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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亂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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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二十二日的善無,有點前年廣武之戰的意味了。

  所不同的是,紇豆陵部沒有主動進攻,只是分派騎兵,四處監視。

  金正立營于南山之上,當機立斷派出兩支部隊從城西、城東兩個方向迂回,試圖繞至敵后方。

  東路沖到一半就退回了。

  地形開闊之處,敵騎四面八方圍來,先與羯騎交戰。

  左飛龍衛府兵下馬結陣。

  但索頭并不與他們交手,只攻擊羯騎,連沖兩次之后,將其迫退,然后一部騷擾列陣前進的府兵,一部繞后,襲擾府兵的駐馬處,試圖掠奪他們的馬匹。

  金正果斷派出第二批府兵,劉閏中亦派出第二支騎兵迎戰,索頭沒有過多交鋒,迅速脫離接觸。

  金正看了半天,道:“索頭在拖延。”

  劉閏中也看出來了,道:“許是在為老弱婦孺斷后,善無城內應沒多少人了。”

  “竇勤父子身為一路統帥,逡巡不進,可耶?”金正問道。

  劉閏中沉默了下,道:“都督卻有所不知。草原打仗就這個樣子,打得過就如群狼圍獵,四面八方撲過來,狠狠撕咬;打不過就四散而逃,尋找戰機。至于會不會破壞整體戰局,那就要看單于威望如何了。單于威望高,自然無人敢隨意退卻,單于威望低,那就怪不得其他人了。此與中原迥異。”

  “在善無城下廝殺,賊騎優勢太大,府兵亦難以獨自力戰。與其這般糾纏,不如——”金正死死看著破敗的善無城墻,道:“眼看要入夜了,不如派一支兵馬趁夜攻打城池,你部亦主動出擊,夜襲敵騎。沖不動不要緊,動靜鬧大了就行,越大越好。”

  “都督你這是……”劉閏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大驚失色。

  金正沒有多說,只道:“把戰場上的傷馬、死馬拾掇一番,熏點干肉出來。”

  吩咐完這一切后,金正找來了之前立功的拓跋六狗。

  他和許藝一起逃了回來,傳遞了重要軍情。

  許藝受傷,這會跟著輜重部隊行軍,六狗除了鼻青臉腫之外,無甚大礙,繼續隨軍當斥候、向導。

  “梁王都知道你的名字了。”對這種勇士,金正難得和顏悅色,笑道:“說‘六狗’二字太難聽。”

  拓跋六狗也是機靈的,立刻問道:“大王要給我賜名?”

  其實,他的名字叫六狗,沒有姓。

  拓跋這個姓還是跟著氏族頭人得來的。

  頭人原本是拓跋氏分支中的分支中的分……

  他下令整個氏族三百余戶統統以拓跋為姓,六狗這是被批量賜姓。

  “大王說你投過來沒多久,就忠勇恭順,立下大功,故賜名‘拓跋思恭’,你覺得如何?”金正問道。

  “多謝大王賜名。”拓跋六狗喜道。

  “你可熟悉這一片山嶺?”金正問道。

  “東邊算是熟稔,西邊只來過幾次,不算很熟。”拓跋思恭老實答道。

  “無妨,我還有其他向導。”金正笑道:“準備準備,入夜后跟我走。”

  說罷,金正再不理會他,開始吩咐眾軍士交出干糧,湊出三千人十余日份的。

  至于被拿走干糧的人,沒辦法,先吃馬肉頂幾天吧,待輜重部隊抵達再說。

  當天夜里,金正親率三千兵,一人雙馬,先向南撤離戰場,然后向西迂回,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二十二日晨,一支正在行軍的隊伍突然停了下來。

  兩側山嶺之上爆發了激戰。

  那是在山間巡視的隊伍與偷襲而至的敵人遭遇,倉促之下交戰。

  山下得知之后,立刻停止了前進。

  還是老辦法,用糧車堵住道路,防止敵騎前沖。

  府兵部曲留守驛道河谷之中,隨軍的三千多府兵第一時間上山,往雙方交戰地點殺去。

  片刻之后,車隊后方又殺來千余騎,奔行之中箭如雨下。

  一部分烏桓丁壯奮起反擊,另一部分則迅速后退,甚至往車底下鉆,他們是真沒什么戰意。

  反倒是府兵部曲還能拿弓刀比劃之下,借著大車的掩護,艱難地與敵方騎射手相持。

  幾乎是在同時,有些山嶺間有敵兵沖破阻截,往山下殺來。

  隨軍的兩千羯騎分作數股,往各個方向出擊,拼死攔截。

  雙方無數人馬混戰在一起,亂作一團。

  徐朗站在一輛馬車上,一邊遣人捕殺試圖潰逃的烏桓丁壯,一邊指揮府兵及其部曲四處堵漏。

  殺了半天,雖然傷亡不輕,但局勢稍稍穩定了下來。

  戰斗過程中,他們捕到了幾名敵軍俘虜,拷訊之后得知,他們歸竇勤統率,奉命南下,利用熟悉地理的優勢,間道而出,襲殺輜重部伍,以斷大軍后路。

  至于南下之兵有多少,說實話這個人也不太清楚,有說兩千的,有說三千的,莫衷一是。

  徐朗聽完,暗呼還好,只來了這么點人。

  其實,這個時候斷后路,作用已經不大了。

  除非他們能堵截住自武周川方向而來的代國之兵,不然的話,金都督怎么著都不會被斷了補給。畢竟自中陵川源到善無,路程不算太遠,善無到武周鎮,亦不過七八十里,竇勤施此計,只不過是無奈中的無奈罷了。

  遐想之間,河谷中的戰斗愈發激烈。

  雙方殺聲震天,肆意揮灑著熱血。

  糧車之上,不斷有下馬的敵騎攀登上來,又不斷有府兵部曲將其戳刺而下。

  府兵部曲來不及高興,很快就被不知道哪飛來的箭矢射倒在地。

  糧車之外,尸體層層迭迭,幾乎鋪得與糧車齊平了。無數索頭踩著尸體,吶喊著沖上來,很快又被擊退。

  偶爾有十余索頭沖進車陣內,府兵部曲抵擋不住,四散而逃,很快又被趕過來的府兵穩住局面。

  河谷中漸漸升起了幾道煙塵。

  山谷狹窄,車隊蜿蜒出去好幾里,輜重部伍不得不分成了十余股,各自為戰,有的在激戰良久之后,落于敵手,或者烏桓人直接潰散了,為索頭輕松奪取。

  他們抱來了薪柴,引起大火,將糧車付之一炬。

  徐朗沒有太過慌張,而是四處調遣人馬,來回救援,一邊驅殺下馬步戰的索頭,一邊滅火。

  雙方大戰了半日,被索頭燒毀的糧車不過四百余輛,損失尚在可以接受的范圍內。

  與損失的糧食相比,潰散、死傷的人員倒是不少,讓他惱怒無比。

  尤其是那些烏桓人,壓根不想給晉軍賣命,戰斗一起,只有少部分敢于力戰,絕大多數躲藏、潰逃,被燒毀的糧車也主要是他們負責的區域。

  午后,許是索頭自身傷亡不小,許是他們覺得騎兵下馬步戰太虧了,最終慢慢脫離接觸,消失在了地平線上。

  徐朗這才松了口氣,下令檢點損失。

  第一次與索頭正面廝殺,讓他感慨良多。

  第一個感受是府兵確實比禁軍厲害,厲害多了!

  常年累月吃好喝好,錘煉武技,再經常以防為單位集體操練,每年還有幾次大規模會操,多年下來,戰斗力非常強悍。

  第二個感受是索頭也很能打。

  作風野蠻,敢打敢拼,明知下馬步戰對他們不利,卻還是遵令而行,這比當年匈奴治下的部落凝聚力高多了,也團結多了,難怪拓跋鮮卑能屢次大勝匈奴,敗戰次數微乎其微。

  第三個感受是選好一個有利于己方的地形,實在太重要了。

  他不敢想象這會如果身處一望無際的平坦草原上會怎么樣,恐怕會打得十分艱難。

  陰館縣外,鐵騎驅馳,萬馬奔騰。

  一支運糧隊在曠野中被包圍。

  鋪天蓋地的騎兵圍了過來,沖到近前,一字排開,橫向疾走。

  霎時間箭如雨下,車隊的役徒、馬夫、馭手及少數護兵狼奔豕突,中箭倒斃者不計其數。

  反擊卻寥寥無幾,不多的府兵部曲出身的弓手很快淹沒在了如飛蝗般密集的箭雨中。

  只半個時辰,這支由五百輛馬車組成的輜重隊伍就全軍覆沒,三萬斛糧食為敵軍奪取。

  賀蘭藹頭看得暢快無比,于是親率萬余騎抵達了陰館城外,一個突襲,擊潰了正在轉移的劉閏中部牧人,并拷打盤問,試圖問出其他放牧地點,以便將其牛羊馬匹盡數掠走。

  陽谷龍驤府長史張綏站在城頭,有些緊張。

  他手頭就六百府兵,外加六百部曲,算是比較能打的。

  城外滿滿當當堆了無數糧車。

  敵騎來得太快。

  游騎剛剛回報敵情,張綏就意識到不妙。

  第一時間下令把能搬的糧食都搬進城內,同時派信使緊急召回了一支剛出發沒多久的運糧隊,并通知另一支從雁門關出發的糧隊立刻回返,暫時不要來陰館了。

  做完這一切后,遣人飛奔各處,通知正在野外放牧的羯人老弱帶著牲畜轉移,別讓敵人輕易找到。

  他已經做到了一切他所能做的。

  陰館城內糧食堆積如山,器械到處都是,萬不能為敵所破,否則這股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敵軍就有充足的轉戰各處的本錢了。

  “把器械都取出,一一分發下去。馬夫、馭手、役徒人手一件,給我粗粗整頓一下。值此之際,所有人都要上陣廝殺。”張綏吩咐道。

  “長史,那些器械是要送到金都督那里的。”有人提醒道:“遺失或用壞了,以金督那脾氣……”

  “管不了許多了。”張綏說道:“我們是府兵,戰爭結束后,金督還管不了咱們,依令而行吧。”

  “是。”

  張綏感到腹中饑餓,于是讓人端來粟米飯,一邊吃,一邊看著城外的敵軍,竟是不下城頭了。

  當天午后,雁門關外出現了一面“邵”字將旗。

  左驍騎衛三千府兵甩開部曲,疾馳出關,往陰館方向前進。

  在他們身后,銀槍右營等部隊正浩浩蕩蕩通過西陘山諸隘道,至山下集結。

  這一仗,所有人都被金正調動著節奏,或亡命趕路,或一通亂戰,敵我雙方皆前后脫節,猝不及防。

  如果罵人能死的話,金正這會已經死了不下十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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