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潘塞先生,泰特斯先生,很早就聽聞了兩位的名聲,一直都想見見兩位,今天終于能夠見到,實在是萬分榮幸的事情。”
柯恩利向兩人舉起了酒杯,臉上的笑容和睦,禮儀十分周全,舉手投足都是濃郁的歐陸貴族氣息。
馬修皺了皺眉頭,似乎對這種姿態感到十分不快。
莫里斯倒是反應很快,迎了上去,握住了柯恩利的手。
“您就是柯恩利先生吧?您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幫助您嗎?”
柯恩利注意到了馬修皺著眉頭,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對,但是既然莫里斯迎了上來,他也不打算繼續續糾結。
反正他的主要目標就是莫里斯。
于是他與莫里斯攀談起來,從蘭芳的天氣談到了漢城這座新城,從城市建筑談到了白宮,等場子暖的差不多了,柯恩利便一臉好奇的拋出了自己的問題。
“您作為一個英國人,到底是出于什么樣的機緣,才會在這里成為一名高級官員呢?”
“蘇格蘭人,不是英國人。”
莫里斯表情不變,輕笑道:“我出身自蘇格蘭,與英格蘭沒有任何關系,當然了,現在我和蘇格蘭的關系也不是很大,那里是我的家鄉,而我現在已經是蘭芳共和國的正式國民了,您也可以認為我是蘭芳人。”
“似乎您的家鄉并沒有給您帶去很好的回憶?”
“每個人的回憶都不一定是完全美好的,至少我認為,現在的生活更符合我的向往。”
莫里斯啜飲一口杯中綠茶:“就好比這茶水,我曾經不是很喜歡,但是現在,比起酒,我更喜歡茶水,浸泡出來的滋味,很美妙。”
“原來是這樣啊。”
柯恩利笑道:“看著這里有那么多不同地方的人,有清國人,有日本人,有法國人,有西班牙人,也有英國人,恍惚間,我甚至覺得我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這樣的國家怎么可能出現呢?”
“英格蘭王都能成為蘇格蘭的王,大總統又為什么不能成為我們的大總統?”
莫里斯笑道:“而且不管怎么說,我都認為比起英王,我們的大總統閣下是一位真正的杰出的人,因為他,我們團聚在了一起,建立起了這個全新的國度,也迎來了自己的新生,我們都認為跟隨他,是我們人生的轉折。”
“大總統閣下的確是個很有魅力的人。”
柯恩利點了點頭,緩緩道:“不過,您真的就打算以后一直生活在這里,不再返回家鄉了嗎?家鄉沒有什么能讓您感到懷念的事物了嗎?”
“當然有,不過,大總統答應過我,他會帶我回去,我相信他。”
莫里斯看著柯恩利,笑道:“柯恩利先生,想必對于蘭芳的正式建國,阿姆斯特丹應該是比較不快的吧?”
莫里斯忽然轉換了話題,這轉變速度之快,讓柯恩利差點沒反應過來。
好在柯恩利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輩,稍稍一愣,便恢復了得體的笑容。
“您說的是,阿姆斯特丹自然不愿意接受,但是事實已經擺在了眼前,不接受又能如何呢?我之所以來到這里,就是因為阿姆斯特丹已經接受了現實,決定承認蘭芳的建立。”
“哦?”
莫里斯笑道:“那這種事情您應該去和陳總長交談,而不是和我,我不負責這方面的事情。”
“這種正式的話題,應該在更加正式的場合,向貴國大總統閣下做正式的匯報,在這里,我們只是閑談而已。”
“哦,閑談,嗯,我喜歡閑談。”
莫里斯笑了笑,然后靠近柯恩利,用一根手指指向了正在和工業總長羅英睿、工業次長艾伯特談笑風生的馬雷克。
“那您覺得,那位馬雷克先生正在和我們的工業總長、次長閑談嗎?”
柯恩利看向了馬雷克,瞬間覺得自己的血壓有點高,情緒也有點繃不住了。
于是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平復了自己的情緒。
“斯潘塞先生,您認為,英格蘭人是可以信任的嗎?”
“具體問題具體看待吧。”
莫里斯笑道:“這是大總統常說的一句話,雖然以我蘇格蘭的出身來說,我很討厭英格蘭人,但是我也不得不承認某些英格蘭人還是很有些能力的,比如艾伯特,他確實是個很厲害的機械工程師。
還有我們的政府部門和軍隊里,也有不少英格蘭人存在,他們都為蘭芳的建立立下了功勞,并且愿意遵從大總統閣下的號令,對于他們,我實在無法懷疑,所以您如果問我英格蘭人值不值得信任,那么我認為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
柯恩利一愣。
不對啊,這家伙是個假的蘇格蘭人吧?
那么理智?
不過,柯恩利也不是吃素的。
電光火石之間,柯恩利的大腦飛速轉動。
“或許我的表述有些問題,但是我想說的是,馬雷克所代表的,或許并不僅僅是他自己或者是東印度公司,更是倫敦的意志。”
“您代表的難道就不是阿姆斯特丹的意志嗎?”
莫里斯緩緩笑道:“不瞞您說,我剛從歐洲回來,聽到了一些有趣的消息,比如,我聽說倫敦的議會正在就是否要向貴國發動戰爭而展開爭論,并且似乎持支持態度的人比較多。”
柯恩利平靜的表情瓦解了,情緒有點繃不住了。
他立刻開口。
“斯潘塞先生,您既然剛從歐洲回來,那么也應該知道,英國佬此時此刻是無比的孤立!他們的主要力量都在北美大陸動彈不得,而在歐洲,除了法國人之外,西班牙人也和我們一起對英國佬展開了行動。
另外,俄羅斯人正在聯合普魯士人、瑞典和丹麥一起發起聯合,共同宣布針對英國佬,眼下的情況,無論在歐洲還是在北美,英國佬都是孤立無援的狀態!此時此刻,他們怎么敢對我們發起戰爭?”
莫里斯笑著搖了搖頭。
“法國人正在北美大陸和英國人全力戰斗,在歐洲另外開辟戰場的可能性不大,西班牙人早就不行了,財政不行,軍隊不行,在菲律賓被我們蘭芳的軍隊多次擊敗,能和英國佬戰斗嗎?
俄羅斯人倒是野心很大,但是他們正在和奧斯曼人作戰,這場戰爭一時半會兒打不完,他們的主力已經被牽制住了,瑞典人和丹麥人自顧不暇,喊幾嗓子可以,真要開戰,兩國王室應該是沒有那個準備的。
綜上所述,整個歐洲針對英國佬的行動雖然看上去聲勢浩大,但是根本不可能對英國佬造成什么實際上的傷害,真正會出力的也就是法國人,但他們的主戰場在北美,而不是歐洲。”
說著,莫里斯靠近了柯恩利,壓低了喉嚨。
“柯恩利先生,您覺得,如果這個時候英國佬出動一支海軍艦隊進攻阿姆斯特丹,阿姆斯特丹能調動多少力量進行反擊?能和前三次戰爭那樣,再一次戰勝英國佬嗎?或者說,會有外援嗎?”
莫里斯每多說一句話,柯恩利的心就下沉一分。
等莫里斯的話說完,柯恩利已經如同一個掉入海中精疲力竭的旅人一樣,求生欲依舊旺盛,但是已經沒有多余的力量繼續掙扎,只能眼睜睜看著海水淹沒自己的視線,絕望慢慢溢出心頭。
他感到無比的驚訝。
驚訝于莫里斯對歐洲局勢的了解,驚訝于莫里斯對歐洲局勢的判斷,一個遠在東方的海洋新興小國,居然對歐洲大陸的局勢如此了解,甚至能預判歐洲大陸局勢的發展……
這真的是一個新興小國能夠具備的戰略研判能力嗎?
難道這個莫里斯是一個天才?
“這種判斷,是您個人的判斷,還是整個蘭芳的判斷?”
“當然不是我個人的判斷,我可不懂這些東西,我也不負責這些方面的判斷。”
莫里斯笑道:“這是大總統的判斷,四年前,大總統知道北美戰爭開始之后,就開始密切關注相關的消息,之后就不斷派人在歐洲搜集更多的情報匯總回來,然后判斷歐洲的局勢。
當時我跟隨大總統沒多久,還在想大總統為什么要在意這種和我們一點關系都沒有的事情,直到前不久我才明白,原來大總統的思慮居然那么的長遠,那么早以前就看到了今天。”
莫里斯滿臉的嘆服。
“所以我就說,在東印度群島這片海域,不用信上帝,上帝管不到這里,信上帝,一分錢的工資都拿不到,信大總統就可以了,什么都有了。”
虔誠的教徒馬修聽到了莫里斯的“叛逆之言”,皺了皺眉頭,想說些什么,但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
他必須要承認,有些事情,與他所虔誠向往的信仰世界是沒有關系的,他所信仰的意志似乎也無法解釋這種事情,為了避免信仰動搖,他只能選擇避開這些事情不去多想。
但凡想得多一點,他都會和莫里斯一樣,變成在蘭芳越來越多的“趙學寧信徒”。
柯恩利更加震驚了。
四年前?
北美戰爭開始距今還不滿五年,幾乎等于是開始之后沒多久趙學寧就知道了這個事情,然后就開始密切關注歐洲局勢了?
那個時候,蘭芳公司才成立沒兩年,趙學寧的武裝力量還遠沒有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當時的他只能算是巴達維亞旗下的一支勁旅,尚且不具備稱王稱霸的可能性。
但是那個時候,他就已經關注起了歐洲局勢,并且開始判斷事情的走向了嗎?
他在想些什么?
他當時就已經算到了今天?
他四年前開槍發射了一顆子彈,那顆子彈穿越空間和時間,在今時今日的這一刻,穩穩的擊中了自己?
這種事情真的能發生?
柯恩利瞬間感覺自己有點站不穩,他很想伸手扶住點什么,但是自己身邊什么能扶住的東西都沒有。
他就像是驚濤駭浪中的一艘船,隨時都有可能傾覆。
而同一時刻,馬雷克卻和羅英睿、艾伯特聊的很是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