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不二警惕地望向輪椅上的白發男人。
因為他聽到異端裁決所這個名字,就知道這群人絕對不是什么善茬,而且他目前最大的依仗除了自身的癌細胞,就是當初在那群異教徒中奪來的天神之種,而那東西目前已經融入了自己的體內。
異端,審判。
什么是異端,又什么是審判?
一旦被查出什么東西來,后果可能會很嚴重。
“什么事情?我們什么都不知道。”
何賽茫然回答道。
青木冷笑一聲:“什么都沒問,就說自己不知道?看來你們還不知道規矩,根據初代神圣君主簽訂的原始契約,隸屬于阿卡夏圣教的異端裁判所在面對自然災害和生命災難時,具備無限執法權。”
“也就是說,只要我們認定你們有知情不報的嫌疑,有權無限期的羈押你們,采取各種刑訊逼供措施。倘若因為你們的隱瞞,進而導致出現重大事故,你們將會被剝奪教籍與公民權。”
說這么多不是因為他話癆,而是的確有這么做的必要。
絕大多數的破繭者對于凈土的律法了解得極其有限,說白了就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法盲,無知者自然無畏。
就好像五百年前隱居在山區村子里的老大爺,你連跟他用普通話交流都很費勁,更別指望他能理解那些條條框框的法律了。
因此必須要讓這些破繭者了解律法是什么,才能夠威懾他們。
“所以呢?跟我們倆有啥關系啊?”
“……”
青木沒有耐心了,閃電般拔刀橫掃,試圖來一個下馬威。
然而轉瞬間,他的刀卻被人輕輕抓住了。
沒有人看清龍雀的動作,他似乎只是輕輕推了一下輪椅就鬼魅般滑動了好幾米,隨意一抬手就抓住了破空的刀鋒。
這一幕落在鹿不二和何賽的眼里,膽戰心驚。
且不說青木對他們的態度突然變得特別惡劣。
輪椅上的男人,壓迫感也太強了。
“退下吧。”
龍雀淡淡說道:“異端裁決所也不比之前,別動不動就剝奪別人的教籍和公民權,這一套放到現在已經行不通了。”
他頓了頓:“當然是直接殺了更省事一些。”
青木也被嚇了一身冷汗,他都不知道對方什么時候出手的。
他的刀身傳來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
仿佛輕而易舉就可以把他的刀捏斷。
鹿不二和何賽:“……”
分明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火炬上的火光卻搖曳起來,寒冷的殺氣卻如同海潮般彌漫開來,幾乎讓少年們的心臟停跳。
“呵,開玩笑的。”
龍雀笑了笑:“我答應過原晴少校,盡量溫和一些。”
很顯然,他先是展露實力,再在溫和與冷厲間反復橫跳,這期間所展示的壓迫感,就已經足夠讓一般人破防了。
一襲軍裝的原晴站在火炬下冷哼一聲,眼前這哥倆是她手底下為數不多的好苗子,而且明顯帶著一股子少年氣,跟那些油膩的兵痞子并不是一路人,就像是雜草堆里生出的兩朵小鮮花。
她看著也算順眼,不想讓他們被異端裁決所的瘋子戲耍。
“這種伎倆可未必能嚇到他們。”
她陰陽怪氣道:“這兩位當初可是差點用板磚把我給拍死。”
鹿不二明顯愣住了,他完全不記得有這回事。
反觀何賽卻滿臉羞恥,低頭搓揉著自己的衣角。
“居然還有這種事?嗯,也難怪,一個是神圣暴動癥,打起架來就把腦子給丟了,另一個……嗯,就算不打架也不太聰明的樣子。”龍雀觀察著兩個少年,雖然微表情有點變化,但總體還算鎮定。
亂世孤兒們不樂意了,怎么還侮辱人呢!
“第一個問題。”
龍雀豎起一根手指,認真詢問道:“伱們都是從往生之地回來的人,一路走來有沒有經歷過什么不同尋常的事情?比如破繭的異鬼,又或者是被污染的土地,又或者是某種儀式?”
何賽想了想:“有啊。”
他很誠實地把當時的經歷描述了一遍。
只是在鹿不二聽來,卻缺少了至關重要的一段。
也就是跟那群異教徒相遇的事情。
“你呢?”
龍雀的視線投了過來。
鹿不二猶豫著要不要把真相說出來,忽然間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那就是當時往生之地里不止有他們這批破繭者。
當然還有青木,以及他的下屬們。
“兩種可能,第一種可能是青木他們也失去了當時遭遇異教徒的那段經歷。第二種可能,我們之所以會失憶,就是青木他們做的。無論哪一種,我都不該把這件事說出來,否則會引火上身。”
邏輯在腦海里過了一遍以后,鹿不二也緩緩說出了當時的經歷。
當然,對于異教徒的事情,只字不提。
兄弟倆回答完問題,龍雀默默用手敲擊著輪椅扶手。
那種銳利的眼神,仿佛要把他們的心臟鑿穿。
何賽當然沒有撒謊。
但鹿不二的心臟卻在狂跳,只覺得對方始終在盯著自己。
仿佛從頭到腳都被看穿了。
“好吧,第二個問題。”
龍雀話鋒一轉:“你們在往生之地有沒有見過一座山?”
“山?”
何賽搖了搖頭。
鹿不二也聳了聳肩,這玩意是真沒見過。
只有那個老祭祀提到過什么圣山,他也不知道是啥。
龍雀陷入了沉默,良久以后疲憊地揮了揮手,淡淡說道:“好吧,勞煩兩位了。如果以后想起了什么遺漏的細節,歡迎隨時找我匯報。只要在軍營里報出我的名字,沒有人會拒絕為你們傳遞消息。”
“雖然異端裁決所惡名遠揚,但我保你們相安無事。”
說完,他自己推著輪椅轉身離去。
他的貼身下屬急忙跟上:“長官,怎么樣?”
兩位下屬,一男一女。
龍雀搖了搖頭:“沒什么,我只是覺得那個少年有點警惕,但不知道他警惕的人是誰,但顯然是我們其中的一員。”
下屬遲疑道:“那我們……”
龍雀擺了擺手:“不要打草驚蛇,先讓子彈飛一會兒。誰做了虧心事,誰自己心里清楚,時機到了總會露出來的。反正這次的異鬼潮,跟這兩個小家伙也沒什么關系,他們不可能有這個能力。”
下屬們明白了,也就沒有再多說什么。
青木等人深深看了一眼帳篷前的兩個少年,也跟著一起離開。
只留下原晴和她的副官站在火光下,目送著他們離去。
“真嚇人啊。”
何賽汗流浹背:“那個家伙坐著輪椅,怎么還這么厲害?”
鹿不二搖了搖頭,剛才他可什么都沒看清。
“那是龍雀先生,當年神根城的第一天才,哪怕到了天主圣城都穩壓那些大家族出來的子弟,一度被冊封為圣徒,假以時日有望成為神圣君主。可惜,如今卻淪落到這種地方來,當個大裁決長。”
原晴瞥了他倆一眼:“異端裁決所的事情,你們最好不要摻和,但也不要知情不報。他們之所以會上門,只是想知道往生之地里的情況而已,不會對你們做什么。尤其是,你們是我手底下的兵,他們也要給我面子。這件事,事關整個神根城,誰也沒法置身事外。”
鹿不二想到了今天營地里響起的警報聲,心中微沉。
“長官姐姐,是不是要出事了啊?”
何賽搓著手問道。
眼前這位女軍官雖然看起來兇巴巴的,似乎隨時都會翻著白眼罵你一聲傻唄,但她的確是非常漂亮,身材飽滿豐盈,嫵媚不失野性。
少年慕艾,對于這樣的大姐姐的好感總比那些糙老爺們強。
尤其是這位女少校還負責壁外任務。
鹿哥很明顯對那些任務很感興趣。
“長官姐姐?果然,還是你們這些五百年前的破繭者們會說話。可惜從你這個濃眉大眼壯如熊的家伙嘴里說出來可不怎么動聽,要是你旁邊那個的話,倒是能接受。”原晴眼波流盼,嗤笑道。
何賽連受打擊,當場自閉。
“長官姐姐,因為昨天的那群異鬼么?”
鹿不二也有樣學樣問道。
原晴也不介意透露給他們一些消息:“嗯,大規模的異鬼潮要來了,如果守不住城門的話,對于整個神根城都是滅頂之災。我已經向上級申請了支援……至于你們,盡可能變強自保吧。”
“走,去巡邏一下城門,我要射幾只異鬼玩玩。”
撂下這句話,他們轉身離去。
營地里再次變得安靜下來。
“鹿哥。”
何賽忽然說道:“你為啥不跟她舉報,有人克扣物資的事?”
鹿不二心事重重,心不在焉說道:“委實說,我還不太相信她。因為能做這種事的人,必然是手眼通天。第三城衛軍里,絕不只有我們倆的物資被克扣過,其他人難道沒有嘗試過么?”
“甚至有可能,這都是前線的潛規則。”
他輕聲說道:“但也不是沒有辦法解決就是了,首先得找出來是誰干的。”
深夜,異端裁決所。
龍雀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投影設備播放出荒原上彌漫的煙塵,還有塵霧里巨大的黑影們,宛若潮水般觸目驚心。
“根據我的分析,目前已確定大批時間之繭遭到了污染,對于人類未來的火種儲備而言無疑是巨大的損失。”
“時間之繭里的人類變成了異鬼,會產生二次危害。當異鬼們的暗質大量聚集,荒神級的異鬼也有被喚醒的可能性,那就是三次危害。如今異鬼潮集體向神根城進發,明顯是受到了操控,亦或是被某種東西所吸引,那東西是什么暫時不得而知。”
“我想您也應該明白,能夠污染時間之繭的東西,唯一的可能就來自于圣山。但圣山的入口已經封閉了很多年,即便是我再回去也未必能找得到正確的路,很難想象到底是什么人在幕后操作。”
“守護圣山的秘密,是神根城歷代的使命。如今這種情況,我想有必要再次派出探險隊前往往生之地,尋找圣山的入口。唯有如此,才能夠確認圣山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我當年在這座城市里得罪了太多人,調查起來舉步維艱,如果想讓我繼續調查,那我需要更多的線索,以及各個部門的配合。”
他對著錄音筆說完了所有的話,然后敲了敲桌面。
一位黑衣的審判官走過來,接過錄音筆:“送給大祭祀?”
龍雀嗯了一聲,眺望著窗外的夜色,眼神深沉。
自然災害,生命災難,始終是困擾人類的一大難題。
然而如今的神根城,也要面臨這種巨大的危機了。
看似目前只是一次異鬼潮,但其背后隱藏的東西可能會很可怕。
畢竟……涉及到了那座傳說中的圣山。
稍有不慎,神根城有可能覆滅。
之前的幾個案例,還歷歷在目。
比如海對面瀛洲城一座大名鼎鼎的富士山,噴發的時候迸射出大量的火山灰幾乎淹沒了整個城邦,前幾年還有一尊荒神級的異鬼從巖漿里爬出來,咆哮著撕裂了大地,號稱凈土固拉多。
再比如,還是海對面的瀛洲城,海底深處一萬米的位置也存在著一尊荒神級的異鬼,經常引發恐怖的地震和滔天的海嘯,有幾次都快把島嶼給整沉沒了,因此而得名凈土蓋歐卡。
有的是觸犯神明禁忌所付出的代價。
有的是人類早年肆意破壞環境而留下的惡果。
也有的是人類自身的欲望和貪婪,引發的內斗。
“在沒有神圣君主的時代,人類也只能如此了。”
龍雀嘆了口氣,閉上了眼睛。
然而沒有人注意到,異端裁決所后門的鐵閘門打開。
青木趁著夜色獨自一人離開,再次前往了西城前線的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