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裕抵達茂物城后,先換了當地人的衣服褲衩,又弄了個墨鏡,隨后裝成自己是個外地游客,大搖大擺地往旅店方向走去。
高階巫術師們往往醉心于提升實力,不喜歡多操心俗務,所以一百個巫術師的地盤,九十九個都是無政府自治狀態。各大城區被低階巫術師小頭目們瓜分,因此每個城區里的治安狀況,就要看這里的小頭目是怎么管的。
巫術師四大職業之中,降頭師和陰法師屬于“黑法”,修煉手段動不動就是血肉、活祭,性情也更加暴戾;咒術師和刺符師則屬于“白法”,由于修行需要兼修佛法,因而相比之下更善。
此街區的負責小頭目,據說是個資深的佛教徒,因此在街區里建了許多佛寺。上有所好,下必追捧,家家戶戶也就請了佛像,供在客廳,也不求菩薩保佑,只求路線正確,免得惹來禍事。
燕裕來到旅店之中,就看見旅店一樓都是披著袈裟的僧人,坐在窗邊慢悠悠地喝茶。
他跟店老板對了暗號,辦了住宿業務,隨后取了房卡,來到要住的房間之中,四下搜查,果然在枕頭底下找到了情報資料。
在他趕路的這段時間,本地的情報人員已經探查清楚,那日與周紅羽發生沖突的僧人,乃是附近千佛寺里出家的弟子。
周紅羽失去音訊之后,千佛寺也宣布整修,對外關閉,全寺僧人都不再出門了。
看到這里,燕裕也就確認這千佛寺多半和周紅羽的失蹤相關。繼續往下閱讀,得知這千佛寺建于去年年底,由幾位高階咒術師領主所籌建,乃是整個茂物府里最大的佛寺,號稱“供佛上千”“香火鼎盛”。
要想在里面當僧人,凡夫俗子也是沒有資格的,必須要咒術師才可以……所以這千佛寺與其說是宗教場所,不如說更像是傳統意義上的“修行門派”。
且去探探再說!
燕裕離開旅店,神識確認無人跟蹤,便朝那千佛寺的方向過去。
佛寺建在山坡之上,對外宣稱暫不開放,此時自然院門緊閉。門口又有僧兵把守,防范得極其嚴密。
燕裕這邊二話不說,繞到無人把守的后方,開個穿墻術進去。
剛穿過院墻,目光一凜,迅速無縫接個隱身術,就看見兩三個僧兵從對面轉了過來,似乎是在按路線巡邏。
隱身燕裕悄然繞過巡邏部隊,往主寺方向摸了過去。
結果到了主寺外圍,就看見門前廣場坐著無數僧人,口中誦經不止,仿佛在開水陸大會。
寺門也同樣緊閉,且周圍被熊熊烈火包圍,仿佛要將整個寺廟都燒為灰燼——然而奇怪的是,這些火焰并無任何黑煙焦息,也沒有燃燒木頭特有的嗶嗶啵啵的聲音。
更加詭異的是,整座寺廟無論是院墻、廊柱還是寺門,都沒有半點被燒毀的跡象,只是在烈焰中越發紅亮,仿佛洪爐鐵釜。
不會吧?
燕裕驟然一驚,心說我特么只是開玩笑的,不會真的被我一語成讖了吧!難道說你們把周紅羽關在里頭,然后舉火焚寺,就是為了將她煉成金丹……不對不對,人怎么可能變成丹藥?多半是要強行將她燒殺了吧。
他繞著主寺轉了一圈,發覺居然都被盤坐僧人給包圍了,連半點空隙都沒有給他留下。
若要隱身從這些僧人之中穿過,就怕被“半渡而擊”,到時候四面八方都是敵人,閃避的難度就比較高,還不如一開始就從外面殺進去。
燕裕飛快思慮周定,便將傀儡阿真抖落出來。
阿真落地瞬間,手腳著地,口中金光亮起,還沒等周圍僧兵反應過來,已經吐出一道長長的金紅之線,朝前方用力甩頭橫掃過去!
咒術師們端坐在寺廟前方的廣場上,雙腿盤著,哪怕反應過來了,又如何來得及閃避?傀儡阿真這赤羽九鳳火,又是特意貼地放出,便是你臨時就地一滾,依舊是逃不脫!
赤羽九鳳火從右邊掃到左邊,仿佛五六十米長、無比鋒利的大刀,切頭頭落,斬身身分,所過之處簡直是殘肢滿地、斷臂飛天,血流漂杵、尸橫遍野!
這一招法術橫掃過去,雖然用了燕裕差不多四成真元,但也不知殺了一百多還是兩百多咒術師,以至于整個寺前廣場居然為之一空。
殘余僧兵終于反應過來,或是退走,或是大叫,卻被燕裕操縱雙劍以及傀儡,很快就一一點殺干凈。
趁著援兵還沒趕來,燕裕立刻沖到寺門之前,只見門前擺放一尊蓮花香爐,內里熊熊燃燒,不斷爆出大量火星,落入包圍全寺的火海之中,使得火焰越發熾烈。
看著那香爐的式樣風格,燕裕忽地一驚:這不是紅蓮禪的法器嗎?
陸國四大異端邪禪之中,紅蓮禪不算最邪,卻是最惡。主要理論就是塵世皆苦,活著遭罪,不如死了解脫,殺人便是渡人云云……因此前世也是凡武者們重點清剿的對象。
如今看來,建這千佛寺的卻不是東南亞的咒術師,而是紅蓮禪的妖僧!不過邪禪最擅魚目混珠、蠱惑人心,當地巫術師分不出來,也很正常。
燕裕思及至此,不再猶豫,直接使出人劍合一大招,將那蓮花香爐劈為兩截。
火源被斷,周圍業火果然慢慢散去。燕裕手中掐起劍訣,黃庭劍再次激射而出,將緊閉寺門用力砸開。
破門瞬間,里頭便射出一道金線,虧得燕裕反應速度爆棚,分云八卦步一個閃身躍起,堪堪在空中避開下方赤羽九鳳火的橫掃。
“小周!”他連忙大喊起來,“是我!”
若是不叫這一聲,以周紅羽的拼命風格,多半是要接幾發大光明火焰槍過來,殺得自己沒地方跑了。
好在燕裕叫了,里面終于偃旗息鼓。過了幾秒,便露出周紅羽的臉來。
只見那五官雖然依舊漂亮英氣,膚色卻是脹紅難看,仿佛隨時都有可能走火入魔。考慮到這姑娘之前在寺里被人烤著,變成熟蝦臉也很正常。
周紅羽想要跨出門來,卻是一個踉蹌,差點兒被門檻絆倒。
燕裕神識掃過,趕緊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將周紅羽身體扶住,只感覺她全身燙得驚人,就跟發燒似的,怕不是體溫也有七八十度了。
“臥槽!”燕裕驚道,“小周你這還有救嗎?沒救的話,我去給你訂一副棺材……”
“閉嘴!”周紅羽暴躁說道,隨后又反應過來,低聲解釋,“我真元將盡,又中了火毒,得趕緊找地方療傷,不然遲早要走火入魔。快給我丹藥!”
“拿去。”燕裕手腳麻利地摸出丹藥,塞到周紅羽的嘴里,“這里療傷也不安全,先走再說。”
周紅羽吞了丹藥,跟著他走,一聲不吭。
燕裕見她沒有說話的意思,只能傳音問道:
“你怎么落到這種境地的,解釋一下?”
“千佛寺地勢較高,下雨天適合收集霹靂火。”周紅羽言簡意賅,“我經常來此,被他們發覺了。”
“然后呢?”燕裕問道。
“他們將我逼入主寺,以紅蓮業火晝夜焚燒,想要將我煉成什么‘佛母’。”周紅羽繼續說道,“若你不來,我就死定了。”
“原來如此。”燕裕露出“我明白了”的表情,但實際上完全摸不著頭腦。
紅蓮業火他還知道一些,大概知道應該是紅蓮禪的特殊法門,威力極大;至于“佛母”,卻是聞所未聞,只能猜測應該是修士走火入魔之后的某種變異體,類似感染病毒后會變成喪尸這種機制吧。
“那伱不會走著走著,突然變成什么佛母吧?”燕裕再次確認問道。
“不會。”周紅羽回答說道,“我在里頭噴吐大光明火,能扛住紅蓮業火的焚燒。只是業火之中不知道有什么邪法,哪怕隔著大光明火,也能逐漸影響我的心神。”
“所以現在那東西還殘留在你的體內。”燕裕立刻得出結論,“感覺如何?”
“感覺像是有無數人在我腦子里誦經。”周紅羽煩躁說道,“吵死了!”
燕裕立刻猜了個七七八八:這佛母的煉化過程應該是紅蓮煉身、業力煉心,想要把周紅羽從身體到思想都變成怪物,好在周紅羽有大光明火,能破邪滅祟,又已經晉升到化府階,真元充沛,因此憑借丹藥支撐,跟外頭對噴大光明火,硬是扛住紅蓮火焰的焚燒,勉強撐到自己來救。
雖然身體沒被業火異化,但走火入魔的影響暫時沒有辦法消除,所以才得盡快撤離。
兩人穿墻離開千佛寺,正要混入街巷之中,忽然只見前面冒出個僧人來。
那僧人一身金紅袈裟,手里捧著缽盂,用咖喱味的陸國語說道:
“阿彌陀佛。女施主的佛性即將大成,為何要半途而廢?”
燕裕手中掐起劍訣,只聽見周紅羽傳音過來,惱火說道:
“將我逼入寺里的就是他!”
“女施主。”僧人雙手合十,口誦佛號,繼續說道,“您前世乃是那萬丈地底下的一株紅蓮,被地火焚燒萬年不熄,所以今世性格暴虐,難通人情。若不遁入空門,以精深佛法化解你胎里帶來的地火戾氣,不僅會殘害周圍的人,自身也難逃焚身厄運。我寺以紅蓮業火煉你,乃是為了助你得道成佛,別無他意。”
周紅羽先是一怔,隨后冷笑:
“騙三歲小孩的鬼話,以為老子會信?”
“阿彌陀佛。”僧人面不改色,淡然問道,“女施主既然不信,當初又為何會隨我入那寺中?”
燕裕挑眉看向周紅羽,傳音問道:
“合著你當初不是被逼入寺里,而是被人給騙進去的?”
周紅羽臉色一黑,說道:
“別管那么多!你幫不幫我殺他?”
“先別急。”燕裕又看向那僧人,笑著問道,“大師說她是地火紅蓮轉世,不如看看我前世又是什么物件?”
“阿彌陀佛。”僧人沉吟片刻,說道,“施主前世,乃是九天玄女掌中仙劍。因此今生才精擅各類劍術法門,凡戰皆勝,難求一敗。”
“噗嗤。”燕裕頓時疑心盡去,哈哈大笑起來,“好好好,那不知前世我那九天玄女,今生又轉世成了誰?”
僧人將他表情戲謔,曉得他完全不信,便搖頭說道:
“施主不信也無妨,待我這紅蓮業火焚燒頃刻,諸世記憶自然浮現。”
說著,他便將缽盂拋出,盂口倒旋,放出大量深紅業火,化為七八條赤色長龍,狠狠卷向燕裕和周紅羽。
周紅羽兩腮鼓起,正要吐出大光明火,卻被燕裕攔腰抱起,將分云八卦步施展出來,迅速朝遠處撤離跑去。
“放開我!”周紅羽哪里肯走,掙扎叫道,“我要燒他!”
“神經!”燕裕嗤笑說道,“你現在這個臨近走火入魔的狀態,再被他那紅蓮業火燒幾次,是打算跟他同歸于盡嗎?”
“我還沒有走火入魔!”周紅羽張牙舞爪,試圖踢他。
“別鬧。”燕裕朝她屁股上用力拍去。
啪!還挺有彈性。
周紅羽脹紅了臉,雖然早就被烤得血氣沸騰了,但還是感覺一股無名之火沖上腦門,索性抓住燕裕手臂,用力一口咬了下去。
誰知燕裕開了象咒,差點沒把她的牙齒崩了。
分云八卦步并非神行術,可以和象咒同時運行,以至于周紅羽著了他的道兒,上下牙又痛,腦子里又吵,身子又掙扎不脫,一時間居然有些破防,忍不住落下無能狂怒的淚水。
燕裕這邊解了象咒,又開了隱身,抱著周紅羽跳到附近一家旅店屋頂,開了穿墻下去。
還好,房里沒人。
他將周紅羽放下來,才發現這姑娘竟然在抹眼淚,頓時心中有種得意之情油然而生。
能叫妖女向善,能讓辣椒破防,我可真是太厲害啦!
周紅羽性格要強,自然不愿意讓他看著自己哭泣,用力幾下抹掉眼淚,冷淡說道:
“我要療傷了。”
“那我在旁邊替你護法。”燕裕拖了椅子坐下,眼睛里看著周紅羽,神識卻是開始掃描房間外頭。
周紅羽在床上盤腿打坐,試圖重新穩固道心,與識海里不斷翻騰的業力雜音抗衡,卻又見燕裕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這胸中情緒是怎么都穩定不下來,惡聲惡氣瞪他說道:
“看什么看?”
“趁你還活著,多看幾眼。”燕裕回答說道,“死了就看不著了。”
周紅羽沉默片刻,忽然問道:
“你也信那妖僧的話?你也以為……我是什么地火紅蓮轉世,遲早會把自己燒死?”
“你肯定不是什么地火紅蓮轉世。”燕裕說道,“那妖僧是在說囫圇話呢。你要是信他,就得被煉成佛母;你不信他,他當然不肯善罷甘休,不是依舊要拿魔火來燒你?到時候你被他燒死了,依舊是被他說中。文字詭計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
周紅羽再次無言,半晌才道:
“……他之前騙我入寺,說我外婆是被我害死的,魂魄困在我的體內,又被我元神之中的地火焚燒,日夜折磨,難以解脫。”
“你外婆不是腦溢血去世的嗎?”燕裕詫異問道,“這種鬼話你也會信?”
周紅羽搖了搖頭,又冷漠道:
“轉世之言,肯定是胡說八道。不過他有一點說準了,就是我這脾氣性格,遲早要害人害己,免不了的。”
“你以后沒事最好離我遠遠的,免得像這次一樣,被我害了……”
話音未落,燕裕已經湊到她的身前,輕佻笑道:
“害我是吧?叫我一聲‘好哥哥’,我就原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