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知章和苗師傅、穆師傅等人下了大客車，就看到辦公樓臺階上那個中年人大步流星的朝他走來。
“您是陸主任是吧？呵呵呵呵，前天就接到通知你們要來，可把你們給盼來了，歡迎大家來參觀、指導.”
“我們也一直盼著過來參觀學習呢！星期天還要讓你們招呼，可真是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不麻煩，我們單位現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生產，灶上的火不滅，缸里的酒長滿，八方來客不嫌煩啊，哈哈哈哈”
王秦山握住了陸知章的手，寬厚的手掌和適度的力量，都讓對方感受到了階級兄弟的特有溫暖。
陸知章有些意外，他有些不明白王秦山是怎么分辨出自己是“頭羊”的，因為按照內地的慣例，最大的領導肯定會坐最好的車。
李野已經從前面的桑塔納上下來了，雖然他年紀輕，但國企內負責接待的人員都是八面玲瓏，誰敢拿年輕人不當干部啊？
要是在一群人里面認錯了大小王，那豈不是讓人看了笑話？
不過下一刻，陸知章就知道為什么了，因為王秦山跟李野認識。
王秦山跟陸知章握完了手，便轉頭對著李野說道：“李野同學，我們又見面了，不過現在我要喊你李野同志了吧？”
李野點點頭道：“是啊！沒想到今天是王廠長您負責接待。”
當初王秦山跟港資不對付，經過一連串的變故之后，被港資拿了昌北機械廠的控股權，
后來王秦山想要“挪窩”，但是因為他輕信他人，導致有一大筆單位公款被人給卷走了，王秦山就被留下來“清欠”，后來李野聽李大勇說，王秦山已經不打算調走了。
不過李野看到今天是王秦山負責接待，心里還是有些疑惑，
因為當時李忠發跟王秦山發生了激烈的爭吵，所以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實在算不上好，李大勇是怎么安排的？
王秦山笑道：“今天剛好輪到我值班，所以郭經理就安排我來接待了，不過李野同志以后不要叫我王廠長了，我現在是單位的副經理，副的。”
李野平靜的看了王秦山一眼，淡淡的道：“不管是什么職位，不都是在為國家做貢獻嗎？沒區別！”
王秦山笑了笑，坦然的道：“李野同志你說的沒錯，沒區別。”
李野微微點頭，然后說道：“那就麻煩王副經理了，我們今天希望學習一下昌北在生產管理方面的改革經驗。”
“那我們直接去新廠區吧！大家請跟我來。”
王秦山也沒有再客套什么，跟兩個同事領著輕汽公司的幾十號職工就往西走去，在跨過一道墻，越過一道門崗之后，轟鳴的機器聲立刻就清晰了起來。
老苗師傅等人的眼睛立刻亮了。
一墻之隔，好似兩個世界。
墻的東邊，無論是廠房、辦公樓，還是操場上的籃球架子，都帶著六七十年代的歷史痕跡，老舊，但是讓他們感到熟悉。
而在這墻的西邊，卻是一片嶄新的世界。
一排排的廠房，橫平豎直的排列在眼前，就跟等待閱兵的方陣一般整齊。
而且這些廠房跟老苗師傅等人熟悉的廠房不一樣，它又長、又高、又寬，透過車間的大門，可以看見里面的生產現場非常忙碌，但是有序。
“嘖嘖嘖，這車間真漂亮，花錢肯定不老少”
“好像也是合資企業，外商投資了.”
“那怎么也有外商投資啊！咱們也能建新車間”
“你說得輕巧，人家港商的錢就是大風刮來的呀？這些死玩意兒可拿不走，人家圖啥？”
王秦山先由著參觀人員感嘆了一會兒，然后自豪的道：“這就是我們的一期擴建廠區，北面是二期，再往西沒完工的是三期、四期擴建工程.”
李野微微側頭，看著王秦山的側臉，感覺他是真的在自豪。
有點意思了，呵呵 輕汽公司的老苗師傅瞇起了眼睛，瞄著車間內碩大的行車吊，低聲問道：“王副經理，這車間是哪家單位給你們建的？”
王秦山道：“就是京城二建，不過是人家港島那邊出的圖紙，另外還出了幾個施工人員。”
“哦，港方支持建的呀！”
老苗師傅沉默了下來，但是兩只眼睛卻向著遠方看去，滿眼的羨慕和期待。
如果是外行人在這里，可能也就是覺得這車間就是新了點兒，大了點兒，其實也沒什么。
但老苗師傅卻知道其中的差異，那不是一點半點兒。
任何一樣工業產品的生產，都會受限于諸多技術因素，其中車間也是重要條件之一。
就比如后世被人吹捧上天的盾構機，難道它的技術含量真的“巨高”嗎？
不是的，它的理論技術要求沒那么高，但生產技術要求巨高，因為它太“大”了。
如果把盾構機的尺寸按比例縮小十倍的話，一個鄉鎮小廠可能就給你搓出來了，沒那么大的難度。
但是它的尺寸卻是十倍大，那可就不是一般的廠家可以搞的了，卷板機要夠大，切削設備也要夠大，鍛打設備等等等等總之跟機械加工有關的設備，全部都要“夠大”。
大，本身就是一項最考驗工業實力的技術標準。
大，本事就是“你無我有”的本錢。
單單一個車間行車吊的高度要求，八十年代的內地就沒有幾個車間能夠滿足，不信你瞅瞅那些老車間，有幾個夠高的？
你吊都吊不起來，還生產個毛線？
老苗師傅一看這么大的車間，腦海中就蹦出倆字――先進。
所以也許輕汽公司用不上眼前這么“大”的車間，但礙不住老苗師傅他們眼饞啊！
“我們進去看看吧！先參觀一下車間，然后再去生產管理部門看一看.”
“好好好，進去看看。”
王秦山領著眾人進了車間，車間的工人紛紛看了過來，
但他們也就看了幾眼，然后就各自忙活著自己的工作，一點“熱烈歡迎”的意思都沒有。
這是嫌棄我們嗎？
王秦山及時的說道：“我們單位已經很久沒有接待參觀團了，所以工人們都沒有接待經驗，大家請理解一下啊！”
“沒事的沒事的，這樣看看就挺好。”
陸主任笑著回答了一句，但是心里卻是在想，既然昌北這么“現代化”，為什么不接待參觀，難道他們不想上報紙嗎？
對于從“學大寨”時代走過來的陸主任來說，著實不怎么理解。
不過精明的陸知章在參觀了幾個車間之后，就琢磨出了一點味道，昌北的技術工人有保密意識，給人的感覺就是“捂著不讓看”。
而不讓看的原因，就是整個車間的生產太“有序”，太有效率了。
別說老苗師傅這種行家，就是陸知章這種管理人員，都能感覺出自己單位跟昌北這邊的差別。
一個井然有序充滿了活力和干勁兒，另一個懶懶散散日暮黃昏，死氣沉沉。
等大家出了第五個車間的時候，李大勇騎著一輛自行車找了過來。
“哥，你這么早就過來了呀！來了也不去找我，我還以為你要中午才到呢！”
“中午才到？你以為我是來混飯吃的呀？”
李野笑罵了一句，然后給陸知章介紹道：“這就是我的同學李大勇。”
“這是我們廠的廠辦主任，陸主任。”
“你好你好。”
“你好你好。”
其實陸知章和李大勇在李野的婚禮上是見過的，但這會兒卻還是客套的握手認識。
然后李大勇拉著李野就走：“走走走，唐老師和吳炎他們知道你要來，都等不及要跟你喝酒了.”
李野無奈的道：“喝什么酒啊！我這還要跟著同事參觀呢！”
“你參什么觀？這里面的道道你還不清楚嗎？快走快走”
眼看著哥倆一輛自行車匆匆的走了，陸知章笑道：“幸虧李野認識你們單位的這位工人，要不然我們還真不好聯系過來參觀呢！”
王秦山搖搖頭，淡淡的道：“他可不算是職工呢！”
陸知章一愣，想要問怎么回事，但是王秦山已經領著大家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