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三看書,蘭芳!
這年頭靠著大運河吃飯的人也是沒什么儲蓄存在的。
干一天活兒吃一天飯,一天沒活兒干就一天沒飯吃,河運別說斷一個月,斷兩三天都夠要他們命的,這能不慌?
沒飯吃,那還了得?
于是揚州府立刻就亂了套了。
大量沒活兒干沒飯吃的船工河工四處奔走詢問發生了什么,還有些膽大的直接跑到運河口查看情況,一看運河口被封鎖了,大驚失色,立刻跑回去傳消息,告訴大家伙兒運河被截斷了。
沒多久,整個揚州府的船工河工們都知道運河被截斷了,南邊的船過不來了,然后就知道大家伙兒沒飯吃了,于是紛紛去官府鬧事要說法。
可問題是官府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雙方僵持不下。
最后不知道是誰出的餿主意,說只能編個南邊鬧兵災、有亂軍到處殺人且即將過江攻擊揚州府的理由恐嚇這些人,把他們嚇跑,這樣就能穩住局面了。
揚州知府沒辦法,病急亂投醫,只能這樣搞,順便讓兵勇開了幾炮,營造一下恐怖氛圍。
還別說,挺有用。
一聽南邊鬧了兵災、揚州府危在旦夕,那些船工河工們頓時慌了,趕快逃跑,也不管有沒有飯吃了,先把性命保住再說。
于是他們紛紛往北往東往西跑,一下子跑了個精光,揚州官府的危機局面算是暫時解除了。
然而后面不僅是運河相關的人員,連一些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的百姓都開始收拾東西逃難了。
人都是有盲目從眾心理的,一看那么多河工收拾東西撒丫子跑路,本能地感到不對,于是揚州府亂了起來,很多人開始拖家帶口撒丫子跑路。
盡管他們并不知道所謂的賊兵到底在什么地方。
揚州官府的人這才意識到情況不妙,趕快派人辟謠、穩定局勢,試圖阻止百姓大規模逃跑。
但是他們做錯了。
因為素來不當人的傳統技能,以至于大家都知道官府的話有時候要反過來聽。
他們說正面,就要聽反面,他們說反面,就要聽正面。
本來不少人聽官府說有危險、趕快準備保命的時候還將信將疑,覺得這搞不好是官府在耍心眼兒,是為了騙人的,根本沒什么兵災。
結果一聽官府出來辟謠,說揚州沒危險,大家不要逃跑,天下安穩的很,聰明人立刻大驚失色,趕快逃跑。
連原先沒打算逃跑的人都要逃跑了。
揚州知府傻眼了。
都說沒危險了,你們怎么還跑呢?
因為脫離群眾太久,且自我感覺良好,帶清的官僚們根本搞不明白自己在民間是個什么形象。
就在這個關口,書麟的送信使者來了,帶來了重要消息,需要用大運河運輸消息。
但是揚州段大運河現在已經找不到能用的船工、河工。
甚至連運河上的船只都被大批量用于給那些富商地主搬運家產用來逃難。
而且因為逃跑的人太多,以至于河道都被堵塞了,運河航行狀況那叫一個一塌糊涂。
揚州官府對此毫無準備,甚至找不到一艘能用的船給使者把他送上運河,揚州知府和使者面面相覷,最后只能讓使者快馬加鞭趕到北邊淮安府找船北上。
使者無奈,只能快馬加鞭趕赴淮安府,好不容易跑到了淮安府,結果淮安府這邊也亂了套了。
從揚州跑出來的大量河工、富商有的速度很快,順便也帶來了南邊鬧兵災、賊軍北上攻擊揚州府的消息,淮安府為此大亂。
淮安官府對此是一無所知、一頭霧水,民間是恐慌一片,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逃跑隊伍,淮安府段的大運河也順利堵塞了。
使者抵達淮安府之后把消息告訴了淮安府知府,淮安知府這才知道江南發生了什么,大驚失色,趕快安排人快馬加鞭把使者送到北邊的徐州府看看能不能坐船北上。
后面使者一路北上,發現大運河沿途州縣越來越亂,越來越多的人都在往北、往西逃跑,大運河堵塞的情況很有二十一世紀大城市世紀大塞車的風范,完全不能用了。
沿途官府都是焦頭爛額,他們在沒有任何準備的情況下迎來了大批量從南邊抵達的難民,根本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就突然聽說南邊發生戰亂了。
這些難民的恐慌帶動了本地民眾的恐慌,越來越多的人根本不管真的假的,只知道他們是真的怕,只能跟著一起逃跑才能安全。
于是大量本地人一起加入了逃難隊伍,被后面那些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賊軍”嚇得肝膽俱裂,玩命奔逃。
有錢人坐車騎馬劃船,沒錢的人只能靠兩條腿跑路,拖家帶口偕老扶幼,上演了一出十分荒誕的1787帝國人口大遷徙。
更搞笑的是,越到北邊,官府都越來越多的出現了帶頭逃跑、擅離職守的情況。
南邊的官府得到消息比較早,比較準確,知道這是一出烏龍,還能穩住官員,進行一些補救措施。
比如徐州府,徐州府的官員就比較得力,快速告知官方人員這是一出烏龍,然后竭盡全力辟謠、安撫民心,因為徐州知府官聲不錯,說話比較有分量,他站出來辟謠,還是有效的。
所以徐州府的處境就比較好,徐州當地尚且平穩,官府出動武裝人員控制局勢,管控消息來源,并且積極派人外出打探消息,實時傳播,讓人們知道并沒有賊兵進犯徐州。
但是到了北邊,進入山東地界的時候,流民已經比消息跑得快了。
而且就算是知道了消息的官員也沒想著和自己的同僚分享消息,他們對于消息的看法就是簡單的知道了、做出應對,指望分享,是不可能的。
各家自掃門前雪,誰管他人瓦上霜,你的府、縣的事情,關我什么事情?
于是乎,知道的不說,不知道的抓瞎,整個大運河沿岸的地方政府對這件事情的應對不說處置得當吧,也能算是依托答辯。
當然了,大運河堵塞、漕糧運不過來的確是事實就是了。
大運河一堵,地方物資補充不上,南邊各種可怕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傳過來,這的確是一副末日景象,也難怪大家都崩潰了。
當時,只有少數手腕強力的官員才能調動軍隊穩住局勢,并且派人打探各種消息,試圖匯聚情報,也有官員趕快往朝廷送消息,希望朝廷能派人南下看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至少,大運河是真的廢了,地方也是真的亂了。
很多地方的縣級官員、吏員都繃不住了,逃跑了,甚至是地方的綠營兵軍官、士兵都被不存在的敵人嚇跑了。
官員率先逃跑,大戶跟著逃跑,百姓一看,也逃跑了。
大家一起逃跑,結果就是逃跑的人越來越多,明明連敵人的影子都看不到,卻已經崩潰了。
而追擊他們的“賊軍”呢?
李克表示,我還在長江口沒動彈呢!你們怎么就跑了?
我沒進兵北上啊喂!
也因為這個情況,書麟的北上使者一開始還能找到官府力量協助他北上,但是越往北,就越難找到靠譜的官僚和軍官。
尤其到了山東,連續兩個府的地界里,他一個靠譜的官員都找不到,驛站的人都跑光了,馬都跑死了也沒有更換,更找不到接替他的人。
更倒霉的是,在某些路段上,他連口正兒八經的吃的都找不到,有一天甚至只能采野果為食,還為此拉了肚子,耽擱了一些時日,等恢復了之后也只能步行向北。
等好不容易在山東地界里得到了東昌府知府的幫助,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天,已經是七月二十五日了。
東昌府知府當時也在被運河沿線的那一出出荒誕的事件搞得又是生氣又是疑惑又是擔心,一聽使者把事情的原委交代了一遍,頓時感覺自己生活的世界不像是真的,更像是假的。
“你是說,的確有賊軍截斷了大運河,但是并未北上?”
“至少在小人出發的時候,他們并未北上。”
“所以那么多流民堵塞大運河,是被嚇的?”
“小人也不清楚……”
“那么多官員擅離職守也是被嚇的?”
“這……”
“這天下到底怎么了?究竟發生了什么?”
東昌府知府被這一情況搞得世界觀都崩毀了,好一陣子才冷靜下來。
他先是下令讓部下挑選快馬幫助使者把消息往京師送,然后自己就積極聯絡山東的同僚們、軍官們,讓他們穩定下來,試圖挽回局勢,上演一出挽狂瀾于既倒的戲碼。
然而他也低估了這一時期官僚們腐化墮落的狀況以及帝國官僚行政系統的“病”,他的努力不能說一點效果都沒有,但是效果的確不明顯。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他派人護送的使者靠著快馬順利進入了直隸地區,追上了難民和謠言北上的速度,并且沿途把消息告訴地方主官,請他們立刻做出應對。
直隸南部地方官員得知,大驚失色,不敢懈怠,趕快命人就大運河地方做好應對措施準備,要把北上難民攔住,不允許他們進一步北上進入直隸,以免“驚擾圣駕”。
七月三十日,北上使者緊趕慢趕的趕到了良鄉。
八月初一,他終于抵達了京師,向京師相關部門匯報了這個消息。
歷經二十九天,他終于克服一切艱難險阻抵達了京師,堪稱大清在這一事件中的第一功臣。
也由此,留守京師的主事人和珅得知了這個消息。
但和珅得知消息的時候已經是八月初三了。
因為和珅之前正在處理弘歷要求給承德避暑山莊多送西瓜、冰鑒的事情,順便還安排自己家人把一座精美的自鳴鐘送去承德給弘歷,耽擱了一些時間。
盡管北上使者一再表示這個消息非常重要,但是和珅那邊的人始終讓他等待,對他說的大運河相關的事情完全不在乎,表示這不關自己的事。
直到和珅在八月初三接見了這個使者。
然后和珅就呆住了。
江南出現以日月紅旗為旗幟的賊軍襲擊鎮江府、切斷京杭大運河以至于大運河無法通船,且賊軍規模不小,兩江總督書麟請求朝廷立刻做出應對,南下增援。
和珅再一看這個消息送出的時間。
六月二十五日。
現在是八月初三,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
從江寧府送個消息過來要一個多月嗎?
和珅愣了一陣子,還沒來得及認識到日月紅旗的可怕之處,首先就對著使者大發雷霆。
“一個多月才把消息送到京師,那么大的事情居然如此兒戲,你們是怎么做事情的?書麟是怎么做事情的?他腦袋上的官帽子還要不要?腦袋還要不要!?”
書麟素來看不起靠諂媚上位的和珅,與他關系不好,和珅對書麟也沒有好的印象,現在更是氣急。
當時,和珅已經想好了要狠狠的參奏書麟一本,徹底把他拉下馬,然后把兩江總督換成自己的人。
就和劉峨當時發生的事情是一樣一樣的。
這個時候和珅還能想到政治斗爭。
但是緊接著,和珅就繃不住了。
因為使者把自己一路北上的艱難歷程全都告訴了和珅。
他表示自己并不是刻意拖延,自己已經很努力了,首先渡過長江就因為賊軍阻撓花了三次、六天時間才成功。
抵達揚州府的時候,本想坐漕運船直達京師,卻不曾想大運河已經被堵得水泄不通了。
越往北越堵,整個大運河沿岸都堵的不成樣子,他完全無法通過大運河抵達京師,只能騎馬,有些地方驛站都跑沒人了,他還靠行走走了好幾天,所以才耽擱了。
但是,這已經是最快了。
和珅聽著聽著,就覺得不對勁了,聽完了之后,手都在打哆嗦。
“大運河沿岸……都亂了?”
“亂了,亂的不成樣子,小人都不知道哪來的消息說有賊軍打過來了,小人北上的時候,賊軍并沒有進攻揚州府,但是揚州府已經亂了,好多人都在往北和西逃跑。”
使者跪在地上向和珅磕頭:“小人真的已經竭盡全力了,還請中堂恕罪!饒了小人一命吧!”
和珅沒有聽到使者的求饒,他的腦袋里已經勾勒出了一幅畫面。
一支來歷不明的軍隊截斷了大運河南北交通,襲擾了鎮江府,以至于揚州府漕運人員沒飯吃,受到了驚嚇,于是開始恐慌。
愚民不曉事理,一個人恐慌就能帶動一群人,一群人恐慌就能帶動更多的人,一傳十十傳百,揚州亂了,所有人都認為有賊軍要攻打揚州府,所以揚州人開始逃跑。
揚州人逃跑所至之處,當地的恐慌情緒也會傳開來,但是恐慌最嚴重的一定是大運河沿岸。
因為大運河沿岸都靠著漕運吃飯,沒有漕運就沒飯吃,哪怕沒有賊軍北上,大運河沿岸的人也必然慌亂逃跑找飯輒,這只會進一步催生周邊地區的恐慌情緒。
而地方官員因為什么都不知道,難以應對這個局面,以至于局面越發不可收。
大運河沿岸州府首先亂套,接著是鄰近地區,以大運河為中心,兩淮、華北乃至于直隸地區都要亂套!
壞了!
真的壞了!
大事不妙了!
大運河怎么就出事了?!
和珅一把揪住了使者的衣領子,怒視著使者,狠狠道:“何人敢如此大膽進犯大清、截斷大運河?書麟說了沒有?何人作亂?何人?!”
使者嚇得面如土色,戰戰兢兢。
“不……不知道,突然出現的,誰也不知道,就知道他們打著繡有日月圖案的紅旗……”
“日月圖案的紅旗?”
和珅皺了皺眉頭,忽然注意到了什么,瞳孔一震,一松手把使者推倒在地。
他在房間里走了幾步,忽然一愣。
“日月?明?明?!”
他轉過身,再看向了使者,問道:“是明軍?前明的軍隊?!可是……怎么可能?前明已經滅亡了一百多年了,哪來的軍隊?”
使者連連叩首。
“不知道,不知道,小人真的不知道啊!!”
和珅氣急,大怒。
“什么都不知道!要你何用!廢物!來人!拖出去!斬了!”
立刻就有武士前來將使者往外面拖,使者大為驚恐,使勁兒求饒,但是沒用,誰也沒有搭理他。
幾分鐘之后,使者凄厲的哀嚎聲戛然而止,這位“最大功臣”倒霉的丟了腦袋。
但是和珅并沒有因此感到松快,他的心里滿是驚慌,為此,他找來了他曾經的授業老師、現在的心腹親信吳省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