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月來，我們組織了幾十個人，進行了詳細的市場調研，諸位廠長、科長可以看看你們的產品，跟世界二流水平之間的差距.”
李野拿出十幾份數據材料，發給了前來參加通氣會的一眾供應商們。
這些人拿到材料之后，全都急急的尋找跟自己有關的部分，然后就沉默了，而且是長時間的沉默。
李野默默的看著這些人，希望有人主動發言。
他們給李野一個面子，那李野就給他們一個機會。
畢竟開會就怕這種冷場，因為這是標準的集體抵制現象。
當臺下的人全都抵制你的時候，你臺上的人再怎么長袖善舞，也沒辦法把這臺戲給唱下去。
李野笑了笑，又拿出十幾份合同發了下去。
“大家看看這份采購合同，如果沒問題的話，現在就可以簽，但是過了今天，可就不做數了哦！”
“就今天？那我們要跟廠里匯報的，廠里又要開會商量.”
十幾個供貨單位的人拿過李野的合同，一邊翻看一邊強調困難。
不過在看完合同之后，所有人又不說話了。
合同上對產品質量的要求非常高，幾乎就是他們自身能力的極限，不過采購量不低，而且會支付一部分預付款，貨款的結算周期也比以前短了很多。
這年頭誰的日子都不好過啊！三角債現象越來越嚴重，動不動就要求爺爺告奶奶的借錢過日子。
而今天只要把合同簽了，立刻就能拿一筆現金回去。
至于說產品質量.逼一逼廠里的工人，也未必不能達到標準。
所以，這份合同對他們來說很糾結。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
而這個時候，李野察覺到了現場的一絲異樣。
于是李野冷冷的瞟了瞟吳慶義，淡淡的道：“吳副科長，你對我的提議有什么意見嗎？”
吳慶義詭異的笑了笑，微微搖頭道：“李副科長要實行先進的新標準，要趕超歐美，我能有什么意見呢？”
你既然沒什么意見，那跟別人打什么手勢？
李野剛才就注意到了，吳慶義隱蔽的跟好幾個供應商打手勢、使眼色，顯然是故意制造冷場，讓自己下不來臺。
但在后世見多了上位者手腕的李野，怎么可能沒有準備？
開飯館都還有“飯托”呢！我開會就不能準備幾個“會托”？
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得到了李野的眼色，立刻打破了沉默問道：“李科長，我不理解你這些調研數據是怎么來的，
你就跟我說說，為什么我們廠的板簧組件不是易損件，而且三包里程是十萬公里？”
“板簧組件能是易損件嗎？”李野故意不悅的道：“汽車板簧如果三天兩頭的壞了，那這車還能賣？
再說調查資料上寫著呢！板簧組件的平均壽命超過十萬公里，你怕什么？”
“那可說不準，有些專門多拉快跑的司機，兩趟活就能把板簧干斷呢！我倒是愿意簽這個合同，但可得說好了，因為超載出現損壞情況我們可不負責。”
孫廠長悻悻的坐下，嘴里還嘟嘟囔囔個不休，還跟周圍的人發牢騷。
而其他人在孫廠長的影響下，也紛紛開口說道：“李科長，那我們的儀表應該算易損件吧！汽車在路上顛顛簸簸的，說不定一個大坑就把表針給震歪了.”
“對啊對啊！我們廠的真空助力泵應該算易損件，特別是山區使用的時候，一天下來要踩幾百腳剎車，那別說三萬公里，兩萬公里也扛不住.”
“對對對，我們廠的離合器片工況惡劣，也得是易損件，并且超載之后也不能保修”
十幾個供應單位的廠長、科長一起吵吵嚷嚷，就跟菜市場里的大媽似的，跟李野斤斤計較。
這下可把吳慶義急得跳腳。
一群蠢貨，被李野牽著鼻子走。
吳慶義提前跟一小半供貨單位通過氣，無論李野搞什么名堂，都不搭理、不配合。
因為如果配合了李野，那么相當于李野成功實施了新的采購標準。
那以后總廠的采購標準，是不是要跟一分廠學習？
這代表著什么？
這代表著一分廠的管理改革初步成功了，以后一分廠的所有“新標準”，都會在總廠推廣、實施。
初戰告捷，開門紅啊！
這么大的一份功勞，就讓李野如此輕易的拿到手了？
而且等到一分廠完全改革成功了，像李野這種有“改革經驗”的少壯派干部，是不是要掉頭回來領導總廠的這群老家伙？
這根本就不是一個采購新標準的問題，這是你死我活的權力之爭。
不能讓他如愿。
吳慶義的人生信條，就是想在單位里出人頭地，不但要不計一切的往上爬，還得會暗戳戳的給人使絆子，要不然最后勝出的一定不是你。
“咳，大家都不要吵，把合同看仔細一些，如果有什么拿不準的地方，可以去我辦公室借用電話，跟你們各自單位的領導商量一下.”
“哦，對對對，我要打電話問問我們廠的工程師.”
“還是吳科長想的周到，我得問問我們廠長.”
十幾位科長、廠長站起來就要出去打電話，但是李野卻敲了敲桌子。
“出去的人，請把合同交回來，這是商業機密，不能外傳。”
“商業機密.好吧”
眾人覺得李野有些夸大做作，但也沒想什么，仔細看了幾眼合同，然后遞給了李野。
幾分鐘之后，現場就只剩下了三四家供應單位的負責人沒走。
而吳慶義也拿著煙盒走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出去抽煙，還是去搞串聯。
但李野不在意，他就默默的坐在那里等，一直等到了下午下班。
沒人回來，一個都沒回來。
李野拿起桌子上的合同，隨手就撕了。
清脆的“嗤嗤”聲，讓留在現場的幾位廠長震驚。
答應了給李野當托的孫廠長拔出鋼筆，刷刷刷就在合同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訕訕的遞給了李野。
五點了，下班鈴都打了，“過了今天就不算數”的今天，包括晚上不？
李野笑著收起了孫廠長的合同，然后說道：“明天你到一分廠財務拿預付款，另外三天后我們召開供貨競標會，希望孫廠長到時候能夠參加，跟其他供應商互相學習一下。”
“三天后？競標？”孫廠長愣了愣，趕忙點頭道：“好的好的，我一定到。”
剩下的幾位一聽李野的話，哪里還敢猶豫，趕緊簽吧！家里等米下鍋呢！
孫廠長等人簽了合同出來，尋思著出廠門口找個地方小酒館喝幾口，相互交流一下想法。
結果等到了小酒館之后，卻發現其他供應單位的十幾個人都已經喝上了。
生產真空制動泵的闞科長把孫廠長拉過去，笑著調侃道：“我說老孫，你一個堂堂的業務副廠長，還真聽那個嘴上沒毛的小子嘰歪了一下午啊？我當時打眼色讓你跟著出來，你沒看見？”
“嘖”
孫廠長嘖了一聲，小聲問道：“你們幾個什么意思？不給他面子？”
“他有個屁的面子。”
另外一個銷售科長撇著嘴道：“咱們給二廠供貨已經多少年了，那么多的慣例怎么說改就改？那個李野根本就不懂業務，他按時結款，咱們業務員還有什么用？還有什么好處？”
孫廠長愣了愣，沉聲道：“你就只顧著自己的好處啊？”
銷售科長好笑的道：“我倒是也想顧廠里啊！但是廠里就給我開基本工資，連獎金都不給我發，要是按照那個李野的玩法，按時結款沒了回扣，我一家老小怎么活？”
“就是，走了那么多年的老規矩，他憑什么改了？他算老幾啊？”
孫廠長張了張嘴巴，沒說話，只咽了口唾沫。
回扣這個東西，是業務人員手里最普遍的可操作資金。
要是像李野那樣一切按規矩來，按照時間結款，那還需要什么“優秀業務員”，真的是換誰來都行，根本不需要回扣了。
剛才這些人在現場各種表演，壓根就都是表面功夫，牽扯到切身利益的“新標準”，傻子才會配合。
“來來來，老孫你趕緊把酒倒上，咱們好好喝一杯，以后咱們得攻守同盟，不能讓那個李野砸了大家的飯碗”
孫廠長摸起酒杯，默默的悶了一口，滿嘴的苦澀。
他本來還想給這哥幾個提個醒，勸他們趁著今天還沒過，趕緊去找李野求情、簽合同。
但是現在看來死道友不死貧道，還是讓他們破而后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