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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登基(上)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晉末長劍

  洛陽南郊,大隊軍士進駐了祭天之所,

  剛從宮城換防于此不過月余的馮八尺見了,暗暗舒了口氣。

  過年后來到洛陽上值,守過宮城,看過城門,甚至還在城西皇女臺一帶駐防過倆月,現在終于要走了,可以回家過年了。

  今天是十月十六,用罷早膳之后,來自平丘的府兵們開始收拾行囊,準備返鄉。

  營外來了許多馬車、牛車,將一匹匹布帛發下來。

  每人一匹絹、一匹白麻布、一貫錢,充作賞賜。

  這是額外加賞,正常上番是沒有任何賞賜的,也就要開國了,臨走前拿點錢帛,高興高興。

  馮八尺作為平丘府的帶隊軍官,拿得多一些,錢、絹、布各五。

  他已經得知此事,笑得合不攏嘴。

  「洛陽糧價降下來了,斗米二十錢。這絹成色不錯,能賣多少錢?四百?」馮八尺問道。

  「在陳留也有三百。」有人說道:「將軍五匹絹,可買七八斛糧,這便是兩畝地的收成了。」

  「大王對咱們武人是真的好。」又有人說道。

  「若非軍令,我便是討飯都要多留十天半月,親眼看著大王登基。」

  「你看得到么?」有人嘲笑道:「能靠近梁王五百步內都算你厲害。」

  「何必現在呢?下次入京戍守時不就能看到了?」

  「平丘府四防人,若不出征,就會輪番上值,三年后再來吧。」

  「三年后我就四十四了。」有人嘆道:「怕是這輩子再見不到梁王了。明年我兒就要頂替上來了,諸位兄弟幫照看著些。”

  「好說,好說。」眾人紛紛應道。

  馮八尺沒過多參與手下兒郎們的聊天,而是來到了臨時營地的外圍。

  數百名頭裹黃巾的兵士正席地而坐。

  他們的帶隊軍官正與洛陽五兵曹的人交涉著,一一確認他們將要領到的資糧。

  看得出來,洛陽的這幫官吏們垂頭喪氣,情緒不是很高。也就黃頭軍征戰數年,已不是當年的災民,隱隱帶股殺氣,不然怕是要被這幫五兵曹官吏們敷衍。

  將要裁撤的衙門,如果沒得到安排,那確實沒啥干事的動力。

  馮八尺轉悠了一圈后,黃頭軍已經與五兵曹交涉完畢,帶隊的幢主走了過來,行禮道:「可是馮將軍?」

  「正是。」馮八尺肅容道。

  「仆乃萬勝軍第一營幢主曾易,奉命移駐此地,此乃換防文書。」

  馮八尺裝模作樣接過來看了看,收起,然后說道:「前天衛府已經下過命令了。」

  說完,又打量了下曾易,問道:「如此年輕便是幢主,厲害。擊鮮卑、滅匈奴時出征過?”

  「攻伐鮮卑時未曾與戰,彼時在平陽看守質子。」曾易說道:「滅匈奴時,跟隨侯將軍渡河,

  打了好幾仗,彼時我乃督伯。”

  「立下大功了?」馮八尺問道。

  「非也。」曾易有些不好意思,道:「幢主戰死了,我便頂了上來。」

  「無需不好意思。」馮八尺笑道:「運氣好也是本事。想當年我在汲郡先登,也是運氣好,多少比我勇猛的人都死了。」

  曾易深有同感。

  他打仗也勇猛,廣武之戰時也拼過命,但光有勇武不夠,你還需要一點點運氣。

  他的運氣不錯,活到了現在,還當上了幢主。雖然萬勝軍并非募兵或府兵,幢主及以下軍官皆無官職,但每年多多少少能領到一些錢糧賞賜,已經極大改善了他的生活。

  更重要的則是地位的提高,他已經是平陽縣一鄉佐,這同樣不是官,但隱形好處可不少,至少他已是鄉間實權人物之一。

  「不過,大王的簡拔之恩才是根本啊。」馮八尺又道:「哦,現在該叫陛下了。」

  曾易緩緩點了點頭,道:「沒有大王,如何能有今日的好處?我只盼大王長命百歲。」

  馮八尺沒說話。

  世上真有長命百歲之人嗎?傳說倒是有,活人卻一個沒見過。

  當年逃難,遇到從上黨南下的胡漢流民,說劉淵求學的師長崔游活得長,也不過九十一歲罷了。

  不過,支持邵氏就對了。邵氏在,他們的好處就在。

  梁王的子孫,應該不會傻到不支持武人——吧?

  陳留府兵第二天就撤走了,萬勝軍第一營數千人接管了圜丘。

  事情倒不多,就是維持秩序,晝巡夜警,不讓歹人靠近罷了。

  閑暇時分,曾易會定定地看著這個溝通天地之所。

  不知道哪一天,梁王就會在群臣的簇擁下,登臨此壇,昭告上天。

  風呼呼吹著,似乎在歡呼雀躍,等待新主的降臨。

  十月二十八日,沈陵來到了圜丘。

  作為從事中郎,本身并無具體執掌,因此很容易被派出來干各種事情,比如監察太常負責的各項準備工作。

  今日風有些大,在沈陵聽來,似乎在鳴咽一般。

  這是在為大晉朝唱挽歌么?不舍其離去?

  沈陵覺得自己的這種想法有點奇怪,

  他是揚州吳興人。

  對,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吳興沈氏。

  很早就來中原當官了,在司馬越幕府中歷職多年。

  司馬越死后,又尊奉太妃裴妃和嗣王司馬毗,

  梁王出任考城幕府軍司后,又跟隨裴妃投靠了過去,現在是大將軍府從事中郎。

  他在江南還有親族。

  事實上吳興沈氏非常龐大,擁有大量部曲和錢糧。他離家北上那會,輕輕松松出動萬余兵馬,

  現在應該更強了,兩萬大軍唾手可得,江東豪門顧陸朱張都不如他們。

  無奈地位實在太低了,祖上就沒出過什么名人。即便有,外人不知,他沈陵還不知道怎么回事嗎?粉飾攀附而已。

  北上二十多年后,當年一起過來的吳人非死即走,如陸機、陸云、張翰、顧榮、戴淵、紀瞻等。司馬越屢戰屢敗那會,賀循等人更是走到半路就跑,根本不愿北上了。

  所以,他一介吳人至今仍堅守在北地,委實不可思議。

  二三十年的北方生活,兒女們與北地豪族聯姻,孫輩甚至都不太會說吳語了,他再回到南方,

  恐怕也將被族人視為異類。

  但他不在乎了。大梁新朝之中有他的位置:從四品中書侍郎。

  以后吳興沈氏會來求他,而不是他求著族人認同。

  「景高。」不遠處響起了呼喊聲,沈陵抬頭望去,卻是太常丞梁胥。

  此人是劉漢降官,長安的太常卿。

  投降過來后,到洛陽朝廷任太常丞,降得有點狠。不過,作為降人能有官就不錯了,若非他姓梁,太常丞亦不可得。

  新朝建立后,梁胥也將出任從六品太常丞一職,所以他還是有點積極性的,做事盡心盡力對西州士人而言,支持梁王是必須的,他們入局太晚了,若不賣力靠過去,未來堪憂。

  「懷壽,準備得如何了?」沈陵問道。

  「四班樂人皆已齊備。鐘罄宮懸都妥善存放了,黃頭軍借了幾處營房,料無大礙。」梁胥說道「黃頭軍營房不過是帳篷而已。今天色陰沉,寒風呼嘯,可不能出岔子。」沈陵皺了皺眉,說道。

  梁胥有些不高興,道:「有人晝夜看守,無妨的。”

  沈陵注意到了他的態度,沒再多說。

  大家都是為了梁王登基之事在忙活,梁胥甚至從昨天起就睡在帳篷里了,形同出征在外的武人一般,沒必要過多苛責。

  在前往存放樂器及其他儀禮用品的地方檢查之后,沈陵點了點頭,道:「一國開基,事務繁雜之處,直讓人震驚。」

  梁胥知道沈陵在故意找他說話緩和,于是聞弦歌而知雅意,接道:「昔年在長安,日盼夜盼,

  就盼著王師趕緊過來。而今關中已復,梁王開國在即,再回想起往日種種,幾如夢中。”

  「是極。」沈陵說道:「今只盼開國后速速平定西涼、江南,天下歸于一統。」

  梁胥心中一動,道:「平復江南之后,景高恐要重用。」

  沈陵失笑:「一把年紀了,還談什么重用不重用。」

  梁背笑而不語,開國只是開始,僅僅只是開始。

  司馬端已經在收拾行囊了。

  梁王已經接受了禪讓詔書,雖還未正式登基稱帝,但作為遜帝,他已經不適合繼續留在宮中了。

  不知道怎么搞的,曹爽舊宅被賜給了他,作為新的滕公府一一雖然有爵位,但司馬端顯然不可能離開京城,新朝也沒有實封國土,終其一生都將住在洛陽。

  滕國夫人秦氏有些不舍地看了眼昭陽殿。

  中常侍侯三小人得志,一直催促他們夫妻二人盡快離開。

  一群又一群宮人進入各個殿室,灑掃的同時,清除前朝遺留下來的各種符號,所謂「除舊布新」是也。

  此事其實挺正常,但秦氏就是不高興。

  她剛當了皇后沒幾個月,很快就降格為夫人了,說不失落肯定是騙人的。

  而她這種不滿的情緒,很快轉移到了一人身上:她名義上的「阿母」、太后梁蘭璧。

  梁氏和梁王一般大,比她更是大了十六歲,以前都是一副死氣沉沉冷冰冰的模樣,但最近兩月臉上的笑容陡然多了起來,這讓秦氏愈發不滿。

  改朝換代,你就這么高興么?存著這個想法,她對太后的態度就不太恭敬了,哪怕被人指責說她「不孝」。

  不過好在以后也不用見面了。

  太后已經決定出家,修行佛法。

  梁王心善,決定在云龍門內改建出一佛堂,供太后日常居住、修行所用。

  如此寬宏大量,著實令人欽佩。

  「滕公該上路了。」殿外響起了不陰不陽的聲音,赫然便是中常侍侯三。

  司馬端看了看他經常賞析的字畫,嘆了口氣,只取走少許幾樣,大部分留了下來。

  秦氏則香眼一豎,差點找侯老三理論。

  這個小辣椒、虎娘們,真的一點不知道「怕」字怎么寫。

  聽聞外間已經流傳她譏諷梁王「屈為人臣」的段子了,有好事者將其錄入書中,大加贊賞。

  換個心胸狹窄的人,卻不知到她這會是什么下場。

  「走了。」司馬端將最后一樣東西放入行囊之中,交由宮人帶走裝車,然后扯了把秦氏,說道昭陽殿外,馬車停得滿滿當當,裝載了各種用度。

  馬車兩旁,則站著上百名宮人、宦者。

  他們已被梁王賜給滕公,從今往后就要去曹爽舊宅伺候滕公夫婦了,一應開銷由朝廷支給。除此之外,入京值守的府兵會固定遣五十甲兵護衛滕公府,謹防列人加害。

  司馬端夫婦很快上了御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出了昭陽殿,離開宮城。

  夕陽斜照,將人影拉得老長。

  出間闔門的時候,司馬端下意識回望了下。

  大晉朝的基業,看樣子真的走到了最后一刻。

  歷四帝、六十一年,如此而已。

  (今日三更,有票可速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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