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兩套院子進行估價是本次換房的核心環節。
在估價結束前,房子是無法完成產權交換的。
祝局表示今天就安排人員上門估價,讓孟慶豐和唐植桐明天帶著相關證件再過來一趟,他會安排專人對接,盡快將換房的手續走完,爭取這個星期把手續辦妥。
從房管局出來,孟慶豐和唐植桐分道揚鑣。
唐植桐先回了一趟家,和張桂芳說了一下房子估分的事情,自己則放下房本、戶口本和錢,去了押運處。
押運處這邊正集中育南瓜苗,幾只母雞在剛翻的土地上撒歡,刨食著地里的小蟲及一些花生米大小的小土豆。
唐植桐覺得它們的好日子可能也就這幾天了,等南瓜籽發芽,估計就得把它們關起來。
“科長,有你一封掛號信,我幫你簽收了。”一進辦公室,馬薇就遞過來一個檔案袋大小的大信封。
“謝謝。”唐植桐笑著接過,瞅了一眼寄信單位,有點眼熟,再看一眼郵戳,應該是軍樂團吳佳明寄過來的。
打開一瞧,果不其然,是最新一期的《軍藝》,而且里面加了一張稿費匯款單。
嘖嘖,人家辦事周到,唐植桐覺得《小白楊》得提上日程了。
找到里面那篇自己操刀的文章,唐植桐好好欣賞了一番,才將《軍藝》放下,把這兩天落下的工作集中處理了一下。
忙活手頭的活,唐植桐又拿過這幾天積攢的報紙學習起來。
凡是出現在單位的報紙基本都是單位訂閱的,馬薇很自覺,只要是唐植桐沒有看過的,都會摞好放在他辦公桌上,即便是有如廁需求時,也是緊著日期遠的那些拿。
翻到今天的報紙時,唐植桐愣了一下,因為他在頭版看到了小球藻,兩篇,而且篇幅還不小。
右上方的文章還偏向給動物做飼料,下方的文章中卻給出了小球藻富含蛋白質的結論,明確其作為代食品的價值,并點出了已經有地方用小球藻制作糕點、面包等食品。
目的不言而明,鼓勵群眾培養小球藻。
唐植桐默默地放下了報紙,小球藻是個標志,之所以推廣這個作為代食品,是因為很多地方已經采集不到足夠多可以入口的食物了。
去年的時候,很多農村在廣播的呼吁下,忙完夏收和秋收,再去野外進行“小夏收”和“小秋收”。
“小夏收”和“小秋收”就是大家在村干部帶領、分派下,到河堤或路溝等地采摘野菜、野草。
像什么稗草、狗尾草啥的,但凡有果實的都要擼下來帶回公社做窩頭。
這些草的種子太小,直接吃不好消化,經常是怎么吃進去的,怎么拉出來。
后來,饑餓的人們就換了法子,先把這些草種子上磨磨碎,再做成窩頭,勉強用來糊弄肚子。
可野草畢竟不是主食,種子少的可憐,往往一群人忙好幾天,還不夠吃一天的。
而麥秸、玉米秸的產量要比麥子、玉米要高得多,采集、處理起來也更容易。
餓的受不了的人會將小麥秸稈磨碎,用水和成團,上鍋蒸一下,就這么往嘴里送。
地方上通過廣播,宣傳麥秸饅頭跟白面饅頭差不多,但信的人不多。
可不信也沒有辦法,肚子餓呀,只能硬著頭皮往下咽。
除了麥秸饅頭,還有麥糠、玉米皮、玉米秸,這些也會被磨碎當食物吃。
再加上有人說這些“農產品”含有很高的淀粉和蛋白質,再加上上面宣傳“代食品”,所以就開始有人用這些來糊弄肚子。
其實“代食品”的宣傳純屬多余,農民都啥叫“代食品”?只要肚子餓了,只要碰到看著能吃的,不管是啥都敢往嘴里放。
吃的時候難吃,拉的時候更難拉,很多小孩子七八天都不大便,因為根本排不出來,肚子被撐得鼓鼓的,疼的哇哇叫。
最終,還得是父母用手或者小木棍給孩子一點點的摳出來……
去年難,唐植桐聽到了不少順口溜,“公社好是好,就是吃不飽”,“食堂只有湯,餓得心慌慌,干活沒力氣,啥都光光光”。
到了今年,估計是都忙著找口吃食,流傳過來的順口溜都少了。
中午吃飯的時候,唐植桐發現食堂今天提供的菜品是土豆葉,燉的稀爛的那種。
“高師傅,昨天食堂也是吃的這菜?”唐植桐雖然也要了一份,但還是有些不放心,昨天的時候由于走得早,并不知道食堂這邊中午供應了什么。
“對。唐科長是不是想說吃了拉肚子?
我也聽說了,前天的晚上,我自己燉了一斤,我吃著沒事才給大家伙做的。
燉了一個多小時呢,那么多土豆秧,扔了可惜,我都是撿嫩葉子用,吃了沒事。”
高立德仿佛猜中了唐植桐為何這般問似的,一邊給后面的職工打菜,一邊給唐植桐解釋。
“嚯,高師傅,要是吃了拉肚子,咱押運處的廁所可不夠用了。”后面排隊的職工聽了高立德的話,笑嘻嘻的打趣道。
“那就拉褲兜里帶回家,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高立德麻利的給下一位職工打菜,嘴上一點都沒閑著的回嘴。
唐植桐在旁邊聽了笑著搖了搖頭,不打算再在大庭廣眾之下多說什么。
端著飯盒,唐植桐找上了正在啃窩頭的方圓。
方圓的做派一向接地氣,在單位里極少去小包間吃飯,大多數時間都是坐在食堂大廳用餐,無論是吃的主食,還是吃的飯,跟職工別無二致,甚至比部分職工還要差,因為他都是吃粗糧,極少有自帶細糧的時候。
“看今天的報紙了嗎?”方圓見是唐植桐,將嘴里的窩頭咽下去,問道。
“看了。”唐植桐點點頭,坐在了方圓的旁邊。
“我打算在處里挖個水塘,養上些小球藻,你覺得怎么樣?”方圓問完,又啃起了窩頭。
“這個……不太好吧?等到了冬天還不得都凍住?我覺得用罐頭瓶更好一點,玻璃的那種,能直接放在陽臺上曬太陽。一年四季都能有產出,不會受氣溫影響。”
唐植桐沒想到方圓會有養小球藻的想法,不過想想也正常,眼下到處都缺蛋白質,就連海子里面過陣子也會養。
“倒也是個辦法。”方圓聽后看了唐植桐一眼,若有所思。
食堂里就餐的職工很多,明顯不是個說話的地方,唐植桐笑笑,跟方圓一樣,埋頭干起飯來。
飯后,倆人出了食堂,方圓直接開口道:“到我辦公室一趟。”
“你是不是看出些什么?用罐頭瓶有些小氣,不是你的風格。”進了辦公室,方圓自顧自的點上一顆煙,指了指椅子,示意唐植桐坐下。
“嘿嘿,要是換個人問,我肯定得說還是以種地為主,畢竟咱院子里的地一年能產兩茬,挖個水塘也就只能夏天用來養小球藻,天一冷小球藻就不長了,不劃算。”唐植桐嘿嘿一笑,那篇可是社論,自己再飄,也不能反著來。
“換成我問,答案就不一樣了?”方圓也跟著笑,因為他知道唐植桐對自己毫無保留的信任,接下來的回答是心里話。
“那肯定不一樣啊。說實話,即便小球藻確如報紙上說的那般富含蛋白質,但我對它的產量存疑。
若是產量真的大,就不會有什么小夏收、小秋收了,直接在偌大的淡水湖、水塘里養,只要假以時日,肯定吃不完。”
小球藻可能真的富含蛋白質,但唐植桐沒有經過親自試驗、調查,不發表意見。
這玩意幾十年后依舊有人在售賣,一斤百十塊錢,據說營養含量很高。
如果產量真的高,那為什么能賣到一百塊錢一斤?
如果營養真的高,為什么還要吃雞蛋、吃肉、吃豆制品?全民養殖小球藻,全民都吃小球藻得了。
小球藻也就這兩年風靡一陣子,等糧食產量好轉,立馬會銷聲匿跡。
人們用行動做出了選擇,知道這段過往的唐植桐自然不會在小球藻上下大功夫。
“唉,本來想著這玩意一分二、二分四,很快就能養成一片,給大家伙補充點營養,聽你這么一說,好像白費功夫似的。”方圓嘆了一口氣。
“養養看吧,說不準有些同志寧愿餓著也不吃呢。”養小球藻得用尿,把尿稀釋后放入小球藻,得虧每隔幾天就得換一次營養液,否則那味道前肯定站不住人,即便如此,也會有人產生心理不適。
而且唐植桐壓根就不信報紙上關于小球藻的宣傳,他們說的生長速度大多在實驗室或者有專人照料的理想狀態下,實際上嘛,養大半個月都不一定能夠一個窩頭的量。
況且眼下小球藻的加工工藝不過關,人體想吸收很困難,基本等同于怎么吃進去的怎么拉出來。
唐植桐是看過一些末世文的,有人在末世養老鼠、養蟑螂、養蘑菇,但沒見幾個人養小球藻,可見其雞肋程度。
“有的吃就不錯了,哪能挑三揀四?現在市面上已經沒有鮮肉、雞蛋了,我聽說過陣子連罐頭都沒得買,真擔心職工會跟外地似的水腫。”方圓看了一眼唐植桐,覺得那個寧愿餓著也不吃的就是眼前這位。
“這個倒是有可能。”唐植桐點點頭,認同方圓的說法。
干部的定量從下個月開始自愿節約,普通職工最晚9月份也會降低,再加上沒有肉、蛋補充蛋白質,關鍵是經過前陣子冰雹的肆虐,再等幾天蔬菜也會減少。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唉,得想轍給職工改善一下伙食。”眼瞅著一顆煙就剩了煙屁股,方圓又抽出一根來,將煙屁股接到新的煙上,猛嘬兩口,成功將上一顆煙燃的一絲不剩。
“平日里夠嗆了,不過等過年的時候興許有機會,您春節前還給我一塊黃羊肉呢。”看著方圓為押運處的職工操碎了心,唐植桐想到了他給自己的黃羊肉,當時方圓就有意向去內陸浪一圈,不知道他有沒有忘記。
“想著這一茬呢,但也不樂觀,到處都困難,我前兩天還專門問了戰友,估計今天軍隊那邊去的人更多,人多羊少,保不齊就空著車回來。”方圓皺起了眉頭,黃羊肉好吃,但風險很大。
他一直惦記著這事,跟戰友打聽的也很仔細,黃羊只有冬天才會大規模南下,而那邊的天氣又冷的厲害,萬一碰見雪災,能不折人就不錯了。
“到年底再看吧,興許部里、局里能發點福利呢。”唐植桐想起了去年春節時的點心。
其實在去年以前,各個單位過春節是沒有發福利這一說的,最多工會那邊額外發點澡票、電影票,能入口的東西全靠糧店、副食品店、集市供應。
可這兩年的物資緊張,直接襯托出了福利的重要性。
若是單位領導在年底給職工安排上一波,不僅群眾基礎夯的牢牢的,生產積極性也必然是高漲的。
當然了,發福利的理由肯定不能這么直白,但一句“關心職工生活”任誰都挑不出毛病。
“離春節還早,也只能到時候再看了。”唐植桐能盼著上面照顧職工,但方圓不這么想,甚至有點排斥。
眼下任何吃食都緊缺,唯一不要錢的只有黃羊,而市局的武裝力量又只有押運處押運科,萬一市局要求這邊去北邊浪一圈,方圓又如何拒絕的了?
去倒是不打緊,萬一真如戰友所說碰到雪災該怎么辦?
打仗的時候,方圓有過戰友倒在自己身旁的經歷,那是為了全國解放,為了能讓人民過上好日子,犧牲了能進烈士陵園,自己單位組織人獵怎么算?
方圓不敢再往下想了。
“圓哥,化工原料公司看中我家房子了,這兩天我得忙著換房的事情,可能過來的會晚一些。”唐植桐沒說給押運處搞些海魚的話,他打算到年期看情況再說。
這東西押運處有了,市局那邊、甚至部里,都有可能聞著味過來,如果發生這種情況,該如何應對?用什么理由應對?
唐植桐還沒有想好。
“行,有事你去忙。”
“圓哥,土豆秧里含有一種生物堿,叫龍葵素,這玩意有毒,而且沒有解藥。
高師傅做菜前自己先來了一鍋,說是吃了沒事,但我有點不放心。
龍葵素代謝周期長一點,雖然經過了長時間燉煮,但連續吃容易毒素積累,如果真出現惡心、嘔吐、腹痛、腹瀉的癥狀,這時候就得考慮換菜了。
再吃下去,會出人命。”
唐植桐知道高立德是為押運處職工伙食著想,甚至先給自己來了一鍋,以身試毒,但作為《赤腳醫生手冊》編纂的參與者,唐植桐覺得該提醒的還是得提醒。
因食物引起的惡心、嘔吐、腹痛、腹瀉,在山東不叫病,躺上一天,拉上幾次就好了,這也正是食物中毒率居高不下的原因之一。
可押運處不同,這邊大部分職工都在食堂吃飯,萬一出現大規模食物中毒,工作還干不干了?搞不好,高立德、方圓都得跟著吃掛落。
“行,我留意一下。”方圓嘴上說著留意,其實沒怎么往心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