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啟并非劍修,他自是不清楚,武夫佩劍氣血相融,還有什么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破規矩。
當然,即便曉得這一點,按照白七爺靈活變化的操守底線,多半也懶得在意。
甚至喊出“美人只配強者擁有”這種荒唐話都不奇怪。
“一口劍養著毫不費力,家底太厚,也很苦惱哇。”
白啟輕而易舉就喂飽無柄青鋒,他那身雄渾氣血平時潛藏肉殼,積蓄于四肢百骸。
每當勁力倏然一走,脊柱大龍髓漿噴涌,直如洪波怒濤,聲勢洶洶。
任何功法受此支撐,威力都會陡增數倍,哪怕耍弄莊稼把式,也可打出驚人威風。
這就是底蘊的重要性!
“還好拜在師父門下,得知四大練圓滿成就的種種好處,不然哪能踏實勤懇,打牢根基。”
白啟暗暗感慨,換成正常的二練層次,縱然學成養劍術,一口劍都未必養得成。
所以看到南明離火急沖沖趕來,他不由嘴角揚起,露出和煦笑容:
“小劍兄,你來的正是時候。”
此話一出,被無視的龍霆鋒心頭更驚。
這廝,竟然認得劍宗神兵?
而且還有些交情?
他不免慶幸,還好沒有貿然擺出劍宗內門弟子的架子,對白七郎興師問罪。
但緊接著,龍霆鋒衣袍振動,好似想起什么,趕忙退后幾步:
“當著南明離火劍,勾引我的心愛佩兵霜草!白七郎,你膽子忒大了!
待會兒,可要遭老罪嘍!”
劍宗人盡皆知,三大神兵里頭,南明離火最為小心眼。
猶記得神芒劍江載月還未破四練氣關之前,進祖師堂上香時嘀咕了一句“瞧著不如莫師兄的太虛無妄氣派”。
此后沒少吃苦頭,每次一入內景地,都跟上刑場似的。
“白七郎……你……可惡!”
果不其然,心智不算成熟的南明離火滴溜溜旋轉,稚嫩話音透著萬分委屈。
它好不容易才認可白七郎,覺著找到合適的養劍之人。
沒成想,只過去一天而已,這廝就與其他劍卿卿我我!
自己可是被劍宗供奉在祖師堂的神兵!
除去掌教顏信,誰見著敢不畢恭畢敬?
念及于此,三尺鋒芒陡然暴跳,表面騰起熾烈焰光,足足數丈高,好像一道粗壯火柱,幾乎充塞整個幽靜后院。
浮塵、枝葉、乃至堅實地磚,頃刻就有化為青眼的消融跡象。
“咦,居然生氣了?”
白啟這時候才意識到,自個兒似乎觸發某種另類的修羅場?
劍,也會爭風吃醋鬧別扭?
他略微愕然,旋即反應很快,眼中迅速升起既誠懇又慚愧的真摯神色:
“小劍兄,來的正好,昨日你慷慨傳授養劍術,我資質愚鈍,許多地方都只知其然,想著你今天再來,見我練功毫無精進,必然大失所望。
唉,故而白某人生出歪念……用其他劍是試手!”
南明離火聞言一愣,以它七八歲孩童般的稚樸心性,想要完全理解情真意切的一大段話,委實有些難。
但傳達的情緒無法作假,尤其白七郎雙眼內蘊的一片至誠,讓這口劍宗神兵鋒芒頓時消斂:
“難怪……我說……白七郎怎么會看上霜草這小丫頭片子!哎呀、哎呀,他處處為我著想,我卻懷疑他……我真是大大地不該!”
南明離火像犯錯的小孩耷拉著腦袋,恢復三尺長劍的霜刃形質,慢騰騰地靠向白啟,挪動過程搖搖晃晃,宛若兩只手揪著衣袖,盡顯惴惴不安。
“小劍兄,對不住,我做出這般卑劣之事,已不配與你這等非同凡俗的神劍相交。”
聆聽劍聲,確信糊弄成功,出于上輩子積累的職業經驗,白啟并未松懈,反而趁熱打鐵:
“伱我就此……作別吧,以后莫要來了。”
南明離火劍身大顫,如遭雷擊,當即橫空,鋒芒吐露,斬將過去!
十余步的距離下,快若電掣,即便作壁上觀的淳于修都沒來得及阻攔:
“不好!南明離火劍發怒了!要取白七郎的性命……”
這個讓他膽寒的念頭堪堪升起,就像被大錘砸碎的鏡面剎那崩碎!
因為意料中頭顱飛起,脖頸噴血的駭然場景未曾出現。
南明離火的極致鋒芒,好似雪白匹練倒卷而回,飛快蜷縮凝成一點,瞬間打入白啟眉心。
與此同時,淳于修與神兵氣息相融的那點兒勾連,宛若脆弱絲線撕扯斷裂,從此再無任何瓜葛。
“啊?”
這位劍宗真傳像極被天雷打中,斗笠“嘭”的一下炸開,長發猛然上揚,根根倒豎似的!
“劍魔太可怕了……白七郎這個劍中魔頭,讓南明離火鬼迷心竅了一樣!”
淳于修腦門寫滿不解,難道神兵無眼,如同目盲,看不見白啟他與龍師侄的霜草如此親密?
再者,自個兒做錯什么了?
“我冤枉你了……”
南明離火斬斷與淳于修的神意聯結,主動奔向白啟,化為一道淺淺紅痕印在額頭。
恰好橫在兩條水紋的中間,仿佛一只狹長豎眼輕輕張開。
“無妨,我從小出身寒微,早歲已知世事艱……”
被神兵認主,白啟卻沒有表現絲毫的欣然之色,滿是落寞道:
“別人的冷眼、誤解、輕蔑,這些年嘗得太多,習慣了。”
南明離火感受到那股寂寥心意,更覺愧疚,再次化為三尺鋒芒飛出眉心,劍柄抵著白啟的肩膀,好像撒嬌一樣:
“哎呀,白七郎,別惱了,大不了……我準你與其他劍來往了。
我與好多劍都認識,你要喜歡,盡可招來!”
白啟本想橫眉冷眼,大聲呵斥一句“你把我白七郎當成什么人了”,表現自個兒的一身正氣!
但考慮到老戲骨的自我修養,他牢牢克制住這種弄巧成拙的用力過猛,語氣淡淡道:
“一切遂小劍兄你的意就好。”
“這是什么劍道?劍宗長輩從沒教過啊!”
站在數尺開外的龍霆鋒好像看傻了,再也沒有內門大師兄的從容風范,目瞪口呆愣在那里。
此時盤坐在假山池前的白七郎,好似泛起萬丈金光,無比高大,幾乎能與那幾位師叔并肩。
他聽說過各種各樣奇詭荒誕的養劍、煉劍、御劍之法,但三言兩句哄騙神兵的“蠱惑勾引”之術,確實頭一回見到!
好像給佩劍下蠱,讓其死心塌地!
太可怕了,這種人乃不折不扣的劍宗大敵!
“真個恐怖如斯……淳于師叔,你還好吧?”
龍霆鋒扭頭望向更遠處,由于心神劇烈震蕩,都無法保持藏形斂息的淳于修。
他快步上前,作揖行禮,私下傳音道:
“師叔,白七郎乃我宗禍害!這樣接近于邪魔的手段,一旦用來對付我宗劍修……”
淳于修深深呼吸,平復內心,隨后頷首打斷道:
“什么邪魔?龍師侄,你也忒有眼無珠了!白七郎分明就是千年難得一見的先天劍體!此子與劍宗有緣,合該被招入門下!”
師叔你瘋了?
龍霆鋒詫異莫名,將有蠱惑劍修佩兵的白七郎放進山門,豈不是把耗子丟到米缸?
妥妥的引狼入室啊!
“師侄,糊涂!眼下你的霜草、我的南明離火,皆落到白七郎手中,傳到山門,便是栽在小輩手里,哪還有顏面?
與其你我遭罪,不若讓其他人也受難,個個都摔跟頭,誰還會笑話咱們?”
淳于修到底是真傳,想得比龍霆鋒更長遠。
“有道理!”
龍霆鋒恍然大悟,于心中豎起大拇指:
“師叔高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