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鈴鈴”
當電鈴響起的時候，李野有那么幾秒鐘的茫然。
上輩子在公司上班的時候，下班時間全靠員工自己掌握，但是八十年代的工廠，還是跟學校一樣按時打鈴。
隨著鈴聲的響起，女同事小岳拎起挎包第一個出門，吳科長緊跟其后，而剩下的小鄭和老丁，都從抽屜里拿出了飯盒和餐具。
老丁看了李野一眼，問道：“小李你是回家吃飯？還是在廠里吃食堂？”
李野也從包里拿出餐具，笑著說道：“我今天跟丁師傅你吃食堂吧！嘗嘗咱們廠大師傅的手藝。”
“那你可要失望了，咱這里的大鍋飯，跟京大食堂里的大鍋飯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老丁笑著搖了搖頭，忽然看到了李野的餐具，好奇的問道：“小李你這餐具不錯啊！哪兒買的？”
李野瞅了一眼自己的不銹鋼飯盒，笑著道：“我媳婦兒給我買的，我也不知道。”
老丁瞥了李野一眼，點點頭道：“不錯，有個知道疼人的媳婦兒，是一輩子的福氣。”
“呵呵呵呵，謝謝丁師傅夸獎，我媳婦兒確實挺疼我的。”
李野這套保溫餐具，是文樂渝在燈塔的時候給他買的，挑來挑去比給自己買衣服都上心，
而且當時小媳婦兒說了，食堂的大鍋菜沒有營養，結婚以后盡可能的給李野帶飯。
雖然說帶的飯肯定不如現做的熱乎，但這份體貼和心意，可是讓李野滿足的不要不要的。
老丁帶著李野下了辦公樓，看到好多人正朝著兩個方向分流，一個是大門口，一是食堂。
老丁給李野解釋道：“雖然咱們廠幾十年了，但現在剛剛合資，新官上任三把火，何況還是三個新官？所以不要在打鈴之前下樓，免得被抓了典型。”
“哦”
李野恍然明白過來。
原來如果不是新官上任，大家可能在打鈴之前就等在大門口了，一打鈴就能分秒不差的出廠大門。
不過這年頭的工人還是很有主人翁意識的，不管前面是不是廠長、處長，打鈴之后就爭先恐后的往廠門口跑，不像幾十年后，一定要讓上司先走。
哪怕上司邁著四方步不緊不慢，大家也得在后面憋著。
李野看到了廠辦的陸主任，他從車棚里推出了一輛飛鴿，正跟著人流往廠門口行去。
老丁看了看說道：“咱們廠的宿舍離這里不遠，騎車也就不到十分鐘，所以分到宿舍的職工有些中午就回家吃飯，不過你既然有房結婚，那肯定是不用排隊苦等著分房了。”
李野點點頭，從陸主任身上收回了目光。
而老丁又好似很隨意的道：“咱們廠確實有計生科，管著娃娃證什么的一攤子事兒，介紹信也得從廠辦走，你回頭跟家里人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個研究法兒。”
“嗯？”
李野一愣，老丁已經往前走了。
看著老丁的背影，李野忍不住的笑了。
今天遇到的同事都挺有意思，有些人給自己下馬威，有人又給自己出主意。
老丁的話看似隨意，但卻包含著兩個“重點”。
廠里確實有計生科，但只是管生育這一塊兒，而結婚登記需要的介紹信，是廠辦給開。
所以.跟他吳科長有個毛的關系？
腎虧了就要看中醫，如果你去看西醫，他不還是得中間商吃差價，給你來個中醫調理套餐嗎？難不成還給換個腎？
食堂的飯果然難吃，但李野和老丁的這頓午餐，卻吃的相當愉快。
老丁作為一個合格的師傅，給李野詳細的介紹了科室內的基本情況。
吳副科長叫吳慶義，是七十年下來的轉業干部，已經在副科的位置上“磨礪”了十幾年。
女同事岳玲珊和男同事鄭捷民，都是兩年前分來的中專生，干部身份的正式科員。
至于老丁，名叫丁志文，今年已經五十有八了，是個剛剛晉了副科長，準備等著退休的老油條。
“對不起啊師傅，我應該叫你丁科長的。”
李野連忙道歉，雖然丁志文這個副科是標準的“終生苦勞成就獎”，但副科就是副科，別拿人家不當干部。
所以李野還是要道個歉的，這是基本的職場禮貌。
但是丁志文看了看李野，卻別有意味的道：“你別叫我丁科長，叫了之后我不習慣，別人也會不習慣。”
李野緩緩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
現在科里沒有正式的老大，那么從理論上講吳科長吳慶義和丁師傅丁志文，都有可能往前一步成為“科室老大”。
當然了，丁志文的機會肯定是非常的小。
而等到吳副科長升了之后，大概率會再升一個副科長，李野跟小岳、小鄭還有隔壁辦公室的幾個中青年同事是平等的競爭關系。
“平等競爭”這種事情，李野上輩子看的多了，各種段位的都見過。
就岳玲珊和鄭捷民甚至吳慶義這種水平，李野都覺得一般般，心懷鬼胎不能顯在臉上，當老六，也是需要很高的技術素養的。
反觀幾乎是處于半退休狀態，閑得蛋疼主動帶徒弟的老丁，李野卻覺得有那么一點兒道行。
這個老頭兒的眼神里面，有那么一種光。
跟爺爺李忠發有點類似的光。
他們都是空手開局，從底層一路掙扎過來的人。
不像李野，兜里揣著各種法寶，公平競爭不過了，直接掏出法寶亂丟亂砸。
你的棍子耍的真好，那嘗嘗我的AK――47吧！
星期一的下午和星期二的上午，李野一直在看老丁給他找出來的廠史資料，對這家號稱輕型汽車全國前三的企業，有了基本的了解。
京城二汽于五五年建廠，是我國最早生產輕型汽車的企業，并且在五九年就試制出了第一輛衛星牌小轎車。
六六年的時候，在清大汽車系幾位教授和本廠工人的共同努力之下，研制成功了暢銷二十年的京城130汽車。
后來在十幾年的時間里，京城二汽秉承著共同發展的宗旨，對全國的輕型汽車行業無私的輸出了京城130的技術，
在那個年代里，只要是國家的正式廠子有需要，就可以來拿走一整套京城130的生產圖紙。
在最鼎盛時期，全國有幾十家廠子受益，保定的長城汽車，都曾經生產過脫胎自京城130的130汽車。
而就在去年的時候，引進了日笨五十鈴系列汽車技術，并且已經開始吸收、研發。
李野看完資料之后，對這家汽車制造廠收起了最后的一點輕視之心。
這可是輕型汽車行業全國前三的單位啊！如果在改開的大潮中好好發展，未來的成就不可限量。
而現在包括老丁在內的所有工人，也都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但是李野卻十分清楚，在未來的十幾年里，整個的汽車行業都將面臨大規模的改革、重組與兼并，而輕型汽車又是屬于汽車行業里最亂的一部分。
整個內地大約有１２０家汽車生產廠，做輕型汽車的廠子就有６０多家，最終大部分注定了會被同行卷死。
而這其中最大的關鍵，就是一個字――錢。
李野在看到引進了日笨五十鈴系列汽車技術情況的時候，問了丁志文新車型研發的情況。
丁志文說的不怎么詳細，但總的來說是“吸納部分技術，盡快研發成功。”
這看起來沒什么問題，但是在國內，這種“折中”的研發方案，大概率是因為資金不足。
也就是說，京城輕汽還是缺錢。
而他李野，恰恰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