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羽聽了李野的話，沉默良久之后，終于還是不死心的再次問道：“李老哥，你說的合并，究竟是怎么個合并法兒？”
可李野的回答，卻讓王金羽徹底失望。
“就是把你們單位，成為我們單位的分廠，接受管理、技術上的全面改革，
當然了，合并之后你們單位還是在駐城，而且你們的管理人員也不算多，原則上不會轉崗.”
“呵呵”
王金羽訕訕的笑了笑道：“李老哥，你的意思.如果我們管理人員太多，還要轉成一線工人嘍？”
“不，”
李野嚴肅的搖搖頭道：“如果你們的管理人員過多，我們根本不考慮跟你們合作，你懂的，誰也不愿意趟渾水，誰也不愿意養大爺。”
王金羽真的無語了，敢情李野合并自家單位，還是挑挑揀揀呢！
但李野是真的說實話。
這年頭哪家國企的管理架構都非常臃腫，貿然接手就跟邁進泥潭一樣，一個不好就陷進去無法抽身。
就比如津城夏利，當年也是全國三小家之一，在最后關頭也引來了豐田的關注，還有機會起死回生。
但是人家豐田仔細了解之后，竟然發現一線工人和管理人員接近1:5，一個工人要養五個管理，
好嘛！大爺成堆的地方，人家傻了才會跳進來呢！
這時候，一直跟在王金羽身邊的同事終于忍不住了，帶著三分怨氣問道：“李副廠長，您剛才說保證讓我們生產出全國最好的同類產品，這個保證.怎么保證？”
李野沒有猶豫，順口就道：“參考海外成熟的四輪輕卡，引進先進技術，做出全國最好的農用車.”
對方聽到李野的話，倒是非常意外，畢竟敢說引進海外技術這種話，不是吹牛逼，就是真有能耐。
但他還是嘟囔著道：“先進技術.不還是造農用車嗎？”
李野微微搖頭道：“我并沒有看不起農用車，相反我認為農用車在內地大有可為，誰能盡早占領市場，誰就可以做大做強。”
王金羽看著滿臉平靜的李野，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如果李野現在是居心不良，能從駐城車輛廠身上得到什么？
好像什么都得不到，遠隔千里，一堆落后設備和廠房，能變成現款帶走嗎？
于是他改變了想法，再次端起酒杯，對著李野說道：“李大哥，我一個分管技術的副廠長，做不了這么大的主，但不管最后怎么樣，我都得謝謝你，我干了”
李野微笑著端起酒杯，陪著王金羽喝了一杯。
“不急，你們慢慢商量。”
這件事確實不是小事，如果不是逼到無可奈何，誰也不愿意心甘情愿的給人當小弟。
以駐城機動車制造廠幾百人的規模，如果不力圖求變，在競爭越來越激烈的內地輕卡市場，根本沒有活路。
就李野所知，后世那么多的中小型輕卡制造廠，能活下來的全都是找了大企業依附發展。
而王金羽在擔任山東諸城一把手之后，就采取資產重組的方式，將企業全部資產無償并入北汽摩，最后塑造了一個內地卡車行業的神話。
現在距離王金羽上位，已經沒多少日子了。
因為李野的驚人之語，導致本來要喝到盡興的酒局，不到七點就草草結束了。
李野和陸知章把王金羽送回了旅社，然后站在街角聊了幾句。
“李野，你心里是個什么想法？他們那家小廠才四百多人，有什么值得合并的呢？”
“我看那個王金羽不錯，年紀輕輕就知道未雨綢繆，知道出來找技術、找出路，這么一個敢想敢干的副廠長，比一百個只知道喝茶看報的干部都強。”
陸知章瞅著李野，眼神有些古怪。
你確信不是在說你自己？你這個副廠長，可是敢想敢干的很那。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們單位太小，我們就算合并過來了，也需要大量投入，投入小了沒效果.”
“就是因為小，才有可能。”
李野別有意味的笑了笑，對著陸知章低聲說道：“如果我們跟另外一家大企業聯姻，你覺得總廠會允許嗎？”
陸知章霍然驚醒，明白了李野的企圖。
一分廠的成立和發展，是馬兆先和李野的杰作，就連陸知章也覺得，李野和馬兆先是想以一分廠為跳板，反過來對總廠進行吞并奪權。
那么總廠那邊就沒有提防之心，乖乖的看著一分廠持續膨脹嗎？
雖然現在一分廠每賺一分錢，都被總廠那邊抽成，但馬兆先敢肯定，一分廠在膨脹到一定程度之后，必然會被各種牽絆糾纏。
這終究是一場激烈的爭奪戰，誰吞誰還不一定。
但是現在李野卻想玩“暗度陳倉”，在千里之外的東山搞個“外室”，山高皇帝遠的，總廠想要限制，可就鞭長莫及了。
這種情況之下，誰手里控制著財權，誰才說了算，單憑行政上的手段，不完全好使。
而李野，好像有使不完的錢，前些天那個中新發展銀行的信貸科長，還又來找李野了推銷貸款呢！
李野今天喝了酒，所以就沒有開車，倒了兩班公交車才回了府右街。
喝酒不開車，是對他人負責任，也是對自己負責任。
不過當他走進家門口的小街的時候，卻看到黑燈瞎火的地方支著一輛自行車，還蹲著一個人。
李野眼神很好，一眼就認出了是妹妹李娟：“小娟，大晚上的，你蹲在那里干什么呢？”
李娟騰的一下站起來，諾諾的道：“我我在等你呢哥！”
李野詫異的道：“你等我？那你干嘛不回家里等啊！大晚上的不知道壞人多嗎？我怎么囑咐你的？忘了？”
“沒事的哥，這兩年沒那么多壞人了”
李娟弱弱的說了一句，然后忽然從自己的自行車車把上拿下了一個布兜。
“哥，這是我給嫂子熬的人參雞湯，是用了你留在皂君廟的那顆小人參，我用保溫壺裝的，還是熱的呢.”
李野看著手提布兜的李娟，好似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大雪天給自己送棉襖的小女孩兒。
六年前，李娟還不到一米五高，背著個包袱到縣二中找李野，自己的棉鞋都濕透了，棉襖一點沒濕。
而且當時的李娟，明顯有些害怕李野，李野請她喝了碗羊湯，小丫頭都戰戰兢兢的，把湯喝了個干干凈凈。
而現在的李娟，好像又害怕李野了。
“小娟，你老實說，為什么不進家門？”
“我我沒有，我本來想去你單位送雞湯的，但今天哥你提前下班了，所以我就騎自行車跑這兒來了，剛才我就是累了，臨時歇一會兒”
李娟的撒謊水平，簡直慘不忍睹，跟小妹妹李瑩根本就不是一個段位的。
她鐵定是看到李野的桑塔納沒回來，就知道李野沒在家，然后就不想進門了。
什么時候，這個家除了李野之外，讓她感覺沒有親近的人了？
李娟好似也意識到了自己編的謊話不完美，把布兜塞到李野手里，推起自行車就要開溜。
“哥，我還要回學校上自習呢！六月份就考試了，我得”
“你給我站住！”
李野一聲輕喝，已經蹬上自行車的李娟就定住了。
“吃飯了嗎？”
“吃了。”
“說實話。”
“沒”
“那邊有家小館子，哥請你吃飯去。”
“欸，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