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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諸路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晉末長劍

  董武又一次看到了俟伏侯,頓時譏笑不已:“你個狗東西怎么又出來了?”

  俟伏侯身后跟著一大群人,有二十余家族子弟,另有數十護兵,林林總總約百人,聲勢還是很大的。

  聽到董武的話,他直接懟道:“月前梁王遣使而至,請我至晉陽共商國是,怎么,就你去得,我去不得?我好歹也有三四萬部眾,卻不比你少多少。”

  董武哈哈大笑,并不說話。

  俟伏侯臉有些掛不住,對他怒目而視。

  去不去晉陽,對他而言就不是個事。

  不去,心里空落落的。尤其是巴人、羌人、氐人、匈奴酋豪紛紛前往,而他一個人坐在家中,總覺得晉陽那邊在策劃針對他的陰謀。

  雖說去了也不一定有什么好處,但至少可以第一時間了解情況,不用經受那種折磨。

  “我知你對大王不滿,但你去了晉陽,卻是為大王增添了一份力。”董武笑得樂不可支:“有趣!有趣!正月還對大王出言不遜、一輩子對大王牢騷滿腹的人,卻去晉陽為大王搖旗吶喊,哈哈哈!荒謬,荒謬啊!世間之事怎會如此神奇?”

  只要人去了,站在那,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對面就會把你當做搶食的對手。

  你怎么辦?你能怎么辦?

  大勢就是這樣的,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每個人都被時代裹挾著,身不由己。

  “我信不過你董武,怕你進讒言。”俟伏侯冷哼一聲,直接走了。

  其實,前些時日他想起了正旦那天吃的胡炮肉。感覺此番若不去,他就是那肉,其他人則坐于席上,分食他的肉,這是無法接受的。

  “狗一般的東西。”董武啐了一口,然后招呼跟在身后的親隨們,呼嘯北上。

  冀州陸澤鎮。

  在軍中沒混出什么名堂的劉賀度,終于回家繼承家業了。

  他現在是陸澤鎮將,掌管著二萬胡漢百姓。

  老陸澤鎮還有二萬余人,卻被他父親劉曷柱帶去了常山,和他沒關系了——將來也不太可能傳給他。

  這輩子,好像一眼看到頭了:當個鎮將,無聊又無趣,有仗打時上陣,沒仗打時在軍鎮地域范圍內打獵聽曲。

  晉陽論道是難得的有趣之事,他非常愿意去湊湊熱鬧,況且梁王已經下令了,父親也從常山那邊派人過來知會了一聲,父子二人需得同至晉陽。

  與董武、俟伏侯之類勉強擠進或還沒登堂入室的人不同,上黨劉氏已然是國朝有數的大族,實力強勁,牛羊眾多,地盤也很大,無奈名氣、地位還是有點差,他們需要的不是官位,而是地位——更直白點說,需要與實力相匹配的政治地位。

  “之前狐娘嫁給孫文紀,皆言佳緣,我卻不以為然。”離開陸澤鎮之后,劉賀度與幕僚們邊走邊談:“太原孫氏不過三四百莊客,孫文紀更是饑一頓飽一頓,他有什么?狐娘家里牛羊被野,騎士如雨。梁王討伐匈奴,上黨鐵騎無役不與,多少兒郎戰死沙場,功不可謂不大矣,為何在世人眼中還不如孫氏?不一樣了,天下已然大變,有些人卻還活在過去,我就不信數萬騎血戰之勇還比不上孫氏那點微末之功。”

  幕僚們聽了盡皆苦笑。

  這就是矛盾所在。

  太原孫氏確實敗落了,沒實力了,而今僅僅只有祖上傳下來的門第,但不妨礙他們看不起實力是其幾十倍的上黨劉氏。

  其實也不是完全看不起,只不過沒來得及轉過彎來罷了。

  自諸王混戰以來,一切變得太快了,很多人沒來得及反應。

  梁王召集眾人赴晉陽論道,或許是對過去二十年的一種總結。

  韓氏取來了官服,服侍馮八尺穿上,又親手為他戴上了貂蟬冠。

  馮八尺照了照銅鏡,覺得各種別扭,恨不得現在就脫下來,等快到晉陽時再穿上。

  “大王所賜,勿要輕慢。”韓氏柔聲說道:“你穿著官服在那,便代表著大王的臉面。晉陽論道之后,更不能再似以前那般隨性了。”

  “我又不是士人,管那么多作甚。”馮八尺哀嘆道。

  “夫君,過了五月,或許就不一樣了。”韓氏認真說道。

  “有何不一樣?”馮八尺愣道。

  “梁王以武功稱雄,武人便是其基石。此番論道,我看便是要逼迫士人承認兵家子的地位。”韓氏說道:“遠的不說,十余年前,士人提起兵家子時是一副什么嘴臉?便是現在,依然多有瞧不起。”

  想到這里,心神有些黯然。

  她也是士人,真瞧得起自家丈夫嗎?

  自己騙自己沒意思,她確實瞧不起。只不過這世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現在要想舒舒服服地活著,只能依靠丈夫,并希望丈夫的地位越來越高,不再因為兵家子的身份而被人歧視,那樣她走出去也有臉面。

  “瞧不起武人,一刀斬了便是。”馮八尺有些不高興。

  “若世間之事,都靠打打殺殺倒簡單了。”韓氏輕輕嘆了口氣,開始為丈夫準備路上的吃食。

  部曲則牽來了馬匹,并一一檢查器械。

  馮八尺很快告別妻兒,來到了院中。翻身上馬之后,迎著朝陽,疾馳而去。    韓氏站在門口靜靜看著。

  作為亂世中的女人,她的有些認識甚至比男人還深刻。

  兵家子已然崛起,有些人還不愿承認,經歷這一遭,應該不想承認都不行了吧。

  “夫君,梁奴都九歲了,該帶他出去見見世面了。”桌案之前,邵勛正在翻閱王惠風寫給他的策抄,庾文君跪坐到他身邊,輕聲說道:“金刀、獾郎都已經執掌一地,念柳、虎頭也去了平城,所獲良多。”

  邵勛看了妻子一眼,臉上滿是企盼的表情。

  “夫君你答應過我的,將來梁奴——”庾文君又道。

  “答應什么了?”邵勛有些懵。

  庾文君的臉上滿是不可置信,眼神也有了變化,隱隱有些失望乃至絕望。

  臥槽!邵勛想起來了。

  這——我只是說梁奴將來定能繼承我的志向啊,你怎么理解的?

  難道庾文君把那句話當成了承諾?梁奴將來會當王太子乃至太子?不會吧?

  這個時候,邵勛也意識到了,可能、也許、好像玩文字游戲沒用,人家就是當真了。

  “也是!”邵勛清了清嗓子,說道:“梁奴九歲了,確實該隨我去晉陽看看。”

  說罷,輕輕把妻子抱入懷中,道:“梁奴乃嫡長子,我素來歡喜,怎會不帶他去呢?”

  “真的?”庾文君吸了吸鼻子,問道。

  “真的。”邵勛笑道:“嫡長子定然傾注我最多心血,一定會悉心教導。”

  庾文君眼底的恐懼之意這才消散,輕聲道:“將來——”

  “將來什么?”邵勛問道。

  “沒什么。”庾文君低著頭,說道:“父親近來多病,兄長亦遠在徐州,我只有你可以依靠。你教的那些事,我都在反復揣摩,有時候不得要領,急得想哭。”

  “年幼時在辟雍,外間兵荒馬亂,我經常嚇得睡不著覺。每次聽到你打勝仗了,心中就倍感安慰。”

  “嫁給你后,我慢慢告誡自己,不要當妒婦,不要當妒婦。你經常出征,我要能幫上忙,別讓你分心。”

  說到這里,庾文君用略帶哀求的眼神看向邵勛,什么都沒說,又好像說了很多。

  縱然鐵石心腸,在聽到這番話后,邵勛也有些觸動,他輕輕撫著妻子的臉,嘆道:“何須如此?我這一身本事,當然會傳給梁奴。之前是因為他太小了,賢妻勿要憂心。”

  “嗯。”庾文君應了一聲,然后緊緊抱住邵勛,呢喃道:“我會學的。不會的我都在請教惠風,真的,我一直在學。”

  好好安慰了一番妻子后,邵勛出了昭德殿。

  外頭陽光正好,他的心情卻沒那么美麗。

  隨著開始培養長子和次子,他的回旋空間好像越來越小了。總有一天,他要面臨攤牌的局面。

  不過也怪不了庾文君。

  晉陽論道之事,如果哪個王子不在場,可能真的失色不少。

  老大金刀十八歲、老二獾郎十六歲、老三念柳十四歲、老四虎頭十一歲、老五春郎十歲、老六梁奴九歲、老七斗牛九歲……

  本來只打算帶十歲以上兒子的,現在沒辦法,嫡長子要帶過去。

  裴靈雁生的老七算是搭上了順風車,一并帶去。

  想了想后,一咬牙,把羊獻容為他生的老八阿冠(八歲)也帶上。

  沒別的意思,就是讓他們見見世面而已。

  寒食節過后,邵勛帶著親軍、黃頭軍二營、銀槍左右二營、兩千余飛騎尉,在大群官員、幕僚的簇擁下,啟程離開平陽,北上西河郡,再經秀容、樓煩等地,于四月下旬抵達了晉陽。

  此時的晉陽,人山人海,北方諸州有名望的士人、鎮將、酋豪、官員悉集于此。基本能來的都來了,不能來的也派了子弟代往。

  四月底,就連代國及幽州段部鮮卑都派了人抵達晉陽。

  毫無疑問,這些人代表了北地諸路勢力,是迄今為止的主導力量。

  他們形成的決議、做出的決定,將通行整個北方,無論你喜不喜歡。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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