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狄還是中華,在這個重大議題上,不存在所謂的灰色地帶。
要么回絕清帝國的要求,承擔可能被清帝國攻擊的風險。
要么遵守和夷狄之國的約定,前往參與剿滅中華正統的象征,違背朝鮮當年所受到的來自大明王朝的再造之恩——
“僻派”的大臣們對此很有些看法。
因為蘭芳的國旗是日月紅旗,瞬間就讓他們想到了大明,他們一致認定蘭芳是大明皇室后裔建立起來的國家,現在就是來反清復明的。
于是朝鮮人心中那濃的化不開的大明情節一下子發作了,無論如何都不能眼睜睜看著朝鮮的軍隊要在戰場上攻擊大明的軍隊。
盡管這不是第一次了,當初明清之交,朝鮮被皇太極征服之后,被要求出動炮手協助清軍作戰,這一事實讓朝鮮官方非常尷尬。
有了一次,這樣的事情就不應該出現第二次,明知中華正統正在為了驅逐韃虜而奮斗,朝鮮作為小中華,怎么能助紂為虐呢?
中間地帶沒有了,在這個問題上,李祘要么支持時派的意見,要么支持僻派的意見,總而言之,他沒有操作的余地。
但是這就讓李祘非常尷尬和糾結。
他沒有濃厚的大明情節,也不想為了這個事情和清朝鬧矛盾,更不敢和清朝鬧矛盾,百多年前的戰爭中,朝鮮完敗,是被清朝征服的,這種武力上的差距依然是客觀存在的。
蘭芳能一時獲勝,但是能一直獲勝嗎?
李祘不能確定。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順應大清的意思,跟隨清軍作戰才是最正確的選擇,就算未來蘭芳真的贏了,他們也可以用“被逼無奈”為借口推脫。
但要是抗拒弘歷的命令,萬一弘歷生氣,出動遼東的八旗部隊進攻朝鮮,又如何是好?
但是李祘的看法和時派的意見被人員更廣泛、擁有更大政治影響力和輿論勢力的僻派嚴厲抵制。
他們要求李祘想一想當年朝鮮被迫背棄“君父之國”、向“夷狄”之君屈膝稱臣的奇恥大辱,想一想清帝國給朝鮮帶來的難以修復的傷害,想一想歷代先王的遺愿。
為了表達他們的意見,僻派領袖之一的金鐘秀甚至拿出了朝鮮半島唯一被尊稱為“子”的大儒宋時烈的著名言論——我邦之一草一木,生民之一毛一發,莫非皇恩之所及也。
當年朝鮮之所以沒有亡國,是因為萬歷皇帝陛下傾力援助的結果,沒有明朝的幫助,朝鮮早就亡國了,哪里還能延續到現在?
現在君父之國淪喪,朝鮮居然還要助紂為虐,眼看著反清復明、光復中華的希望之星冉冉升起,居然還要配合夷狄君王攻打他們,這是哪里的道理?
豈不為忘恩負義?
金鐘秀和沈煥之為此跪在王宮外面久久不起,一票僻派大臣跟著一起跪在王宮外面不起來,以逼宮的姿態強行反對李祘的主張。
甚至還有官員氣急,痛罵李祘,說沒有大明的援助,哪來的你李氏王朝今日的存在?
你們早就完蛋了!我們早就成為日本人的奴隸了!
這種痛罵就非常直接了,弄得李祘又是尷尬,又是惱火,下不來臺。
但是他又不能在這個敏感時期明目張膽的殺人。
人家用君臣大義來責問你,名正言順,萬眾矚目,你殺人?
李祘干不了這種事情。
可是這就能強迫李祘放棄響應清王朝的命令嗎?
一旦弘歷生氣,大軍入朝,倒霉的不還是他李氏王朝自己的權位?
大明都滅亡一百多年了,這么些年來,朝鮮之所以能夠生存,主要還是靠自己,為了一百多年前的事情鬧成這副樣子,讓我如此難堪,你們還有理了?
李祘對僻派的大臣們感到十分惱火,于是不管不顧他們的意見,強行下令給自己組建起來的國王親兵壯勇營,讓他們首先開始動員。
如果各地軍隊不聽國王調令,那就出動壯勇營跟隨大清作戰,然后把國內的情況告訴弘歷,請弘歷為自己主持公道。
李祘清剿權臣、獨掌權力之后,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一邊使用政治手腕,一邊也組建了一支只聽自己命令的國王親衛軍,名曰壯勇營,最開始只有三千人,后來擴編至三萬人左右。
這支軍隊的存在成為李祘牢牢掌握最高權力的重大依仗,且這支軍隊也是不經過朝鮮政治系統、只聽皇帝命令的存在,李祘想怎么調動就怎么調動,群臣一點辦法都沒有。
聽說李祘決定一意孤行,僻派的大臣們慌了。
一群人跑到壯勇營門口堵門,大罵武夫誤國。
另一群人繼續蹲守王宮,堅決不讓李祘的命令離開王宮,擺出一副抗爭到底的模樣。
與此同時,這件事情也在朝鮮國內開始發酵。
說到底,所謂的北學派,還有對清態度友好的朝鮮政治勢力還是太弱小了,主要集中在所謂的“燕行使”團隊之中,是朝鮮外交系統中的一群人,并不具備傳統意義上主導朝政的實力。
而大部分朝鮮人還是懷念明朝、討厭清朝的,官場上如此,民間更是如此。
一聽大清國內爆發了驅逐韃虜再造中華的蘭芳之戰,朝鮮民間的讀書人們群起歡呼,密切關注大清國內戰局,日夜期盼趙學寧和蘭芳政權能徹底推翻滿清政權,恢復漢人正統在中華的統治。
所以當國王李祘準備派遣軍隊幫助清軍作戰的消息傳開之后,朝鮮民間輿論場瞬間爆炸。
大量讀書人從四面八方涌向首都漢城,圍在王宮外面對國王李祘發起請愿,要求李祘停止派兵助戰。
朝鮮是小中華之國,怎么能聽從夷狄之國的調遣去討伐想要恢復中華正統的蘭芳呢?
那可是大明皇族后裔建立的國家,是要光復中華的英雄,怎么能與之作戰呢?
那是倒反天罡!那是不義之戰!
如果進行了,是要遭天譴的!
一時間,整個漢城都充斥著對李祘的反對之聲,動靜之大,震驚朝野。
李祘做國王也有好多年了,權力地位也都鞏固了,但是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自己這個國王在某種意義上遠遠沒有乾綱獨斷的能力。
他之所以之前能做到這樣的事情,無外乎符合了大家的利益,大家愿意配合。
但是一旦在最根本最講究大義的事情上違背了社會主流意愿,那么就算他是國王,也會為此付出極為慘重的代價。
說一千道一萬,朝鮮的王權遠遠沒有帶清皇權那么強勢,讀書人的悠悠之口和滿朝官員的強烈抵制是真的可以讓國王寸步難行的。
而在我帶清,如果出現了這樣的問題,等待著大家的就是政治風波了。
讀書人會被殺死,官員會被殺死,所有反抗者都會被殺死,所以帶清的皇權很強勢。
朝鮮辦不到。
面對朝野上下、民間的巨大政治壓力,李祘有點扛不住了。
他找來了支持他的時派大臣鄭民始、徐命善等人商量此事,商量來商量去,這兩人的立場也開始搖擺。
他們認為外面群情洶涌,僻派和民間的抗議之聲太大,這個時候如果不管不顧強行出兵,恐怕會給李祘帶來巨大的政治風險,甚至會有失去王位、被人拉下馬的可能性。
完全聽從他調遣的軍隊只有一支,其他傳統意義上的王國軍隊多多少少還有些派系背景。
李祘思來想去,立場也開始動搖,有點不太敢把壯勇營調走出戰了。
于是不得已之下,李祘想了一個辦法。
他決定派人傳出風聲,說朝鮮東部山區發生了叛亂,需要朝廷大軍出征鎮壓叛亂,這樣一來,調遣軍隊出征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以出動軍隊保持國王的顏面。
另外,對帶清也有交代。
我不是不想幫你出征,而是我這邊也發生了叛亂,需要我派兵鎮壓,分身乏術,對不住啊老大,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于是朝鮮這邊的局勢就暫時穩定下來了。
內部出現了叛亂之后,軍隊順理成章出去鎮壓叛亂,李祘親自派人送國書到帶清京師,表明朝鮮的困難,希望弘歷可以理解。
朝鮮這邊算是做出了決策了,但是李祘沒有掉以輕心,繼續派遣大量人手喬裝打扮潛入帶清,以期打聽到更多更新的戰場情報送回國內,好讓他準確的判斷大陸局勢。
他需要知道自己什么時候可以向群臣妥協,什么時候又必須要乾綱獨斷一次。
總而言之,在這場關乎神州大陸的統治權的風波之中,朝鮮想要保證自己的存在和利益,還是有一些難度的。
只是朝鮮終究是一個“外國”,遇到事情可以選擇立場,但是帶清內部的人們就沒有那么多立場可以選擇了。
比如奎林統領的軍隊,面對天津城堅固到了極點的防御,那還真的沒什么辦法。
山東方面的軍隊戰敗之后,奎林和劉秉恬都得出了結論,認為蘭芳軍隊退兵之后,妖力應該是得到了補充了,所以現在龜縮城內,打算繼續利用強大的妖力對付清軍,消耗清軍的實力,這是非常卑鄙無恥的戰術。
而無法觸碰到他們的帥旗的前提下,清軍又無法破除他們的妖術,難以打開局面,強行攻城,結果就會和阿桂、福長安一樣,必然慘敗。
所以奎林和劉秉恬決定暫時不攻城,兩人從山東方面軍的戰斗經驗之中得到了啟發,決定稍微學習一下他們,利用投石機把黑狗血和公雞血拋入天津城中,看看效果如何。
按照他們的理解,雖然妖力主要集中在蘭芳軍隊的帥旗上,但是他們的火器如果被黑狗血和公雞血潑灑到了,自然也會失去妖力。
比起直接破壞他們的帥旗,這種方式雖然效率不大,卻也是目前清軍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
并且奎林還認為,天津城防之所以堅不可摧,肯定也是南洋惡蛟的妖術所致,所以清軍應該嘗試把黑狗血和公雞血拋向天津城,別的不說,先摧毀他們一部分火槍和火炮再說。
這也是辦法之一,不是嗎?
定下計策之后,奎林和劉秉恬立刻開始行動,這邊準備投石機,那邊準備黑狗血和公雞血,準備妥當之后,于十一月初九日,清軍開始向天津城發起進攻。
為了確保投石機的安全,奎林安排清軍綠營部隊和臨時招募的民團隊伍向天津城發起炮灰式的沖擊,吸引蘭芳軍隊的火力打擊,然后趁著蘭芳士兵開槍、發炮把清軍的炮灰們打得灰飛煙滅的時候,投石機出動了。
一罐一罐的黑狗血和公雞血被放在了網兜之中,強壯的清軍士兵用人力拖動繩索,把黑狗血和公雞血拋向了天津城頭。
城防中的蘭芳士兵們一開始也有點擔心,以為這是火油之類的,清軍是打算火燒城墻了,但是沒成想那罐子摔碎之后流出來的居然是血。
李闖得知這個消息之后,滿腦門的黑線。
“這些蠢貨到底是不是在打仗?我們是在打仗啊!他們以為我們在跳大神做法?他們是將軍是高官!怎么能做那么愚蠢的事情?攻城不用炮彈,用黑狗血和公雞血?”
霍安站在李闖的身邊,面色嚴肅的推了推自己的眼鏡。
“看起來清國上層不僅在戰術思維上很落后,維持在兩三百年前的狀態,其他的思維上也很落后,與歐洲中世紀的時期差不多,一樣認為這個世界上存在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力量。”
李闖看了看霍安。
“伱們那兒不是現在還有那些什么上帝啊圣母啊之類的神神叨叨的東西嗎?我以為你們也是相信這些玩意兒的。”
霍安推了推自己的眼鏡。
“說是這么說,信不信,就是另一回事了,我這個人一般只相信親眼看到過的東西,其他的東西就不是很相信了。”
“有意思,自己造出來的神自己都不相信。”
李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那你說,我們要不要主動出擊?給他們來個狠的?”
“第一兵團和第二兵團那兩個營的士兵和軍官都表示很想見識一下大清國的都城還有傳說中的紫禁城到底是什么模樣。”
霍安緩緩道:“如果可以的話,其實我也有點興趣,在歐洲的時候,我就聽說那是人類藝術的結晶,是珍貴的寶藏。”
李闖想了想,緩緩點了點頭。
“嗯,也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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