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公主盯著凍在冰雕中的老者。
這位就是北梁的源國君，蕭妃的父皇，也就是她的外公。
“外公……”
安康公主不禁在心中默念一句，將眼前這位老者的模樣記在了心間。
她轉頭看向蕭凌霜，然后問道：“表姐，這里不受寒潮影響，難道也是因為……”
“沒錯，都是爺爺的功勞。”蕭凌霜點點頭。
“看到剛才發出的波紋了嗎？”
“這應該就是爺爺遺留的力量，可這么多年下來，波紋發出的頻率越發低了。”
“以前如同心跳一樣，連綿不絕。現在許久才會跳動一下，但這里隔絕寒潮的作用倒是沒有明顯削弱。”
“我一直覺得爺爺并沒有徹底死去，還在守護著我，可如果這波紋徹底停下……”
蕭凌霜眼中露出悲傷之色。
自打源國君凍結圣雪城所有人之后，只有爺爺的這尊冰雕還陪著她。
如果不是還有一個念想，蕭凌霜一個小孩子獨自在這無盡寒潮之中，早就被逼得崩潰了。
蕭凌霜依靠這片安全區，然后通過皇宮里的物資儲備，在這里孤獨地度過了十幾年。
心中的仇恨支撐她度過了這漫長的歲月。
她一個幼童憑借北梁皇室收集的武學典籍練成了一身本事，就是為了有一天能手刃蕭白云這個殺父仇敵。
可她心中也明白，這個可能性有多么渺茫。
蕭凌霜嘗試過許多次，但她沒有辦法離開這片安全區。
她也會受到寒潮的影響，她害怕自己也會變成父親那樣，認不得自己的親人。
而早已逃之夭夭的殺父仇人又怎么會重新回到這里。
可今天這不可能的事情偏偏發生了。
蕭凌霜發現正殿外的動靜時，便做好了今日身死的準備。
她本以為是冰僵突破了安全區，進入了皇宮中。
可當她看清進入正殿之人的模樣時，便立即明白自己這十幾年的孤獨并沒有白熬。
“表妹，現在你明白了吧？”
“不要再阻攔我報仇了。”
蕭凌霜說著，伸手虛空一握，一把冰劍竟是憑空凝聚，出現在她手中。
身旁眾人一愣，他們絲毫沒有察覺到蕭凌霜身上有真氣的波動。
“她在這里獲得了完全不同于真氣的力量！”李玄心中一驚。
“表姐！”安康公主一把抓住了蕭凌霜握劍的手。
此時，蕭凌霜才發現安康公主竟然也有一股不弱于自己的怪力。
這一路上，安康公主一直在吸收白色結晶，最近更是在吸收那些高品質的白色結晶。
她的體魄甚至已經超過了李玄。
“給他一個解釋的機會吧。”
“至少，讓他認罪而死。”
“我們有手段讓他吐露真言。”
安康公主盯著蕭凌霜的雙眼，無比認真地說道。
“看在他身上同樣流著蕭家血脈的份上。”
蕭凌霜用力，但卻未能掙脫安康公主的手。
她再對上安康公主的雙眼，當即心神一顫。
這位看起來比自己年幼不少的表妹竟然也有如此霸氣的一面。
最終，蕭凌霜不得不答應道：“好，我可以答應你。”
“但他認罪之后……”
“表姐放心，我絕不再攔，其他人也不會！”未等蕭凌霜話音落下，安康公主便立即保證道。
“殿下，我們這邊隨時可以開始。”
見安康公主和蕭凌霜有了共識，早就做好準備的妮露拜爾上前說道。
“好，我們就問問蕭白云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安康公主的眼中也是閃過一絲厲色。
如果蕭白云真的如蕭凌霜所說，背叛了北梁，安康公主第一個不會放過他。
蕭白云被壓到源國君的冰雕面前。
妮露拜爾也是毫不客氣，直接逼得他跪倒在源國君面前。
安康公主和蕭凌霜來到他的面前。
“蕭白云，說說當年之事吧。”
“若有半句謊言，你便在此以死謝罪，祭奠外公和北梁的無辜百姓吧。”
安康公主話音剛落，妮露拜爾等人便各自施展自己驗證謊言的手段。
圣火、劍意、符文、佛門問心。
四種手段施加在蕭白云的身上，他但凡有半句隱瞞，立即便會被發現。
“我從未背叛北梁。”
蕭白云平靜地說道。
李玄和安康公主當即看向了驗證謊言的幾人。
結果發現他們都露出愕然之色。
“他……”
“他沒說謊。”
妮露拜爾說這話時，似乎也很是驚訝。
南鋒璇、靜遠禪師和西閣隱士們也是跟著點了點頭。
他們都露出不同程度的驚訝。
“不可能，他在說謊！”
蕭凌霜激動地喊道。
她手上的冰劍就沒消失過。
但安康公主緊緊按住了她的手。
“表姐，讓他說完。”
蕭白云抬頭看向安康公主和蕭凌霜，眼中竟是露出欣慰之色。
他轉而看向蕭凌霜，平靜說道：“凌霜，一開始我還真沒認出你，當年你還只是一個黃毛丫頭。”
蕭凌霜仍舊是一臉怒容，但豆大的眼淚卻是止不住的落下。
這十幾年她獨自守在這里的孤獨和凄苦誰能理解？
她從一個孩子熬到了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除了爺爺的冰雕以外，她連一個可傾訴的對象都沒有。
晚上做噩夢，夢到變成冰僵的父親要殺自己，她只能逃到爺爺的冰雕旁才能尋得一絲安全感。
這一切的一切，蕭凌霜都歸咎在蕭白云身上。
可現在蕭白云卻說自己從未背叛北梁，這讓蕭凌霜如何接受。
“凌霜，大哥的死真的跟我沒有關系。”
“當年，我奉父皇之命前去支援大哥，我在地下城找到大哥時，他就已經身受重傷了。”
“有人設計埋伏了我大哥，他們的實力很強……”
蕭白云眼神恍惚，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天。
那是他頭一次看到大哥那么狼狽。
蕭冰云的勇名響徹北梁，素有北梁第一高手之稱。
可那一天，他們的對手隨便抽出一個都能壓制蕭冰云。
蕭白云從來沒有想過，北梁竟還隱藏了如此之多的高手。
而且那些人在當時還能自如施展真氣，顯然是在寒潮前就成就武道巔峰的頂尖高手。
那個時候，因為寒潮的影響，北梁武者正在不斷失去真氣。
中三品的武者最為明顯，上三品的武者還能多支撐一段時間。
也是因為這個變故，讓本就處于動蕩的圣雪城變得更加混亂。
本該是吉兆的寒潮，讓北梁損失慘重，圣雪城中每天都有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死去。
北梁官府在百姓中的威信正在逐漸崩塌。
而那些不斷失去真氣的武者自然不愿坐以待斃。
他們中有不少人想趁著自己還有實力，自己爭出一線生機，或是在最后瘋狂一把。
蕭冰云作為當時的北梁第一高手，在圣雪城四處救火。
可那一天就出了問題，一群帶著面具的高手設計埋伏蕭冰云。
當蕭白云帶人趕到時，他大哥已經是強弩之末。
蕭冰云拼著最后的力氣，掩護蕭白云進入密道逃離。
那是蕭白云見到自己大哥的最后一面。
蕭白云也在戰斗中負傷，他拼命從密道一路逃到了西山。
他害怕那些高手從密道中追出來，便想從西山繞路返回圣雪城，回去稟報他們父皇。
源國君雖然年邁，但仍舊可以施展北梁的天道境手段。
北梁的天道境手段，跟皇位有極強的綁定關系。
源國君原本是想在度過了寒潮之后，傳位給大皇子的，可一切都來不及了。
蕭白云在風雪中幾經迷路。
當時的他還沒有那么豐富的野外求生經驗。
寒潮開始之后，所有人都呆在城中，打算就此度過這場千載難逢的機遇。
他們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卻不知道這正是困死他們的囚籠。
當蕭白云好不容易找回圣雪城的時候，這里已經無法接近了。
寒潮的再次增強，讓蕭白云連皇宮所在都望不到，滿天的暴風雪遮擋住了他的視線。
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再摸一摸圣雪城冰冷無比的城墻。
為了生存，蕭白云轉頭步入了荒野。
寒潮的核心在圣雪城，當時野外的情況還沒有像現在這么糟糕。
蕭白云逃離圣雪城時，身上并沒有帶多少物資。
接下來，蕭白云就開始了十幾年的流浪生活。
圣雪城最終如何了，他一直無法確定，因為他沒有再次進入圣雪城的能力。
他給了自己一個突破寒潮，尋求外界援助的任務。
他得給自己一個活下去的理由。
蕭白云流浪了十幾年，期間他幾次走到了北梁的邊境，都未能順利離開，直到在垂金城遇到了安康公主一行人。
他看到安康公主的眼睛時，就知道安康公主是自己的外甥女。
北梁皇室中，流落在外的血脈只有蕭妃一人。
蕭白云不知道自己的三妹如何了。
他只是看到安康公主，并且聽說他們是來驅散寒潮時，心中再度燃起了希望。
自己麻痹自己帶來的希望，終究和外人帶來的希望不同。
可當蕭白云隨著他們進入圣雪城，看到地下城的一幕，還是絕望了。
他生怕凍成冰塊的人中有自己熟悉的面孔。
他更怕進入皇宮確認自己心中最不愿承認的結果。
事實也是如此。
皇宮里只剩下蕭凌霜了。
而且這個侄女還對自己恨之入骨。
蕭白云在寒潮中渾渾噩噩地流浪了十幾年，但腦子還沒有徹底糊涂。
不然的話，他也不可能總結出在寒潮中分辨方向的辦法。
蕭凌霜將自己當做仇人也是情有可原。
蕭白云不怕侄女恨自己，他就怕父皇也是這么想的。
蕭白云抬頭看向源國君的冰雕，已經是淚流滿面。
從小到大，他哪里都比不上大哥，也不如三妹在百姓心中有威望。
他只有一點小聰明足以稱道。
可蕭白云這十幾年來有著同樣的一個夢魘。
他害怕父皇以為自己那只有小聰明的二兒子當了逃兵。
蕭白云可以被蕭凌霜和安康公主誤會，但他不想被父皇這么想。
“父皇，兒臣沒有逃……”
“我真的沒有逃……”
“我沒有害死大哥……”
蕭白云爬向源國君的冰雕，痛哭流涕地解釋著，聲嘶力竭。
圍住他的妮露拜爾等人默默讓開了位置。
他們都確認了蕭白云說的是事實。
安康公主也跟著默默后退一步，輕輕閉上了眼睛，一滴眼淚順著臉龐流下，最終落在了李玄的身上。
李玄也悄然將自己的感知收回。
蕭白云確實沒有說謊。
他不過是這場寒潮中萬千悲劇的一幕罷了。
蕭凌霜依舊擋在蕭白云面前，可她也早已在崩潰大哭，她不愿意接受這樣的真相。
“騙子，騙子！”
“快說這都是你的謊言，這都是你騙我的！”
“快說，快說！”
蕭凌霜一把扔掉了手上的冰劍，但一雙拳頭卻一下下砸在了蕭白云的頭上，背上。
她拒絕這樣的真相。
蕭白云挨著打，跪在地上爬向源國君。
蕭白云的頭被打破，鮮血順著傷口，染紅了半邊臉頰，混著眼淚一同流下，艱難爬行的身形也是踉蹌萬分。
剜心之痛讓他忽略了這一切。
他只想眼前的父皇活過來，給他一次解釋的機會。
可這樣的機會，蕭白云這輩子都不會有了。
“表姐！”
安康公主一把抱住了蕭凌霜，讓她停手。
繼續打下去，蕭白云要被活活打死了。
蕭凌霜被安康公主抱得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
“爹、娘、爺爺……”
蕭凌霜好像回到了八歲那年，張嘴嚎啕大哭。
蕭凌霜呼喚著，但現在卻沒有人能回應她了。
她一個人在這無人的皇宮中長大，雖然身子已然是一個大人模樣，但內心卻停留在了八歲那一年。
蕭白云終于爬到了源國君的腳下，他抱著源國君不斷哭著解釋，好似再解釋上一萬遍也不夠。
安康公主抱著蕭凌霜，默默安慰著她，眼淚也是跟著不斷地流下。
這是她在北梁中僅剩的兩個親人，可如今都變成了這個模樣。
這一刻，安康公主才恨極了這場無盡的雪。
其他人看到眼前這一幕，也不禁陷入了悲痛中。
幾位大師齊唱一聲佛號，誦念佛經告慰寒潮中的一眾亡靈。
李玄為安康公主擦了一會兒眼淚，見安康公主還是哭個不停，便讓玉兒和莎朗好生照顧。
他從安康公主的懷中偷偷溜出來，來到了正殿的門口。
門外，飛雪依舊。
驅散寒潮，李玄一直只是當做天道給他的任務，也是為了保護大興。
可現在，他又有了一個不得不這么做的理由。
只看到雪時，李玄還未察覺。
可當看到被困在雪中的人，他才真正看清了這場災難。
“這無情的世界為何要折磨有情的眾生啊？”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