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
李玄早早的就離開了景陽宮,奔著太醫院而去。
這太醫院可不在西宮里面,而是在太常寺。
而太常寺又在南皇城。
像三小只居住的西宮,以及另外的太極宮和東宮,在都皇城的北邊,這里住著的都是皇室成員。
而以安福門和延喜門這一線的大道為分界線,以南就是南皇城,多是皇城內的各種職能部門,比如將作監、大社、鴻臚寺、太常寺和太廟都在這邊。
而太醫院設立在太常寺里面,也就是平日里薛太醫當差的地方。
昨天被安康公主這么一提醒,李玄也是將請薛太醫的事情給提上了日程。
在這件事情上,李玄還是想盡可能的先不告知內務府的兩位總管,等事情有了些結果再說。
反正,以那兩位的能耐,只怕也要不了多久就能查清楚事實如何。
但李玄還是想給自己爭取一些緩沖的時間。
他和安康公主之間的秘密,知道的人還是越少越好。
李玄輕松的離開了西宮,可到了西宮以外就得小心一些了。
在西宮,遇見一只貓并不稀奇,但到了西宮以外,入目所及,空曠的皇城中,便只有一隊隊巡邏的禁軍護衛了。
在這樣的環境下,一只小黑貓瞎溜達,可就有些突兀了。
李玄不得已,只能盡可能的走高處,將自己發出的動靜壓制到最小。
他倒是有本事直接從景陽宮一躍到太醫院。
可首先,他并不清楚太醫院的具體位置。
其次,這么直接跳過去動靜太大,肯定會驚擾到大內高手。
以前吃過虧的李玄早就明白這宮中派系林立,即便有尚總管和趙奉打招呼,恐怕也有一些人不賣內務府的面子。
既然如此,李玄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低調做貓,總是沒有錯的。
李玄一路走走停停的觀察,得虧他認字,很快就找到了太常寺的牌匾。
太常寺 太常寺掌管宗廟禮儀,掌管的職能似乎還不少。
李玄偷偷溜進來之后,就看到了許多的小部門。
京郊社院、太樂院、鼓吹院、稟犧院、汾祠院、太醫院……
“咦,找到了。”
李玄找了一圈,總算是找到了這掛著太醫院牌匾的地方。
他剛一走進太醫院,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藥香。
李玄倒也沒有急著找薛太醫,而是在太醫院里面先轉悠了起來。
這里有不少醫者正在忙碌,他們的身上都穿著顏色鮮明的制服,看來是劃分了具體的太醫品級。
而且,李玄發現太醫院里面還有不少非常年輕的醫者,甚至有些看起來只是少年少女一般的年歲。
“他們總不至于也是太醫吧?”
李玄好奇的跟了上去,結果發現這太醫院竟然還是一個醫學教育機構。
有好幾個教室甚至正在給學生們上課。
“想不到大興竟然有醫學院。”
李玄開始還以為這太醫院里面都是些像薛太醫一樣,醫術高超的名醫呢。
“也不知道這些少年是如何挑選的,又都是什么出身?”
李玄忍不住想道。
若是方沐陽小時候也有在太醫院學習的機會,恐怕現在的醫術應該會更好的吧。
李玄看著下面這些無憂無慮,只需一心學醫的少年少女,不禁默默感慨。
方沐陽像他們這么大的時候,已經變成了孤兒,自己在街上艱苦生存,同時還要兼顧薛太醫教給他的學業。
相比起方沐陽,眼前的這些少年少女不知有多么的幸福。
“算了,想這些做什么。”
李玄突然沒了繼續在太醫院閑逛的興致,直接找起了薛太醫的蹤跡。
太醫院里藥味太濃,李玄都找不到薛太醫的味道了。
但幸好這太醫院不大,逛一圈下來總是能遇見薛太醫的,除非他出去看診,或者今天沒有太醫院當差。
李玄之前問過薛太醫,他每個月只在外邊出三天的義診,間隔十天,差不多一旬一次。
算算日子,今天薛太醫應該是沒有在京城中出義診的。
說起來,我們的這位薛太醫也是一位閑不住的主。
當年薛太醫名滿天下,擁有著天下第一名醫的名號,后來被朝廷招攬,這才加入了太醫院。
當初朝廷為了招攬薛太醫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不僅答應他隨意閱覽宮中醫術典籍,還答應為他編寫醫書。
寫書這事兒做好了,那可是名留青史,萬古流芳的機會。
薛太醫當時就是被這一點所拿捏。
在這個時代寫書,可不只是有筆有紙,就能自己隨意開寫的,背后所需要的資源也是海量。
僅僅是為了印證自身理論,需要做實驗時的人力和物力,便是一個天文數字。
即便是擁有著太醫院的支持,薛太醫的那本書直到今日都沒有完本,可見其中的難度。
但也同樣因為薛太醫地位特殊,他在這太醫院里也有著超然的地位,相比起其他人要自由的多。
否則,也不可能每個月還有機會到外邊出義診了。
只不過,薛太醫出義診的時候,都是隱瞞了身份。
那些在市井中被薛太醫救治的百姓們,甚至都不知道給他們診脈的是天下第一名醫。
李玄在太醫院里面找了一圈,最后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薛太醫的身影。
這里似乎是晾曬藥材的地方。
薛太醫獨自一人坐在一堆藥材的中間,坐在一個小板凳上,腳邊放著紙筆。
只見薛太醫時不時的拿起一些藥材,然后聞一聞,接著還放到嘴里嚼一嚼。
有的他就直接咽了下去,有的又重新吐了出來,之后再拿起紙筆仔細的記錄著什么。
“工作倒是挺認真的嘛。”
李玄在墻上看了一陣,然后跳下來,擺動著尾巴,邁著貓步,從藥材之間走了過去,很快就來到了薛太醫的身前。
一開始,薛太醫并沒有察覺到李玄的到來,仍舊在專心致志的嘗藥,然后進行記錄。
可他隨即瞥到了自己的視線中突然多了一團黑影,這才抬頭發現了李玄的到來。
“是你!”
薛太醫忍不住驚呼一聲,馬上抬頭看了看左右,發現附近沒有人這才安下心來。
李玄慢慢走上前,用尾巴接過了薛太醫手中的毛筆,翻出一張新紙在上面寫道:
“你倒是小心。”
薛太醫看了,當即沒好氣的說道:
“小心駛得萬年船。”
“你是來找我履行約定的吧?”
薛太醫快言快語,收好了之前自己寫下的記錄,然后對李玄問道。
李玄默默點頭。
“好吧,說說看伱想讓我幫你做什么吧?”
對于這一天的到來,薛太醫早就有所預料了。
否則的話,畢竟當初李玄在幫助方沐陽的時候就早就把話說在了前頭。
“去幫安康公主看病。”
李玄在紙上寫道。
薛太醫看到紙上的內容之后愣了一下,隨即看向李玄的目光柔和起來。
“小家伙,恕老夫無能,安康公主的病我治不了。”
“其實,安康公主并不是得病了,而是先天的體質問題。”
“對此,我束手無策,你還是換個要求吧。”
這倒也不是薛太醫推諉,而是他真的做不到。
雖然,當初李玄話說得好聽,只是交一個朋友才幫助方沐陽除掉趙四。
但不管是方沐陽還是薛太醫都不是一個蠢人。
這個人情還不掉,他們寢食難安。
這也是為什么方沐陽會那么堅決的拒絕李玄的幫助。
在方沐陽看來,自己早就是一個死人,報仇也只是自己的事情,沒必要再連累師父。
可最后,薛太醫還是選擇了和弟子一起抗下這份恩情。
畢竟,薛太醫的心中也有一份對弟子的虧欠。
若是自己沒有一直隱瞞身份,也不會發生那樣的慘劇。
薛太醫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弟子這幾年過得這么苦,因為方沐陽在他面前總是積極向上,待人如沐春風。
很多事情,都因為你不說,我也不提,才發酵的越來越糟糕。
但已經發生的事情無法挽回,薛太醫此時也只能做好當下。
聽了薛太醫的話,李玄倒是心中一凜。
“這薛太醫果然有點門道,原來當年就看穿了安康公主的問題。”
李玄為安康公主吸收了好幾次寒意,自然最是清楚這并不是疾病,而是某種特殊的體質。
只不過這種體質,就連身為天下第一名醫的薛太醫,也沒有辦法改善。
但這并不重要,這件事情李玄可以自己來做。
只是,薛太醫的醫術越是高超,就證明他當年的診斷越是正確。
也就是說,薛太醫之前認為安康公主活不過十八歲的推斷,應該是相當靠譜的。
安康公主現在十二歲,而且今年也已經過了大半,滿打滿算他們僅僅剩下不到五年半的時間了。
五年半的時間并不長,而且這也是最為樂觀的預計。
即便安康公主的身體現在已經變得越來越健康了,李玄又怎能不感到心焦。
“只有我繼續不斷變強,才能保證安康的性命。”
李玄在心中暗道一聲。
他接著在紙上寫道:
“我不需要你一定治好安康公主,只需要你去給她看看。”
“但是,需要你主動提及此事,就說最近發現了對于安康公主病情的轉機。”
“說辭由你自己決定,不管是突然醫術突破了瓶頸,還是找到了什么偏方,都隨你。”
看到李玄在紙上寫下的內容,薛太醫皺了皺眉頭。
他想不明白李玄這么做的原因。
但這件事情對他而言并不難。
一次嘗試而已,即便無法治愈安康公主,永元帝也不會降罪。
只是自己如此熱心的給安康公主看病,只怕宮里有幾位要說他的不是了。
但這點小問題,對薛太醫而言不足為慮。
“若你確定了,這件事情我可以幫忙。”
薛太醫看向李玄,李玄也點了點頭,然后在紙上寫道:
“我在景陽宮等你。”
寫完這幾個字,李玄就轉頭離開了此地。
薛太醫看著李玄離開的背影,倒是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莫名覺得李玄的背影有些孤單。
而通過今天的事情,薛太醫也不禁動搖起了之前的一些猜想。
他原本以為李玄是聽從安康公主的命令行事。
畢竟,他也只聽說過安康公主擅長一手馴獸術,便先入為主的以為是安康公主調教有方,這才讓李玄如此與眾不同。
可現在看來,薛太醫認為自己此前可能有些太過小瞧李玄了。
“這貓都快趕上人族的靈智了吧?”
這時,薛太醫不禁想起了當初李玄自稱是祥瑞靈獸的事情。
他那個時候本以為是李玄自己給自己臉上貼金,現在看來或許李玄所言不假。
薛太醫想著這些,慢慢的將李玄之前寫下字的紙張收集了起來,然后揉成了一團丟在地上。
接著,薛太醫從自己的衣袖內拿出了一個小瓷瓶,然后小心翼翼的從里面倒出了幾滴透明的液體滴落在紙團上。
下一刻,紙團開始迅速的腐蝕起來,不一會兒就冒出了白煙。
這個過程并沒有持續太久,很快那些紙團就和地上的塵土融為一體,再也不分你我。
處理完這些,薛太醫旁若無事的繼續之前的工作。
嘗藥,記錄……
如此不斷重復。
過了兩天,薛太醫如約而至。
跟著他一同前來的,還有內務府總管趙奉。
敲開了景陽宮的大門之后,兩人自然是被玉兒恭敬的請了進來。
“玉兒,今日薛太醫來為殿下進行例行檢查,快進去通報一下。”
趙奉如此吩咐道。
玉兒愣了一下,看了看薛太醫。
“例行檢查?”
玉兒記得,當初薛太醫下了診斷之后,就再也沒有給安康公主看過病,何來例行檢查一說。
但趙奉這么說,自然有他的道理。
而且,前幾天安康公主才剛剛念叨過讓薛太醫再給自己檢查一下,現在薛太醫就到了。
玉兒自然懷疑到了李玄的頭上,但她面上仍舊保持著困惑不解的表情。
沒有錯,李玄并沒有將這件事情告訴安康公主和玉兒,就是為了讓她們的反應在趙奉面前更加自然一些。
否則,以趙奉的老道,馬上就會看出他們的破綻。
玉兒疑惑的表情看在趙奉的眼中,趙奉的注意力也轉移到了薛太醫的身上。
薛太醫突然要求給安康公主看病,這件事情在趙奉看來屬實蹊蹺。
但若是真的按照薛太醫所說,有了新的醫治辦法,想要在安康公主身上嘗試,這也是可以理解的。
某種程度上,薛太醫和御膳房總管諸葛方是一類人,在自己的技藝追求上,有著遠超常人的執著。
不一會兒,玉兒就將同樣不明所以的安康公主給帶了出來。
安康公主看到來訪的除了趙奉以外,還有多年前見過的薛太醫,不禁意外道:
“薛太醫,好久不見。”
“你怎么來了?”
這聲招呼卻是讓薛太醫感到有些尷尬。
但薛太醫還是馬上呵呵一笑,解釋道:
“老夫近日在醫術上略有所悟,想到了一個或許可以改善殿下體質的辦法,所以特來一試。”
“希望沒有打擾到殿下。”
安康公主當即擺手道:
“哪里哪里,薛太醫客氣了。”
“如此一說,還得麻煩薛太醫了呢。”
“此乃老夫的職責所在,殿下不必客氣。”
薛太醫客套一番,然后對安康公主問道:
“不知殿下現在是否方便?”
安康公主愣了一下,沒有想到薛太醫竟然如此著急。
但想了想,她現在也并沒有什么拒絕的理由,便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見安康公主答應,薛太醫便讓玉兒推著安康公主進屋。
趙奉正準備跟進去,結果被薛太醫攔了下來。
“趙總管,還是等在外邊吧。”
“嗯?”
趙奉眉頭一皺,當即不解的問道:
“怎么了,難道有什么避諱嗎?”
按照宮里的規矩,太醫在宮里不管是給誰看病,都不能單獨接觸。
“里面有那個小宮女就夠了,至于趙總管還是止步吧。”
“我這新領悟的醫術,現在還不能外傳。”
趙奉聽了這話,當即一瞪眼,心想:
“這老東西是什么意思?”
“怕我偷學他的醫術?”
可不等趙奉開口質問,薛太醫已經自顧自的走進了屋里。
但趙奉也曉得薛太醫本來就是這樣的性子,應該并不是針對自己,也不好發作。
薛太醫在宮中地位特殊,誰敢保證自己一輩子不生病。
即便是趙奉這樣的高手,也有求得到薛太醫的時候,因此也不愿意跟他隨意翻臉。
趙奉站在門外,沒好氣的說道:
“既然如此,我便在院子里等候薛太醫的好消息吧。”
薛太醫回頭沖趙奉呵呵一笑,一副沒聽出言外之意的模樣。
接著,趙奉左右一看,對正要把房門關上的玉兒問道:
“阿玄呢?”
“不在景陽宮里嗎?”
玉兒望了望院子里面,然后答道:
“不在院子里的話,應該是到外邊玩了。”
聽到這個回答,本想跟逗弄李玄解解悶子的趙奉頓感無趣,乖乖的坐到院子里的石桌旁,等待著薛太醫結束診治。
玉兒對趙奉笑著點點頭,這才把房門關上。
房間里,安康公主和薛太醫相對而坐,薛太醫的一只手搭在安康公主的脈搏上。
大興倒還沒有嚴格到連看病的時候,太醫都不許接觸公主,需要來個懸絲聽脈的程度。
而薛太醫搭脈的同時,一抬頭就看到了坐在房梁上的李玄。
李玄默默的看著薛太醫,期待這一次他能給出一個不同的診斷結果。
薛太醫沖李玄點點頭,然后繼續專心聽安康公主的脈象。
可漸漸的,薛太醫的眉頭慢慢皺了起來,神色凝重。
薛太醫又看了看安康公主的面色,望聞問切一番之后,捻著胡須,嘴里喃喃自語道:
“沒道理啊……”
感謝各位書友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