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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招攬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晉末長劍

  冬十二月,金谷園外已經落下了大雪。

  這一年的冬天,著實有點冷。

  范隆緊了緊身上的皮裘,下令停車。

  他這輛車停下后,一溜十余輛依次停下,馭手、護衛們紛紛哈著熱氣,開始忙活——主要是照料役畜。

  范隆站在雪地中,看著遠處的裊裊炊煙,有些出神。

  上一次路過金谷園是什么時候來著?他有些記不清了,大概是十幾年前吧,那會還是金谷園的鼎盛時期,遠處的那個小村落以及周圍的土地,似乎是石崇拿來養馬的地方。

  都說滄海桑田,眼前這只有十幾年,卻有了如此大的變化。

  數十戶人家密密地扎堆住在一起,四周全是農田,種了冬小麥,眼下都出了綠油油的麥苗,在大雪之下綻放著盎然生機。

  “呼……”他吐了一口氣。

  十幾年間,洛陽權貴來來回回,起起落落。到最后,名氣最大的金谷園竟然落在一個殺伐武夫手里。

  長安與洛陽,西張方,東邵勛,有點意思。

  張方發跡之后,就受到颙府士人集體排擠。

  邵勛發跡之后,會不會被越府士人集體邊緣化?

  可能性不小啊。

  范隆搖了搖頭,這種沒有門第的武夫,能欣賞、會駕馭的人可不多,須得找對明主。

  張方就沒找對人,蹉跎了這么多年,與颙府諸人的關系是越來越差了。他也自暴自棄,肆意妄為,死期將至,卻不自知,可憐可嘆。

  邵勛發跡的時間短,被打壓的時間也短,甚至于還未遭受過切膚之痛,他可能還想在越府效力,如何招攬,卻要費一番心思了。

  已經有隨從上前叫門了。

  金谷園落入邵勛之手后,正門似乎已經挪到了山坡之上。

  隨從踩著石階一級級而上,很快被攔了下來。

  范隆凝神望去,卻見左右兩側的松林內,突然就出來了七八個兵丁,手執長槍,肅立一旁。

  他側耳傾聽,風聲太大,什么也聽不見。

  這金谷園,好好一處雅地,怎么變成了軍營一般?豈非煮鶴焚琴?

  不一會兒,隨從回來了,稟道:“大鴻臚,已經有人進去稟報了。”

  “邵勛在府中?”范隆問道。

  “不知。”隨從說道:“無論是仆役還是軍兵,口風都很緊。”

  范隆點了點頭,又問道:“此兵如何?”

  隨從想了想,道:“觀其神色、姿態,不太行,還不如鄴府兵士。”

  “這定然是私兵部曲了。”范隆說道。

  “是。”隨從答道。

  等待的時間有些長,風雪又大,范隆年紀不小了,只覺寒意往骨頭縫里鉆,不由地在地上踱起腳來。

  隨從、護兵們年輕力壯,又都在北地出生長大,這點風雪倒能忍受,不算什么。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范隆便問道:“早上馬市打聽到的消息,你等覺得幾分真假?”

  “怕是真的。”一名隨從說道:“請神容易送神難,鮮卑人要是那么好打發,王浚就不會那么頭疼了。”

  “司馬越必然要開府庫拿錢,發下賞賜,安撫其眾。”另一名隨從說道:“不過這也不一定能讓鮮卑人滿足。”

  老實說,比起鮮卑,請匈奴人打仗算是成本最低的了。

  出的錢少,更聽話一些,有時候拿到手的錢與事先許諾的不一樣,他們也認。

  但鮮卑人可沒那么好說話。

  除了錢財,他們還喜歡搶女人、玩女人。

  尤其是中原女子,比起草原上的漂亮太多了,鮮卑人如何忍得住?

  司馬越想花點錢就打發掉他們,有點難度。

  “肯定要允許鮮卑人劫掠。”又有隨從說道。

  同樣的錢,劫掠得來的和開府庫得來的能一樣嗎?

  設身處地想想,如果你是鮮卑人,當然更喜歡劫掠了。因為劫掠過程中可以發泄獸欲,肆意殺戮、淫辱婦人,這都是能讓人得到極大愉悅的手段。

  光拿賞賜,卻沒這么多好處。

  “如此一來,司馬越聲望損矣。”范隆笑道。

  鮮卑人打不破塢堡,州城、郡城、縣城卻很空虛,破幾個的話,燒殺搶掠一番,豫州士人想必也會受損,對司馬越的觀感會變差。

  聽聞司馬越還要西征關中,屆時多半還要用這些鮮卑騎兵,又是一場浩劫啊。

  中原豪杰,都是這種德性的了么?

  范隆有些唏噓。

  想當年,他、朱紀與漢王(劉淵)三人同在上黨崔游門下讀書。閑暇之余,經常飽覽山河,結交士人,時不時就能遇到允文允武的賢才,或有一技之長的專才,傾心相交,非常佩服。

  這才過了四十年,中原就成這副樣子了。

  最有名的宗王卻不能統率雄兵,戢定叛亂,反而要借助外人,墮落至斯,可憐可嘆。

  正門忽然大開,有人下山來了。

  范隆等人結束了對話,靜靜等待。

  邵勛正在府中招待客人:以曹馥為首的一干留守幕僚。

  金谷園的名氣太大了,就連曹大爺都忍不住要來看一看。

  尤其是冬日降雪之后,登樓遠眺,美不勝收。

  這時候燙幾壺酒,服點散,找幾個美姬,一起樂呵樂呵,簡直是人間極樂。

  可惜這里什么都沒有,讓人頗為遺憾。

  邵勛接到“贈弓故人”遣使來訪的消息后,便向曹馥告了聲罪,徑自離開了。

  他們這批人,現在有點互相抱團取暖的意思了。

  可能曹馥在司馬越那里還有點分量,其他人就不太夠格了。偶爾聚在一起,也盡是牢騷之語,負能量滿滿。

  毋庸置疑,他們在越府中的地位整體下降了一大截,遠遠不如那批徐州新貴們。

  邵勛和這些人沒什么好聊的。他參加集會唯一的原因,就是想多打聽些消息,比如司馬越何時進京,接下來要做什么之類。

  一番交流下來,好像明年正月之前,司馬越都來不了了,西征之役卻不知何時開啟。

  邵勛對去關中賣命的興趣不大。

  司馬越讓他去,他就去。

  司馬越不提,他絕對不會主動去。

  因為去了也什么都得不到,還能讓你鎮守關中不成?別鬧了,那多半是給司馬氏宗王的,不會給外姓人。

  宗王上任之后,官位還不夠給自己人分呢,當地士人也要分走很大一部分,沒你的份。去了就是純賣命罷了,沒什么意思。

  穿過一道長長的連廊后,邵勛見到了前來拜訪的范隆。

  “范公來訪,著實令人驚訝。”邵勛伸手示意客人入座。

  不冷不熱,似乎已經表明了一定的態度。

  范隆不以為意,看著面前的桌子、胡床,驚訝之色一閃,隨后便坦然坐下。

  “漢王可好?”邵勛拍了拍手,讓親兵端上來茶水,親自給范隆倒了一碗,問道。

  “南征北戰,意氣昂揚,戎馬倥傯之間,總向我等談起當年七里河畔的金甲小將。”范隆告謝后,笑著說道。

  “我家世不高,聲名不顯,不意漢王竟還記得。”邵勛笑道。

  “大漢并不看重門第。有才之人,便可身居高位。”范隆說道。

  邵勛笑而不語。

  其實,漢國并非不看重門第,實在是無人愿投罷了。

  劉淵開國后,以上黨崔游為御史大夫,但老人家拒絕了。

  九十三歲的人了,實在不愿意在人生末尾再做匈奴的官。崔游固辭,因為他曾是劉淵的老師,無法強迫,最終只能作罷。

  眼前這位范隆,則是劉淵的同窗,雁門人。

  劉元海開國稱制,匈奴人自然歡歡喜喜去做官,但投效的晉人卻很少。

  考慮到劉淵半輩子在中原游學、做官的經歷,他可能對那些匈奴貴族看不太上,覺得他們雖然習得漢文,少數人甚至暢讀經史,但深受胡風浸染,終究不太一樣,心心念念想招募中原士人,來填充他國家的官位。

  但這個節骨眼上,誰會去呢?

  大晉朝至少架子還維持著,更是天下正統。漢國雖然聲勢不錯,連連攻城略地,但終究是蕞爾小邦,更是胡奴所立之國,若投效而去,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名聲直接就臭了。

  說白了,劉淵得亮一亮拳頭,再展現點力量,攻下更大的地盤,甚至把目標瞄準洛陽,才有可能吸引更多的人才投靠。

  現在他還沒來得及做這些事,自然招不到人,以至于都到邵勛這邊來試探了——作為漢國大鴻臚,范隆絕對不止拜訪邵勛一人,但這一圈下來,估計沒啥收獲。

  原來劉淵起家也這么困難啊。

  “小郎君若愿北上游歷,漢王定然欣喜。”范隆又道:“敝國最重武勇,漢王看重的勇將,重號將軍唾手可得。統領大軍,南征北戰,建功立業,位列三公,也不是不可能。”

  “漢王好意,我心領了。”邵勛說道:“我無甚大志,所愛者唯醇酒婦人耳,卻是辜負漢王盛情了。”

  范隆聽了大笑,道:“敝國呼延氏向出美人。郎君若北上,露一手絕藝,公卿貴人見了,以女妻君,等閑事也。”

  他說得倒是沒錯。

  匈奴風俗,沒那么多門第之見。你有本事,又是漢王看重的人,娶個呼延氏、劉氏之女為妻,太正常了,無需考慮太多。

  邵勛搖頭失笑,道:“范公且住,我無意北上,君回去后自可如實稟報。”

  范隆嘆了口氣,道:“既如此,我便離去了。”

  “范公。”邵勛看著范隆離去的背影,喊了一聲。

  范隆疑惑地回過頭。

  “漢國若有變亂,待不下去了,金谷園內有君一席之地。”邵勛說道。

  這次輪到范隆失笑了。

  他搖了搖頭,消失在連廊盡頭。

  邵勛把玩著茶盞,默默思考。

  先給范隆種下個種子。

  如果自己日后沒發展起來,自然一切休提。

  如果發展起來了,那他這里就是另一條路。

  范隆是大鴻臚,又是劉淵同窗,在漢國的地位并不低,認識很多匈奴貴人以及劉漢宗室。

  劉淵年紀大了,他死后國家還能那么穩當嗎?怎么可能。

  內部殘殺、爭權奪利,是草原傳統了。

  他不介意收留一部分政爭的失敗者,這是有好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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