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能提議讓他們分開逃走呢?眼下這個關頭……你不怕魏平書一個人拿了錢跑路么?”
直到高六渾掛了電話,袁僧賢終于出言提醒:“你知道魏平書現在身上有多少錢?城區金庫的級別雖然比不上堡壘中控最深處的寶石庫,但七八千的優儲備一定是有的,那可是七八千宇宙優啊。”
高六渾若有所思,雙眼直勾勾望著天花板上的白熾燈:“平書大概不會吧,換做占林就不好說了,嘿嘿,他應該也不會?”
袁僧賢搖了搖頭:“沒有人不會。這個價碼實在太高了,足夠踐踏世界上一切美好的品質。”
“僧賢,看不出來,你講話還蠻有詩意的。”
高六渾啞然失笑,他收回目光,歪著頭打量著袁僧賢:“雖然你已經入伙了,但我實在很好奇,你心里究竟是如何看待我們的?冷血?殺人不眨眼?事到如今,你應該也看得出來,我們和丹朱的信徒不是一伙的。”
袁僧賢瞇著眼睛,忍不住反嗆道:“你總不會和我說,你們是什么激進的思想犯,燒殺搶掠是為了支持革命吧?就在幾十個小時以前,那個叫高占林的山羊胡當著我的面兒奸殺了一個看上去還沒成年的金茉莉女孩!你說我該怎么看待你們?”
高六渾愣了一下,撓了撓頭:“你有點嚇到我了僧賢,怎么突然發這么大火?占林是有些臭毛病,我們只是……”
他沉吟了一會兒,忽然反問道:“唔,僧賢,你在野外生活過么?你有沒有試過在河灘里打一網螃蟹和小魚小蝦,然后一起下鍋煮?”
“哈?”
袁僧賢露出了難以理解的表情。
高六渾有些神經質地笑道:“有的螃蟹很遲鈍的,它會在煮開鍋的水里捕食小蝦來吃。”
“你在說什么?你毒癮犯了么?”
袁僧賢覺得高六渾簡直不可理喻,講話顛三倒四。
高六渾有些意興闌珊。
“沒什么,一個冷笑話而已。我們該行動了。易達和平書還等著我們呢。”
谷劍秋眼前的心電波長不停變幻,眉頭越鎖越緊。
原本他是不太擔心對方跑掉的。因為逃兵們在金庫大門前中了朱邵的標記彈,這種標記熒光在接觸生物心電時會發生反應,釋放高頻閃的標記信號,在bs2掃描陣列的強力搜索下,最遠可以追蹤目標二十公里到四十公里,如果不用特殊的洗劑清除,這種標記甚至可以維持一兩個月之久。
但谷劍秋察覺到,自己追擊的兩枚標記心電選擇了分開行動,一個正往東面的射電大廈前進,另一個逃往了西面漆黑一片的停電帶。
對方的速度在加快,無論去追哪個方向,都有不小的可能追丟另外一個人。
谷劍秋沒有太多猶豫,不假思索地往射電大廈的方向追去。
這些逃兵的殺性都很重,即便不相干的人也會隨手殺掉,殺人對他們來說更像是某種釋放壓力的方式。
射電大廈是人群密集區,還有可以大規模傳播人工射電的大型廣播設備,谷劍秋并不清楚對方的目的,他有把握在對方抵達射電大廈之前就干掉他,至于另外一個人,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即便是在復雜的地形中飛行,火箭背包的速度仍舊比大部分的民用汽車要快一點,雙方的距離越拉越近,約莫五六分鐘的功夫,那名逃兵氣機一滯,心下當即一沉,明白自己再次進入了對方掃描陣列的視野當中。
二選一,自己的運氣不好。
他沒再做無用的逃跑,用心電激發震蕩劍,剛準備轉身應敵,一截妖冶的黑色刀焰天罰一般迎面劈來!
被銩刀波及的柏油路面發出嗤嗤的蒸汽聲,那人持劍的半只手臂在空中劃出一道無力的曲線,摔在地上。
谷劍秋察覺到一絲不對,火箭背包一個急變向,在天空中拉出一條難看的勺形軌跡,一下子拉開了和對方的距離。
在心靈閃爍的加持下,對方避開這一刀的難度并不大,谷劍秋早就在他閃避的路徑上布置好了勘探先鋒,可沒想到對方居然沒能躲開,他剛才分神做了什么?
果不其然,以那名斷臂的逃兵為中心,半徑二十米的范圍內,一顆黑色的半球型力場一閃而逝,但最終沒能波及到急速變向的谷劍秋。
媽的!
名為易達的匪兵捂著斷臂,目眥欲裂,心中認定了眼前的飛行兵一定和清河崔有關,不然沒道理對自己的心靈能力了如指掌。
不過他也敏銳地察覺,這名飛行兵身上那個從沒見過的飛行設備,轉向能力似乎有所欠缺……
他的耳邊傳來若有若無的嗡鳴,奶白色的勘探先鋒群正圍攏上來,試探著逼近。
失血的右臂并沒有太多知覺,可神經末梢傳來的陣陣刺痛,心臟要炸開一樣的炙烤感無不提醒著他,他的心電已經消耗過度,幾乎枯竭,瀕臨死亡的窒息感縈繞他的全身,這一次格外逼真。
他深吸一口氣,周身的空氣扭動起來,谷劍秋的視野中他仿佛消失了一瞬,再次出現時,他已經突破了探勘先鋒群的包圍,和谷劍秋也忽然又拉開了幾十米的差距。
谷劍秋沒有做出追擊動作,他摘下了bs2掃描陣列,用動態視力冷冷俯瞰著正急速逃竄的兵匪,略一思索,很快明白了對方的目的。
他瞥了一眼玻璃屏幕上另外一個標記信號,已經快要離開掃描陣列的邊緣了,最多一分鐘,自己就會失去他的方向訊息。
解決那架戰術無畏耗費了谷劍秋太多的時間了,
好,我給你這個機會。
轟!!
谷劍秋全力發動火箭背包,腰后的渦輪頓時噴吐出爆裂的藍色火焰,足有兩米多長,以谷劍秋眼下的身體素質,足以承受火箭背包常規20個g到30個g的過載加速,雙方的距離一下子被拉近了一大半。
一朵黑色的電花在兩人之間突兀閃爍開來,困獸猶斗的兵匪再次發動心靈閃爍,漆黑的老式機動甲完全違反了物理慣性,兵匪像是倒退了一格的攝影畫片,突兀地折返回去,此時與谷劍秋的距離已經不足五米!
漆黑的半球力場將兩人同時包裹。
“逆焰型的心電消耗的確是大問題,一般的II級天官甚至激發不了半個小時就會虛脫,但它是這個價位的冷兵器中唯一一個可以破開神機裝甲的,我們手上就這么多錢,沒得選。還有黑蛟胄,五枚優幣就可以買到增幅心靈閃爍的機動甲,就算他抗過載做得再差我們也得穿。過去我們在海棠序列軍的裝備比這個也好不到哪兒去,但我們還是挺過來了。這都是暫時的。”
笑的時候總是露出虎牙的男人侃侃而談。
“大家出生入死這么久,我還是那句話,跟著我,我會給大伙奔一個頂好的前途。”
易達雙目幾乎瞪出血來,心電死死鎖定了近在咫尺的飛行兵。
心靈風暴,這倒并非是什么未來盛行的新能力,反而是歷史上馳名已久,人們談之色變,以破壞力恐怖著稱的心靈力量,它的范圍是能力者周圍二十米到兩百米,相當于一噸到十噸不等的標準當量感電炸藥同時被引爆,取決于施展能力本人的心電數值,但即便是再蹩腳的心靈風暴,也足夠炸碎一棟幾層高的樓房了。
可心靈風暴是III級天官才能施展的心靈能力,甚至在III級天官的心靈能力中,心靈風暴也算得上最難的幾種能力,需要耗費數十年的光陰刻苦鉆研才能學會。
眼前這個來歷神秘,心電不過五十來點的兵匪,居然可以施展心靈風暴!
即便范圍只有二十米,也可以想象必然有許多可怕的副作用,這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了。
易達幾乎怒吼出聲。
銩刀妖冶的霧氣自他的傷口上逸散開來,高高飛起的頭顱上雙眼浮凸,正極速消逝的心電仍舊不甘地鎖定著谷劍秋。
一團扭曲的空氣干擾著半球形的風暴力場,很快將其消弭于無形之中,除了零星的電火花,什么也沒有發生。
無頭尸體倒地,沒等血泊沾染到谷劍秋,他已經再次騰空飛起,向另一枚馬上就要失蹤的標記信號飛去。
大部分機動甲的飛行速度,并不比改裝汽車差,由于可以飛行,物障也少,甚至還要快上不少,最高時速能達到了兩百公里每小時。
但機動甲實在太耗費心電了,如果駕駛汽車,飛艇這些載具,哪怕只有十幾二十點心電,在燃油的輔助下,駕駛者可以連續開上幾十個小時,但利用機動甲高速飛行,I級天官只能堅持二十分鐘,II級天官大概一個小時左右。
魏平書可以堅持九十五分鐘,他是測試過的。
但那是他的全盛狀態。
在之前連番的激斗中,他提供了相當強力的彈藥掩護,但也因此消耗了太多的心電。
外表看上去,魏平書的傷并不重,但內里已經油盡燈枯,尤其是他還有幾枚心電正被天量的宇宙優占據著。
當他發覺谷劍秋的掃描陣列再次鎖定到他時,他仰天嘆了口氣,卻并未再次架槍,反而丟掉了身上的狍鸮發射器,把機動甲熄火,從腰后取出那只剛剛殺了鄭元福,此刻已經上了膛的手槍,對高處的谷劍秋舉起了雙手。
可谷劍秋似乎沒有接受俘虜的打算,幻影銩刀的妖冶氣息再次鋪陳開來。
“我身上有兩萬優。”
魏平書平靜地向對方發去一條射電訊息。
這是他最后的底牌,眼下他身上的宇宙優足夠讓任何人為之瘋狂,即便是衛星戰線的人抓了他,也絕不敢輕舉妄動。
兩萬優,折合舊海棠幣兩個億,什么概念?
這筆錢相當于江寧當年財政收入的二十分之一,足夠拉起兩到三萬人規模的海盜武裝,或者打造一支滿編的神機連隊。
高六渾曾經向魏平書坦白,想搞一筆錢去熒惑古星,買幾個蟲洞坐標來探索,希望以此翻身,這兩萬優如果都用來買蟲洞坐標,足夠高六渾這只逃兵目探索上一百年。
“我不知道你是誰的人,我也沒必要知道,但他們不可能給你兩萬優,我可以。如果殺了我,你一毛錢都拿不到。”
魏平書并不奢望這個飛行兵拿了錢就真的會放過自己,他只賭對方會心動,只要心動,自己就有斡旋下去的資本。
盡管殘存的心電不多,但魏平書并非完全喪失了反擊的能力……
天空中的谷劍秋果然放下了銩刀,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開始靠近魏平書,帶著一群勘探先鋒。
兩人大概相距六十米左右,魏平書突然用手槍抵住自己的腦袋:“別再靠近了,不然我立刻自殺。”
盡管與谷劍秋的戰斗時間并不長,他仍舊準確判斷出了幻影銩刀的攻擊范圍。
收到射電的谷劍秋果然停了下來。
“我怎么相信,錢真的在你身上?”
谷劍秋隔著老遠,通過掃描陣列發出一道人工射電訊息給他。
魏平書的左手仍舊持槍抵住自己的太陽穴,緩緩蹲了下來,右手平放到地上,一股粘稠得化不開的血光從他的指縫間緩緩流淌,凝聚成一枚又一枚耀眼的優幣,不多時,紅通通的宇宙優在他手下堆起了一座小山,目測有數百枚。
“金庫里一共四枚寶箱蟾,錢都在我身上,怎么樣?”
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遮住大半張臉的黑色泡盔。
谷劍秋手上的銩刀霧氣漸斂,直到完全消弭。
魏平書緩緩吐了口氣,他知道自己的性命暫時保住了,他沒來由地想到了才被自己爆頭的鄭元福,世事就是如此神奇,才這么一會兒的功夫,自己就淪落到和鄭元福一樣的境地了。
但愿頭兒那邊一切順利,眼下的狀況雖然很糟糕,但還沒到要束手等死的地步。
“你的運氣不錯,二選一都被你選中,往東去的那家伙身上什么都沒有,你選擇追他就虧大了……”
魏平書試探著對方。
“退后。”
谷劍秋突然開口。
魏平書聳了聳肩膀,他知道對方是想拿走地上的宇宙優,這本來也是他準好準備舍棄的餌食。他盯著谷劍秋緩緩后退,大概有五六十步。
對方打開了泡盔,魏平書終于得以見到這個從江寧水港追到麥當奴,幾乎一個人消滅了自己半支隊伍的兇手的真容。
那是一張出乎預料的年輕的臉。
五官不甚鮮明,姑且算得上端正,但很難讓人記住。
魏平書的目光緩緩上移,對上了谷劍秋的眼睛。
魏平書很難形容那種感覺,對方的眼神像是一只夜梟,漆黑的瞳孔里幾乎能折射出自己的影子……
他眼里壓根沒有地上的宇宙優。
悚然驚覺的魏平書調轉槍口,一邊前進,一邊怒吼著對谷劍秋連開數槍,可早被氣機鎖定的他稍有動作,火箭背包便一個急加速避開射擊的角度,銩刀的黑霧僅一個呼吸便把魏平書籠罩其中,毫不猶豫地將他攔腰斬斷。
臨死之際,魏平書仍舊眼神兇狠地扣動著扳機,盡管手槍的子彈早就被打空,他倒在地上,大口吐血,手臂仍舊前伸,槍口搖搖晃晃地對著半空中飛旋的谷劍秋,許久才跌落。
伴隨他的心電一起消弭無蹤的,是那將近兩萬枚宇宙優幣。
物質不滅,可這些讓人瘋狂的宇宙優元素在宿主死后究竟去了何方,在十九世紀的人類文明世界,仍是個未解之謎。
父親們,前兩天不太舒服,已經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