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觀陸國五千年歷史,可知“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前世的歷史學家,從梅映雪口中問得修真界的歷史,也可知同樣是“名門大派,衰極必盛,盛極必衰”。
據梅映雪所說,峨眉劍門最早起源于人妖兩族大戰期間,人族反攻南疆十萬大山的橋頭堡,在人族勝利后憑借防范妖族的職責成了一方宗門,不斷壯大。
最后卻因為內亂而分崩離析,派內劍仙幾乎逃了個干凈。
而后是闡截相爭時期,諸多蜀山劍仙拜在闡教門下,變成了闡教的蜀山分支,又開始飛速興盛。
結果隨著闡教本身四分五裂,蜀山分支又開始內訌,陷入了嚴重的分裂動蕩時期。
再然后就是修真界的“三國時代”,闡教遺產被太清、上清、玉清三個分支所瓜分,因此蜀山分支也就成了劍仙專屬的蜀山上清派。
三國末期,有驚才絕艷的大能出現,以其子女統領三派掌門之位,因此便去掉“蜀山”之名,是為上清派。
數十萬年之后,上清派內部發生嚴重內訌,諸峰各自分立山頭,而峨眉這一系占據了四座山峰,又重新找回了“峨眉劍門”之名。
再后面的歷史較為凌亂,盛衰交替往復進行,最嚴重的一次是鐵城山紅蓮禪入侵,將蜀山宗門三滅其二,峨眉劍門也丟了駐地,其核心精英弟子跑到大別山建派,幾代后又為人所滅……反而是當初某個不受重視的外門弟子的子嗣,成為散修劍仙并得了大道,最終回到蜀山滅了紅蓮禪寺廟,重建了峨眉劍門。
因此,在整個修真界的歷史上,總共存在過三個峨眉劍門,分別是抗擊妖族的“遠古峨眉劍門”,上清派滅亡后的“前峨眉劍門”,以及被散修劍仙大能重建的“后峨眉劍門”。
遠古峨眉劍門最為正宗,好比“古羅馬共和國”;前峨眉劍門算是遠古峨眉劍門的嫡系,好比羅馬帝國分裂后的“東羅馬帝國”;至于所謂的“后峨眉劍門”,其道統來自于那位散修劍仙大能,其中多半并不是遠古峨眉劍門的道統路數,最多也只能算是個“第三羅馬沙皇俄國”。
梅映雪梅老師出身于后峨眉劍門,她編寫的劍術教材也就是陸國如今絕大多數劍仙的路數,來自于后峨眉劍門的劍術操典。傳授雙手御劍術的長眉老頭大抵是蜀山時代的人,比前峨眉劍門還要早些。由此推斷,這轎中夫人說燕裕“劍招凌亂”“劍法古樸”,可知凌亂的是后峨眉劍門的劍招,畢竟祖師爺是散修走的野路子,而古樸的是蜀山的雙手御劍術。
也就是說她的來歷,大抵是前峨眉劍門出身。
“好叫前輩知曉。”面對轎中婦人“峨眉如何”的詢問,燕裕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回答說道,“峨眉劍門曾經覆滅過幾次,而后又重新建立起來,可惜劍術道統在其中過程多有散遺。我這劍術得傳自劍門的驚鴻仙子。至于雙手御劍術卻是意外習得,非驚鴻仙子所傳。”
“原來如此。”婦人沉吟良久,感慨說道,“強如上清派,最后依舊分崩離析,天下焉有不滅之宗門?可嘆我一廂情愿,到最后仍然是螳臂當車……二位既然也是劍門出身,不如隨我去寒舍小敘。我那有一些峨眉劍術的典籍,你們取了回去交給宗門,也好補全道統。”
“多謝前輩。”燕裕連忙說道。
李明湖在旁邊看著,忽然傳音給燕裕說道:
“小心點。”
“嗯。”
兩人跟隨轎子前行,只聽那轎中婦人說道:
“我是峨眉劍門掌教殷寒之女殷柔,自幼根骨欠佳,與你相仿(看向李明湖)。父親說我在劍仙之道上難成大器,我不服氣,便日夜苦練劍術不輟,誓要證明給他看。”
“后來鐵城山紅蓮禪教攻來,前線戰事不利,敗局將定,門派覆滅難以避免。正值人心惶惶之際,我便提出要去尋那上清派遺失的太陽真昧劍,挽宗門于既倒,救道統于崖邊。”
“太陽真昧劍?”燕裕詫異問道,“那是何物?”
名字好像很厲害的樣子,但前世卻是從未聽聞過。
“昔日峨眉劍門能擊敗妖族,便仗著兩柄人族神劍,一為‘太陰素鳴’,一為‘太陽真昧’,均有無上威能。”婦人解釋說道,“太陰素鳴性格跳脫,早已自行飛離而去。太陽真昧性格死板,為上清派掌教代代相傳。”
“后來上清派嚴重內訌,掌教陳嚴威攜太陽真昧劍出走,下落不明。我因為一些機緣巧合之故,查到當年陳嚴威遁入南疆,便想要追隨他的足跡,將那太陽真昧劍尋回來。”
說到這里,婦人明顯停頓了下,等著兩人出聲詢問。
但燕裕和李明湖并非那什么元真若溪,心說如果真讓你尋到那太陽真昧劍,你怎么可能還會在這個地方?因此并沒有多問什么。
婦人心中略微不爽,繼續說道:
“只是我實力不濟,在南疆誤中瘴氣之毒,又跌落幽谷,壞了肉身,只能轉而走鬼修之路。最后尋得這九幽陰府,勉強茍延殘喘而已。”
“原來如此。”燕裕說道,“前輩命途多舛,實在令人扼腕。”
“見到峨眉劍門后繼有人,我也就總算是放心了。”婦人抬袖掩口笑道。
“敢問前輩。”燕裕又道,“這九幽陰府究竟是什么地方?”
“陰陽相隔,有如天塹。”婦人隨口回答說道,“從陽世到陰間,自然不能一蹴而就。鬼差鎖了那陽壽將盡的死者魂魄,先從陽世來這九幽陰府稍住歇息,隨后再前往陰曹地府。九幽陰府就好比那陽世的驛站,共有一百零八座,合天罡地煞之數。”
“原來這里便是陰間。”燕裕作恍然大悟狀,“難怪周圍房屋無窗。”
“非也。”婦人說道,“九幽陰府不在陽世,也不在陰間,乃是陰陽相隔之中,因此生者可來,死者亦可往。房屋無窗是為死者而設,畢竟魂魄所居不可有陽光透入,你們看此處天空還是有些蒙蒙亮的,跟那陰曹地府卻又不同。”
燕裕和李明湖抬頭望天,皆點頭稱是。
“前輩。”燕裕又道,“先前前輩看出我這……道侶,體內五行失調,陽壽不長,不知可有解決之法?”
“有啊。”婦人回答說道,“兵解而死,隨我走鬼仙之道,自然不受肉身殘缺的限制。”
燕裕表情很是無語,李明湖則神情恬淡,在他身邊坦然跟隨。
“若你不想與她陰陽相隔,那便只能去尋求大能相助。”婦人看出他臉色不愿,又道,“這大能必須精通五行,又要擅長肉身變化之法,方能替她補足五行,重塑肉身。好比那太乙真人救護弟子哪吒,取五蓮荷葉為木、孔中池水為水、根系灰壤為土,又賜他風火輪、三尖槍來補足五行。非太乙真人這等大能,不足以起死回生。”
“原來如此。”燕裕故意長嘆一聲,心中卻是冷笑。
他聽出這婦人故意將難度說得夸張,好唆使李明湖走鬼修之道——若不是我前世有經驗,還真要被伱騙了。
“我不愿化鬼。”大概是怕他心動,李明湖傳音過來,提醒說道,“而且我覺得這人……這位鬼仙所言,確實有很多解釋不通的地方。”
“比如她明明是峨眉劍門出身,卻為何又懂鬼仙修行之法。”燕裕慢條斯理地道。
“如果我們問她,她大可以推說是意外所得。”李明湖道,“這樣也駁不倒她。”
“為什么要駁倒她?”燕裕不慌不忙地道,“她既然邀請我們去她宅邸做客,又拿出什么峨眉道統來誘惑我們,估計不是在那里布設了陷阱,就是要利用我們去做什么事情。”
“跟著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兩人跟隨轎隊抵達終點,乃是一處非常寬敞的陰宅府邸。其中坐落許多亭臺樓閣,又有無數長廊水榭相連,宛如江南園林,只是可惜全都陰氣森森,讓人反而頗為不適。
幾個紙人扶著轎中婦人落地,又有紙人出去安排轎隊,將各種貨物全部卸下分出。
李明湖看著那鬼影幢幢的府邸入口,咳了幾聲,便隨燕裕一同走了進去。
婦人知曉兩人乃是陽間修士,不喜黑暗,因此也沒有強迫他們進屋,而是在正中院落之中讓兩人休憩,又進內屋取來一枚玉簡,交給兩人。
玉簡名為《太上混元日月經》,開頭就標明了是“上清派”而非“峨眉劍門”的劍術總綱。燕裕大致掃了一眼,如果說鎮海戰隊先前取得的《昆侖御劍術總綱》講究攻守兼備,以勢壓人,那么這《太上混元日月經》明顯更加傾向于攻擊,有正攻法、猛攻法、急攻法和奇攻法四種路線,分別對應攻守兼備、全力壓制、快速突襲和暗中偷襲四種戰術需要。
具體論述四種攻法……后面沒了。
燕裕將玉簡交給李明湖,詫異地看向婦人。
婦人等的正是他的這個反應,悠然嘆道:
“實不相瞞。我在這九幽陰府乃是后來者,原本有個鬼王住在這里,喚作‘北邙道君’。見我貌美,便想要娶我為妻,又趁我不在洗劫我的陰宅,將我生前所存的劍術典籍全部洗劫而走,說是要當我的嫁妝,婚后才肯歸還。”
“我此身乃是鬼修,對方道行又比我高,實在是打不過他。只有兩位助我滅了那鬼王,我才好將峨眉劍門的道統交給兩位。”
燕裕沉吟片刻,說道:
“除魔衛道,乃我輩劍仙職責。而且那北邙道君奪我劍門道統,我輩自然義不容辭,定會將他除去,請前輩安心。”
李明湖在旁邊聽著,心思微微轉動。
燕裕口口聲聲“我劍門道統”,也就是以“劍門弟子”自居,說明他并未相信對面這婦人說辭,主要還是打算趨利避害,騙點好處再說。
這婦人會教紙人劍術,又對峨眉劍門的事情說得頭頭是道,說明肯定和劍門有點干系,但就此相信她是什么“劍門掌教之女”,倒是還沒有確切的證據可以佐證——更解釋不了她為什么會鬼修之法。
她既然要利用我們去除那鬼王,倒是不妨先答應下來。至于是否要真的幫忙,倒也不急,還是打探清楚情況再說。
“若是將這小鎮分為東南西北,要尋鬼王也很簡單。”婦人繼續說道,“我這宅子在東,而那北邙道君在北。兩位只管往西北方向過去,自有那鬼怪出來攔路,要噬你等血肉。”
“只要你們一路擊殺所見鬼怪,那鬼王遲早要坐不住,現身出來。還請兩人出劍將其除去,若能取回我被搶去的劍門典籍,我這心病也算能夠得解了。”
燕裕滿口答應下來,而李明湖沉默片刻,忽然問道:
“夫人在東,鬼王居北,那鎮子的西方、南方,又住著什么東西呢?”
“九幽陰府是陰陽中轉之地。”夫人回答說道,“有些陽壽未盡之人,因故橫死,便會流落到這九幽陰府之中,在西南兩處暫且居住,待陽壽盡后再去陰間。由于兩位屬于生者,自然看不到這些鎮民。”
“另外,偶爾也有鬼差拘魂在那邊逗留七日,因此你們最好不要靠近那邊,否則若是遇到鬼差,難免要起不必要的沖突。”
“原來如此。”燕裕心里哂笑不已。
漫長的滅法時代,整個地府的神職全都空了。如今靈氣復蘇才一年多,哪來的什么鬼差?黑白無常的神職都還空著呢,不然陳靈韻手里那兩個鬼怪,如何能修黑白無常之路?
顯然,這婦人并不曉得滅法時代的事情,還在沿用修真界那邊的知識來編織謊言,試圖誆騙我和明湖。西邊南邊肯定有什么秘密,她不想要叫我們知道。
跟婦人告辭離去之后,燕裕便帶著李明湖出了陰宅,往西北方向而去。
一路之上,倒是見著不少紙人,宛如鎮民般在街道上行走、串門,亦或是打量路過的兩人,顏料畫著的臉上表情非常詭異。
“我懷疑這些紙人都是那婦人的耳目。”燕裕暗中傳音給李明湖道,“我們先往西北過去,等甩脫這些紙人監視,再折向小鎮西方探索。”
“我都聽你的。”李明湖溫順說道。
卻說陳靈韻手持九天陰魔囚獄幡,讓五鬼在前方探尋開路,黑白無常護衛兩側,朝山下的鎮子里走去。
“主,主人。”白無常突然傳來意念,“有,有東西……”
“什么東西?”陳靈韻問。
“好,好東西。”白無常指著下方鎮子,回答說道,“跟我,競,競爭……”
她手下這對黑白無常,并非是民間傳說里的謝必安、范無咎兩位大神,而是走了黑白無常修行路線的鬼物,因此靈智開了一些,卻不多,說話也是斷斷續續,如那未啟蒙的孩童似的——隨著修行日益精深,自然會越來越容易溝通。
陳靈韻聽它結結巴巴地描述,便猜到大概是鎮子里面也有修白無常路線的鬼物。
白無常的位置只有一個,因滅法時代的緣故而完全空置,如今不知道被多少陰鬼所爭。誰能在這條路線上第一個走到終點,誰就能搶先成為真正的白無常——其余鬼物成神無望,相當于走上了斷頭路,說是完全廢了也不為過。
若能擊敗那個鬼物,奪取它對“白無常”神職的理解,那么陳靈韻手下的這個白無常,就會在這條路線上更進一步,對它爭搶神職絕對是有利的。
“嗯。”陳靈韻笑著說道,“既然如此,倒也不急著去尋我那些隊友。你好好感應一下,看看這里的白無常究竟在何處,我們先去找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