大殿內,靜靜看著外面逐漸昏暗的天色東北方向安排得差不多了,攻滅慕容鮮卑只是他戰略中的一環罷了,他現在的主要心思甚至已經放在如何經營平州五郡上面了。

  交州安排了一道鎖鏈,將這個化外之地與中原本土的聯系稍稍加強了一些。

  接下來就是做時間的朋友了。

  一項戰略安排,就和植物發芽、破土、成長直至開花結果一樣,需要時間來沉淀。

  這個過程中甚至有可能遭遇干旱、暴水、霜雪等各種考驗,需要農人精心呵護。

  夕陽漸漸落下,殿室昏暗了下來。

  邵勛半張臉沒在陰影中。

  童千斤忍不住在殿門口張望了一下,天子怎么半天沒動靜呢?

  邵勛輕笑一聲,振袖起身,喊道:「走,去丞相家里逛逛。」

  入夜之后的王府十分冷清。

  邵勛抵達后,算是給這里增添了一絲人氣。

  書房之內,蒙頂茶煮開后,清香四溢。

  王衍輕啜一口,贊了一聲「好茶」。

  邵勛沉吟片刻,道:「夷甫,這些年苦了你了。」

  王衍一證,道:「此乃臣之本分,陛下何出此言?」

  「你不用多說。」邵勛嘆了口氣,輕輕按住王衍的手,說道:「當年我為陳公、梁公,在外征戰,你錄尚書事,鎮守洛陽。若無你,諸般事體哪那么容易?」

  王衍沉默。

  就早期而言,他和今上確實是合作的關系,只不過一主一從罷了。

  沒有他,今上發動不了那么多戰爭,后方也不至于這么穩固。

  這是事實。

  「我太貪心了——」邵勛端起茶碗,又飲了一口。

  王衍靜靜等著他說下文。

  「我想把更多的土地都在手中,哪怕一時沒有能力控制。」邵勛說道:「警如遼東北王衍恍然。

  天子說的遼東顯然不是遼東郡,而是整個遼地了。

  如果說漢末、曹魏前期平州諸郡還是半羈摩、半實控的話,將近百年過去了,平州已然完全失控,連羈摩都談不上。

  大梁朝若想治理,不是一朝一夕的工夫,且最多只能實控一小部分。

  從今往后二十年間,能恢復對柳城的實控就已經很成功了。

  其他地方全是地方豪族和部落酋帥,他們認朝廷給的這張紙,那就是羈摩,不認就直接叛離了。

  王朝初期,政治相對清明、武功較盛,這些部族大抵不會叛離,越往后則越難說。

  天子對他說這話王衍看向邵勛,心中似有所悟,但伴隨著這股明悟,他心底又生出幾絲憤怒、難過乃至委屈。

  「夷甫,瑯琊王氏世代簪纓,文風鼎盛,若能教化胡人,則無往不利。」邵勛說道。

  王衍沉默。

  「夷甫,我欠你的,欠景風的,也欠———·虎頭。」邵勛輕聲說道:「今日此間無外人,所言皆交心之語。」

  許久之后,王衍長嘆一聲,道:「陛下想怎么做?」

  「遼東尚有中夏遺族,結塢自保。鄉間則多鮮卑、濺貊,好勇斗狠、愚昧不堪。若多一些衣冠子弟定居,必能風氣大改。」邵勛說道。

  王衍苦笑一聲,道:「瑯琊王氏被發配西北不算,還要發配東北。」

  邵勛聞言有些尷尬,立刻說道:「汴梁尚有許多瑯琊王氏子弟,朕可下詔赦免。」

  「陛下決心已定?」王衍問道。

  「決心已定。」邵勛說道,說完又補充了句:「虎頭我所愛也,必不能虧待了他。」

  王衍沒有說什么。

  真愛這個兒子,就不該打發到鳥不拉屎之地。

  涼城、五原、漁陽三郡公受寵嗎?真受寵就該留在洛陽,而不是發配邊疆,為國守邊了,那是真有可能被胡人沖得稀里嘩啦。

  再者,人都喜歡留在繁華之地。

  昔年司馬炎讓諸子之藩,一個個哭哭啼啼,使盡手段不想離京。藩國與洛陽的生活,

  一個地一個天,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罷了。」王衍有些意興闌珊。

  本就蒼老的容顏在這一刻愈發頹廢,仿佛所有希望都破滅了一般,整個人的精氣神以極快的速度萎靡了下去。

  邵勛看得有些不忍,再想想王景風、王惠風姐妹,以及他和虎頭之間的父子親情,只能胃然長嘆。

  對外人他狼得下心來,但對妻兒,卻做不到那么絕。

  他慢慢起身,離開了書房。

  王衍獨自坐在里面,仿佛一尊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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