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云錦做了個夢。
她夢到自己不知何時回到了高中,女生們圍著她唧唧喳喳,分吃著隔壁班男生給她送來的小零食,討論著追求她的男生里面哪個長得最好看。
蘇云錦被大家眾星拱月圍在中央,慢條斯理地整理書包,仿佛眾人說的事情與她完全無關似的。
從小學四年級起,她就陸續收到過身邊異性或直白、或間接傳達過來的好感,對此也早就習以為常。有時候甚至會忍不住去想,自己要是沒長得那么漂亮就好了,因為這世界上只看臉就會產生喜歡的“庸俗之人”實在太多,而她對這些人完全提不起任何興趣,又沒法在臉上寫個“顏狗別來找我”,因此也只能擺出冷漠無視的態度來。
雖然基本也沒什么用就是了。
放學之后,眾人來到學校門口,就看見一輛豪車停在公路旁邊。某個男生從駕駛座下來,炫耀般地摁了一下車鑰匙,于是后座車門便自動抬起,露出里面堆滿半輛車的香檳玫瑰。
旁邊那些不知道是路人還是托兒的圍觀學生們,立刻配合地發出贊嘆艷羨的驚呼聲,恨不得車主迎接的是自己。
蘇云錦卻想罵人,因為那男生直接朝她走過來了。
“云錦!”對方熱情地打招呼道,“晚上有空嗎?”
“沒有。”蘇云錦冷淡說道,“抱歉,晚上要回家。”
“那明天呢?”對方開始熱情洋溢地邀請她出去玩。
蘇云錦很是煩躁,她和對方之前只是教師辦公室里見過,甚至都沒有互相聊過天,這人究竟是為什么能擺出一副“咱們很熟”的姿態來發出邀請的?不覺得很窘迫尷尬嗎?
她開始下意識地將視線往周圍掃視,尋找潛在的救命對象。
若是放在以前,就是對方各種好話說盡,她依舊微笑拒絕,直到對面徹底失去耐心,要么勉強笑著告辭,要么落寞離去,甚至還有破防了惡語相向的……無論是什么態度,蘇云錦都不在乎,她只覺得如釋重負。
但心里有個聲音告訴她:去找人幫忙吧,他會來救你的。
夢境之中,心有所思,眼即得見。
蘇云錦忽然臉色一喜,跑過去抱住從學校里出來的燕裕,說道:
“不好意思,這個暑假我要陪我男朋友過啦不能答應你的邀請,抱歉了。”
“同學,你誰啊?”燕裕不解問道。
“噓,別說話。”蘇云錦低聲說道,“幫我這個忙,我會還人情的。”
豪車男生難以置信地看著燕裕,失聲說道:
“他是你男朋友?不可能啊!你怎么會看上他?這家伙是比我帥,比我有錢,還是比我會說話,會討你的歡心?”
“伱對愛情的理解太過淺薄了。”蘇云錦搖頭說道,“你喜歡的不是我,僅僅只是我的顏值而已。如果遇到比我更好看的女孩子,你就會飛快地移情別戀。”
“但我之所以喜歡他,僅僅只是因為是他而已。無論他英俊還是丑陋,是富有還是貧窮,是會哄我開心還是對我不假辭色,我都始終喜歡著他。這個回答,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我不能理解。”豪車男生面色難看,“他明顯不認識你!”
蘇云錦轉過身來,按住燕裕的雙肩,認真說道:
“那么,就重新認識一下吧。”
“我叫蘇云錦。這個時間點,你應該不認識我,你只要記著‘我喜歡你’就可以了。”
“哦,是嗎?”燕裕掙脫她的抓握,退后半步,擺出了出拳的姿態,“那就來吧。”
“啊?”蘇云錦愕然無言。
“我是要成為此世最強的男人。”燕裕如拳擊手般跳來跳去,說道,“想要成為配得上我的女人,首先得接得住我的拳頭,來吧!”
蘇云錦還沒有說話,腹部突然挨了燕裕一拳,頓時痛得差點佝僂起來。
凌晨時分,謝若溪被膀胱給脹醒了,打算起床去上廁所。
當然,是燕裕房間里的廁所。走廊外面的公用衛生間太遠了,她現在睡得還有些迷糊,不想走那么多步。
將趙姐的大白腿給推開,又將檸檸的手臂也挪到旁邊,謝若溪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在昏暗的光線之下,努力看清睡在地鋪上的三個人的位置。
可不能踩著他們。
雖然地鋪互相挨在一起,幾乎沒有露出縫隙,但從被褥隆起的幅度來看,還是可以分辨出誰睡在什么地方的。
越過三人,謝若溪來到廁所,解決完畢,打算重新回床上去。先跨過陳靈韻的身體,然后又越過燕裕的位置,腳剛落下,忽然踩到了什么柔軟的東西,耳邊響起一聲痛呼。
完蛋!踩到誰的肚子了!
謝若溪并不知道,蘇云錦沒有睡在自己的床鋪上,而是鉆進了燕裕被窩里黏著他,以至于自己嘗試跨過燕裕的時候,不小心恰好將她的身體給踩到了——好在重心還沒完全移到前腿上,她連忙迅速收腳、蹲身,嗖地一下鉆進腳邊的被子里,仿佛兔子火速鉆洞。
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誰也不知道起夜的人是我。待會兒悄悄回床上去,只要不被當場抓個正著,明天如果有人說睡夢中被踩了,我就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這樣想著的謝若溪,仿佛縮在窩里的膽小兔子般,只露出一雙眼睛看著外面。
她很努力想要保持清醒,確認有沒有人在搜尋她的蹤跡,但興許是太困的緣故,很快又控制不住墜入夢境里了。
這次的夢境,是一個沒有靈氣復蘇的正常世界。她也只是一個依靠給人攝影來賺錢的Cosplay愛好者,靠著偶爾直播賺點零花來補貼家用。
直播間里忽然來了個大哥,昵稱是“此世最強”,剛進來就給她刷了幾個月的總督。
小溪狂喜,連忙給大哥好友位,直接聊天置頂。平時閑聊得知大哥名叫燕裕,還是在校大學生,家里據說有幾個億的資產,壕無人性。
謝若溪跟他聊了好久,感覺大哥性格和自己很合得來。加上大哥又邀請她去金陵玩,聲稱要給她介紹工作,她就收拾行李買了機票,直接趕到金陵去了。
按照對方給的地址,謝若溪來到某座豪華酒店,進了房間,就看見大哥穿著浴衣過來,將自己迎了進去。
一進門就開始動手動腳!
謝若溪害怕得很,忽然又想起以前的Coser群里,說如果有不喜歡的客人動手動腳,你就強行將他手給牽著按住,以免他各種亂摸。
于是她便迅速抱住大哥手臂,說什么自己從來沒有交過男朋友,心里對大哥也是歡喜的,希望大哥能給自己一段時間適應云云。
大哥見她柔弱可憐,便也信了大半,真的就坐在床上,任由她抱著手臂,和顏悅色地跟她閑聊。
突然間,外頭沖進來一個女人,指著她的鼻子劈頭蓋臉地就罵起來:
“啊呀呀呀呀!不知廉恥!你們,你們怎么能抱在一起睡覺啦!”
謝若溪心說我還沒跟大哥睡過呢,正要開口辯解,忽然陡然意識到聲音來自夢境之外,念頭一生,立刻無法控制地迅速清醒了。
她掙扎著睜開眼睛,才發覺被子已經被掀開了,林檸正站在地鋪邊上,滿臉脹紅地看著自己抱著燕裕的手臂,嘴唇也哆嗦起來。
等等,我抱著隊長?
陳靈韻在旁邊也坐起身來,揉了揉朦朧的睡眼,隨后才看清楚身邊的場景:
只見掀開的被褥之中,燕裕還在呼呼大睡。蘇云錦從右邊親密摟著他的胳膊,閉著眼睛,表情似乎有些微微的痛楚。謝若溪則是在左邊緊緊抱住他的手臂,剛剛從夢中驚醒過來,臉上神情從茫然到錯愕再到害怕,變化之生動可謂活靈活現。
“啊呀。”陳靈韻笑瞇瞇地說道,“沒事的檸檸,她們肯定是夢游鉆到隊長被子里去了,你不要大驚小怪把大家都吵醒嘛。”
床上的趙元真翻了個身,發出了不滿的哼哼聲。
“可是……”林檸還想說些什么,只見謝若溪飛快松開燕裕手臂,臉色紅紅地站起身來,辯解說道:
“是夢游啦,夢游!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敢去看林檸臉色,飛快就回到床上去了。
林檸對她也有些無語,只得又蹲下來拍醒蘇云錦,提醒她發生了什么。
醒來后的蘇云錦也很淡定,解釋說“自己做了很可怕的噩夢”“下意識在身邊找可以抱著的枕頭”“興許是這樣才無意識貼到隊長身邊的”,還笑瞇瞇地說道:
“還好你提醒我呢,檸檸。不然等明天隊長醒來,我可要尷尬死了。”
林檸對她說的一個字都不相信,但是她沒有任何證據,因此只能叮囑說道:
“男女有別,你們不能睡得太近哦?不然就要被隊長占了便宜了。”
蘇云錦自然稱是。
林檸默默上完廁所,洗了洗手,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忽然有些心力交瘁。
都是女孩子,怎么一個個的都不矜持,整天往隊長的被窩里鉆呢?
都怪隊長!
她先是理所當然地得出這個結論,隨后開始為結論尋找論據:為什么都怪隊長?
因為隊長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
誒,等等……說起這個,隊長確實明確地拒絕過很多次,畢竟“你也配”嘛。
既主動又拒絕,自然也就無所謂負責了。我很明確地拒絕你,你非要不顧矜持地貼上來,我能有什么辦法?不得不說這事兒隊長身為男性確實吃虧,因為如今社會大眾普遍認為被女生拼命追求是一件“你就偷著樂兒吧”的占便宜的事情,完全不會考慮當事人自己對此究竟樂不樂。
這樣想著,林檸頓時悚然察覺到,燕裕在這方面的道德居然真的無可指摘。
人家好端端睡在被窩里,來了兩個女孩子抱著他睡。這要是性別一換,直接可以報警告猥褻了好吧?但隊長是男性,所以只能默默忍受被女孩子貼貼,雖然法律上幫不到他,但在情理上他是可以站住腳的,要怪就只能怪云錦和若溪,為了自己不可告人的私情而胡說八道、肆意妄為!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對勁?
林檸皺著眉頭,順著這條邏輯推理下去:隊長也很明確地拒絕過自己,所以自己平時以“一碗水端平”的理由纏著他說話,跟云錦若溪鉆到他被窩里又有什么區別呢?
但是如果不去糾纏他也不行,因為隊長看似我行我素不會憐香惜玉,其實對女孩子還是挺溫柔的,當初我被某個男的追求不知道怎么拒絕的時候,他還過來幫我解圍呢!
要是我這邊放了手,她們那邊再加把勁,隊長就屈從她們了怎么辦?
當然,我也不是喜歡隊長,想要排除所有人獨占他。我只是覺得這樣的隊長很可憐,明明義正言辭地拒絕過了,卻還要被她們一步步突破底線、不斷試探,現在就已經敢借著“夢游”“無意識”的名義同床共寢了,將來會做什么我都不敢想!
說不定就帶著孩子問他討生活費啦,他還得含淚給錢!
沒錯,我要拯救隊長!
林檸終于在腦海里完成了邏輯閉環,推開廁所的門出去,就看見姑娘們已經各自起床回臥室了,只有燕裕穿著一條大褲衩,剛剛把身上的睡衣給脫下來。
“嗯,你怎么還在?”燕裕問道。
“隊長。”林檸認真說道,“我知道你很難。明明不喜歡她們,卻為了不破壞隊伍的團結氣氛,哪怕她們晚上鉆你被窩也只能默默忍受,這些我都知道的。”
“哦,你說那個事情啊。”燕裕便解釋說道,“云錦昨晚說她做了噩夢……”
“我知道這樣的理由很荒唐。”林檸打斷他道,“所以,如果下次遇到這種情況,你就叫她來找我,我陪她一起睡好了。”
“你說得也對。”燕裕點頭說道。
但蘇秘書是對我心生愛慕,想要跟我親密貼貼,這我沒必要非得把她推開吧?
“總之,這方面你不用覺得難以啟齒。”林檸神情認真地道,“今后不管是誰,只要死皮賴臉地追求你,你覺得不好拒絕的,就來告訴我,我來給你當擋箭牌。”
“哦,你想怎么做我的擋箭牌?”燕裕聞言頓時樂了,“莫非是想假扮成我的女朋友,讓她們死心?”
“你如果有這個需要,我也沒問題。”林檸義正言辭地道。
“那不是便宜你了嘛?”燕裕說道。
林檸沉默片刻,神情從緊繃轉為難繃,腦海里也是嗡地一聲,忽然就頓悟明白過來。
隊長其實并不反感身邊女孩子對他的追求,甚至還樂在其中——通過奚落嘲諷這些女孩子,來獲得某種可惡的、卑劣的滿足感!
想到這里,林檸再也按捺不住,嗷嗚一聲就撲了上去。
我撲!
燕裕還想扎個馬步把她接住,無奈腳下的棉被還未收拾,被一個枕頭絆到腳后跟,頓時被林檸撲倒在了床上。
“我是認真的啦!你還在那里嘲諷我!”林檸騎在他的身上,抓著他的肩膀用力搖晃起來,咆哮說道,“虧我還覺得你可憐,以為你得忍受不喜歡的人的追求,還在那里傻乎乎地同情你哦!”
“我沒有不喜歡你們啊。”燕裕說道。
林檸頓時愣在那里,滿臉都是不可思議的震驚之色。
“真的。”燕裕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檸檸,以前之所以總是說‘你不配’,并沒有任何嘲諷的意思,只是陳述事實罷了。你看我哪次說過‘我不喜歡你’嗎?一次都沒有吧。其實我很喜歡檸檸的,我只是在等你成長到足以配得上我的那一天而已。”
“畢竟道途漫漫,就算是要結伴同行,也得彼此跟得上對方的腳步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