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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十一章 正旦迷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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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的腳步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堅定地跨入了神龜十一年(327)。

  這一天,司馬熾于昏昏沉沉中醒來。

  微一睜眼,卻見房內冷冷清清,只有兩名宮人,坐在胡床上打瞌睡。

  “來人!”司馬熾輕聲喊了句。

  宮人瞬間驚醒,立刻起身,待看清楚是司馬熾后,放松了下來,齊齊行禮道:“陛下。”

  “外間動靜……頗大,人來人往……何也?”司馬熾問道。

  說這話時他的氣息已然有些不順,看著頗為吃力。

  “陛下,今日有正旦朝會。”其中一人說道。

  司馬熾聽了,瞳孔一縮,伸出左手,顫巍巍地指向方才說話的宮人,問道:“汝何人?為何官話都說不好?”

  宮人低下了頭,道:“妾本寧朔宮舊人。”

  “匈奴人?”

  宮人沉默不語,顯然默認了。

  “罪眷——”司馬熾喘了口氣,追問道:“罪眷出身?”

  這句話讓宮人有些繃不住,眼神也不是很平和了。

  “既是罪眷,想必……想必原本也是官宦人家。”司馬熾想冷笑,發現已經做不到了,只能艱難說道:“既見辱,何不殺了邵賊?”

  說完,可能也覺得這句話過于大膽了,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咳著咳著,又有些胸悶,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從邵賊威望越來越大之后,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各種病相繼而來。

  時而夢中驚醒,時而盜汗濕枕,時而胸悶氣短。

  去年不慎摔了一跤,手肘撐地,竟然折斷了。

  時至今日,已然難以起身。

  他也不在乎了,無兒無女,宗廟將傾,現在就不想看到邵賊得意。

  有本事就弒君,反正他都四十四歲了,活夠本了。

  “朕!朕!朕什么朕?”侯老三突然走了進來,先用嚴厲的目光看了眼那名宮人,揮了揮手,道:“都退下。”

  宮人行禮退去。

  司馬熾遺憾地盯著宮人背影,許久才收回目光然后看向侯老三,道:“你中年自宮入侍,豈非……豈非令祖宗蒙羞?”

  侯老三聞言卻笑了,道:“我有兩兒兩女,皆已娶妻或嫁人,兒孫滿堂。梁王仁德,遣人將他們接來洛陽,賜莊田十頃、林草五頃,家業如此興旺,難道不是光宗耀祖?”

  司馬熾被懟得啞口無言。

  侯老三又得意地說道:“方才那兩名宮人之一乃劉漢侍中卜泰的兒媳,昔日身份何等尊貴,今還不是任我驅使?她不敢聽你話的。卜泰滿門男丁盡誅,但此婦卻有個兒子因太過年幼沒被斬首,養在掖庭之中。你說破天也沒用,哈哈。”

  司馬熾劇烈咳嗽了起來,片刻之后猛然雙目圓睜,喉嚨間呃呃作響,呼吸都不順暢了起來。

  侯老三嚇了一跳。

  這!若司馬熾如此死了,他怕是也得死,于是急召在外間等候的太醫入內診視。

  好一番忙活之后,才發現司馬熾竟然是被痰封閉了呼吸,差點憋死,好在最終救了回來。

  侯老三的呼吸也很粗重,下意識擦了擦額頭的汗。

  司馬熾緩過來了,也沒精力作妖了,只雙目無神地看著帷幔,喃喃道:“邵賊必死!必不得好死!”

  “瑯琊王……瑯琊王還為朕存著……半壁江山,異日振臂一呼定……定能誅殺邵賊。”

  說著說著,精神愈發疲憊,慢慢昏沉了過去,嘴中“殺賊”的聲音也漸至不可聞。

  太醫見沒事了,尷尬一笑,提著藥箱溜去了外間。

  侯老三只覺汗透衣背,暗罵一聲晦氣。

  他身上是有點潑皮氣質的,不然也不會欠錢不還還渾若無事。此時見司馬熾睡得很安詳,掄起右臂甩了甩,低聲罵道:“亂說一句話,揍你一拳。”

  當然,這話也就四下無人的時候過過嘴癮罷了,真當著其他人的面毆帝一拳,哪怕只是威脅,梁王都要辦了他。

  倒背著雙手步出殿門后,見得天光已然大亮。

  更多的宮人、侍衛被調到了前方太極殿之處。

  侯老三往前走了數十步,隱隱聽得前方有恭賀之聲傳來。

  今日正旦大朝會,來的人不少啊,就連梁王都親至了。

  大小官員、軍中將校、胡人酋豪,怕不是有數百人,大晉朝從來都沒能召集過這么多有權勢之人,便是其國勢最鼎盛的太康年間都沒有過。

  這個天下,確實該變了。

  太極殿前的廣場上,宮人們已經清理完畢夜間庭燎留下的痕跡。

  太極正殿之內,御座空懸。

  邵勛和監國太子司馬端稍稍客氣了一下,便坐在了御座左下首。

  司馬端坐于右下首。

  官員一個個入內朝賀,獻上禮單,口中誦祝不已。

  未幾,通事舍人唱到陳郡太守華恒(原潁川太守)。

  華恒入殿,叩拜道:“臣于郡中梁王親耕處見得瑞麥一株,父老咸奇之,故獻上。”

  此言一出,無論內外,皆精神大振。

  邵勛沉吟片刻,道:“瑞麥何解?”

  華恒大聲道:“大王平定中夏,盡復舊土。北越陰山,南逾瘴海,東至碣石,西暨流沙,懷生之倫罔不悅附,此回天再造之功也。故上帝降靈,將安新祚。”

  司馬端聽了一哆嗦。

  見眾人都看向他,臉色更加蒼白,只能說道:“除舊布新,厥有明證。”

  邵勛微微一笑,道:“華卿過矣,退下吧。”

  “是。”華恒起身,在殿中執戟的引領下,從側旁出了太極殿。

  華恒之后,又進來十余人,送的都是正常的土特產一類,直到東海內史何遂時,又進獻白兔一對。

  “臣派人修繕大王舊宅,見農田中有白兔一雙,見人即走,行至水濱之時忽停了下來,遂得之。”何遂說道。

  “此瑞何解?”邵勛又問道。

  “兔毛色多褐,滿五百歲而色白,此祥瑞也。乃大王上體天心,下遂人欲,故上蒼降此祥瑞,獎掖大王。”何遂說道:“此乃天贊。”

  “過了,過了。”邵勛擺了擺手,眼睛看向司馬端。

  司馬端沉默片刻,又道:“誠如何卿所言,晉室政消,瑞兔奔走,又應金德將終,水德將興也。”

  邵勛搖頭失笑,揮手讓何遂退下。

  接下來又有人獻祥瑞。

  潁川郡有并蒂蓮竟然保存到了現在,魏郡有背上浮現字跡的瑞龜,如此種種。

  到了最后邵勛起身臨軒,道:“天下之祥瑞,豈是禽獸之屬?”

  “其在勤于王事之能臣。”

  “其在守御邊塞之良將。”

  “其在天下大同,夷夏俱安,四海生靈永不受戰亂之苦。”

  “無此,縱得瑞麥百株、白兔千雙又有何用?”說完,笑了笑,道:“朝賀已畢,廊下賜宴,今可盡歡。”

  “遵命。”眾臣紛紛應道。

  聲音傳至殿中,司馬端暗嘆一聲。

  他知道,那一天越來越近了。

  梁王已經有很多年沒來洛陽參加正旦大朝會了。在此之前,他要么在汴梁,要么在平陽,自成一體,自有屬官朝賀。

  現在他來到了洛陽,不斷露面,一波又一波地造勢,當聲勢達到頂峰時,就是圖窮匕見的時刻了。

  說實話,司馬端只是有些惶恐,但并不后悔自己做的每一件事,因為他沒有選擇。

  他只希望這個提線木偶盡快當完,以便解脫。

  前朝的消息一點點傳回后寢。

  侯老三安坐殿中,甚至悠閑地飲起了茶。

  “王太尉說,‘永嘉以來,政漸無象,四海崩裂,生靈涂炭’。”有宮人匯報道:“又言‘梁王運策摧兇,救災恤患,撥亂反正,回天再造。是故天贊不絕,有此祥瑞。值此之際,應上應天心,下從人欲,肅承天命。’”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侯老三覺得宮人說出這句話時,司馬熾的氣息陡然衰弱了下去。

  他頓了一頓,起身來到了司馬熾榻前。

  司馬熾的眼珠已經不動了。

  侯老三仔細觀察了一下,心中有些奇怪的慌亂。他下意識伸出手指,置于司馬熾鼻下,發現尚有呼吸之后,暗暗松了口氣。

  這個時候,他也不想和司馬熾置氣了。

  將死之人,何必呢?

  嚴格說來,這個天下也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

  雖說他和司馬越爭權奪利,讓這個天下往深淵更進一步,但壞天下事的人多著呢。

  侯老三就這么坐了一整天,除了如廁、吃飯之外,他就一直待在司馬熾旁邊,活似他孝子一般。

  午后,宮人端來了粟米粥,司馬熾艱難起身,略略吃了兩口,隨后又昏昏沉沉睡去了。

  入睡之后,嘴里還念念有詞。

  侯老三俯下身子,側耳傾聽,發現多是胡言亂語。

  什么“朕誅殺了司馬越”,什么“邵勛自縛階下,磕頭請罪”,什么“瑯琊王大軍攻取豫州”之類。

  侯老三聽得直想笑,做夢好啊,夢里啥都有。

  夜深之后,司馬熾又起身吃了些粥糜,然后繼續做夢。

  這次則是“江山斷不能落入亂臣賊子之手”。

  侯老三膩了,最后甚至都懶得聽了。

  如此數日。

  直到有一天,扶司馬熾起身進食都極為困難時,侯老三知道時辰到了。

  (工作太忙了,到現在還沒下班,剛碼好,見諒。另,本卷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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