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轎車出了京城一路往北，朝著北邊的長平縣駛去。
曹志升和唐明泰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才從李大勇嘴里，把幾伙人的身份問了個明白。
畢竟有些事情問明白了之后，才好做一些重要的決定。
“李大勇，如你這么說，那位裴同學是港島留學生，她的哥哥參加過今年的國慶大典，有意投資內地的機械廠？”
“對。”
“那你那另外兩位老鄉，廠子里有兩萬多職工，還有幾十個協作加工廠，對新式縫紉機有很大的需求？”
“對。”
李大勇道：“我那位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哥說了，現在就是有資金、有市場、有技術，就欠東風了。”
曹志升等人多少有些尷尬，因為他們三個人被歸納成了“技術”這個重要條件，但研制出來的縫紉機卻是“二等貨”。
不過李大勇卻很聰明的道：“我問過了，咱的新式縫紉機雖然確實不如進口貨，但在4500轉以下，使用起來跟進口貨沒區別，工廠的工人大部分時間都是4000轉左右，搭配著用沒問題。”
“唉”
曹志升嘆聲道：“那還是有差距，想要根本性的追上進口貨，不是設計上能夠解決的，關鍵是材料性能達不到，每分鐘8000轉，往復機構承受不住的。”
段子雄和唐明泰也沉默了，幾天前還因為“填補國內空白”產生的自豪感，在差距面前徹底被擊碎了。
都是技術人員，差距就是差距，可不是吹兩句牛皮就能抹平的。
不過這時候，李大勇卻道：“我那位哥哥說了，只要差距不大，那就要用國產貨，要不然咱們的國產貨永遠也發展不起來。”
三位技術男愣了一下，唐明泰忍不住問道：“你那位哥哥能說了算？他到底何方神圣？”
“我那位哥哥就是京大經濟系的學生，不過他拜了個老師叫張啟言，好像在經濟學界很有名氣，另外他也認識裴同學的哥哥。”
“哦，那待會兒倒要好好請教一下。”
唐明泰想起了不久前童師傅的眼神，越發覺得那個年輕人不簡單。
兩輛車抵達長平縣的城北，駛入了一家冷冷清清的機械廠，廠門口“昌北機械廠”的牌子已經斑駁不堪，好似在無聲的昭示著自己的風雨故事。
唐明泰就是長平人，熟門熟路的介紹道：“這家機械廠是大干快上時候上馬的，前幾年還很紅火，但是盲目擴大，被貸款給壓垮了，再加上上面人事變動，失去了生產計劃.”
“不過廠里有近千名職工，最少都是七八年的老工人，技術水平是沒問題的，現在只要有生產計劃，廠子就能活過來，要是真有人能投資那自然更好”
唐明泰一邊解說，一邊打眼往郝健、李野等人身上看，然后他很快注意到了一個情況。
雖然這些人里面，郝健的派頭最足，裴文慧的身份最特殊，但是他們所有人，都有意無意的以那個叫李野的年輕人為主。
這不是站位的問題，而是看到一些問題之后，他們都若有若無的看向李野，好似在等他拿主意。
“經濟學大牛的弟子，真有這么牛氣嗎？”
唐明泰的二舅是昌北機械廠的辦公室副主任，在聽了唐明泰的來意之后，瞅著自家外甥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話。
“小泰啊！這廠子里伱的親戚沒有七個也有八個，你可不能干那沒良心的事兒。”
“二舅，我什么人你還不知道嗎？我還能坑你咋滴？”
“唉，現在的人，是知面不知心了，前兩天大碴子他爹卷了七萬多帶著小姨子跑了，廠里最多還能做一批活兒，要是拉走了不給錢”
唐明泰連續給二舅打眼色，但二舅顯然不相信他。
畢竟唐明泰自己就是南城機械三廠的，大老遠跑這兒來干什么？
最后，還是郝健又亮出了那兩捆現金。
在南城機械三廠，這兩捆現金只是給于廠長看了看，就扭轉了他們的態度。
而在這昌北機械廠，更是得到了無比熱烈的重視。
大廠長直接出面，握住郝健的手就不松開了，好似一松手，那兩捆現金就成了精張了腿，嗖嗖嗖自己跑了似的。
郝健笑著道：“王廠長太客氣了，不過我還是要丑話說在前頭，來時候看你們廠里有些冷清，那你們還能完成生產任務嗎？”
“怎么不能？”
王廠長臉色一板，對著外面就喊：“給我全體集合。”
“嘟嘟嘟嘟”
急促的哨聲很快就傳遍了全場，然后本來冷清至極的工廠就動了起來，一個個的工人井然有序的從廠房里出來，在空地上整整齊齊的排好。
李野等人非常的驚訝，就這集體組織能力，感覺都跟上軍隊了。
唐明泰小聲解釋道：“這位王廠長是軍人出身，而且昌北機械廠也是軍轉重點單位，廠子里每年接收的退伍兵可不少.”
李野終于算是明白了原因。
上輩子他就知道這種情況。
有些單位愿意接收退伍兵，有些就接收的少一些。
這些退伍兵喜歡抱團，褒貶不一，但是真的到了需要上一線、連軸轉的時候，那股子“有需要、不退縮”的氣概，卻是非常令人敬佩的。
“郝廠長，咱們廠是能打硬仗的隊伍，你只要誠心待我們，那保證給你做到最好，質量不夠好我親手自己砸了。”
“這個我是相信的。”
郝健看著沉默無聲的工人，悄悄的跟李野對了個眼神。
李野微微點了點頭。
然后郝健道：“如果新型縫紉機能夠達標，我愿意預付款項購買，另外我認識一位港島的朋友，想要投資內地，不知道你們能不能溝通相關部門，談一談合資？”
王廠長盯著郝健看了至少十秒鐘，突然間拽著他的胳膊，就往食堂那邊拖。
“來來來，咱們兄弟今天一定要好好喝一杯.”
“王廠長，咱們還是說正事吧！合資這種事很麻煩的，如果上面不允許.”
“不會不允許的，哪個關節不暢通，我帶著鋪蓋直接住他們單位去，關乎全廠916名職工的飯碗，誰敢不暢通？”
看著被王廠長拉走的郝健和靳鵬，李大勇等人都是說不出話來。
廠和廠的區別怎么這么大呢？南城機械三廠三四千人的規模，跟這里完全不是一個態度。
李野道：“咱們到外面找個地方吃飯吧！那種場合還是讓郝健他們去對付，咱們實在不擅長。”
曹志升等人連連點頭，他們確實都不擅長酒桌上的場合。
幾人盡快脫身，在外面找了個集體飯店吃飯。
到了這個時候，李野也就讓裴文慧跟曹志升幾個人攤牌。
裴文慧道：“現在一切都未可知，但我可以先給一部分技術轉讓費，批量生產的時候全部結清，
另外如果合資能談成的話，我們這邊缺個技術經理，也缺工程師。”
曹志升等人不說話，雖然都很激動，但顯然還是心存疑慮。
畢竟裴文慧太年輕了，嘴上沒毛說話總是缺了點分量。
裴文慧又道：“技術經理和工程師都歸港島總公司統管，工資是以外匯計價的。”
曹志升三人動心了，技術轉讓費只是快錢，但如果工資都是外匯，那么攢下一筆錢，出國進修還不輕松？
但是裴文慧早就得了李野的“指點”，再次說道：“剛才幾位老師說了出國留學的事情，我無法評判對錯，
不過我們可以給你們提供一個出國參觀的機會，然后你們再看看我們給出的條件，對比一下，
說實話，我認為那些出國留學生的處境，未必就有多好。”
這才是李野拋出的終極釣餌。
都是掙外匯，刷盤子和工程師，你選哪個？
八九十年代的出國潮，真的把西方的優越給神話了。
其實等到幾十年后，很多人都做過對比，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大學生，在內地發展的大多比滯留海外的好。
尤其是那些能說會道、八面玲瓏的管理型人才，在外面并不怎么受待見，混的都不怎么如意，
倒是像曹志升、段子雄這種有技術、有學問又踏實肯干的理工男，大都混得不錯。
因為精致利己主義者，容易無視集體提供給他們的資源，只憑自己的“能力”去“公平”的競爭資源，
我比你強，我比你受上司賞識，我就應該多享受，多賺錢。
但特么你是不喝水還是不吃飯？不坐車還是不住店？
不管內地還是外面，整個社會的基礎還是勞動者，理工男就是最優秀、最受歡迎的勞動者。
至于管理層，東方某大國的咖喱男比你可卷多了。
但留在內地吧！咳咳，都挺好。
唐明泰和曹志升等人都驚訝了，現在一個出國的機會有多難，啥時候能輪到他們這種悶頭男？
但現在，就給送到眼前了？
唐明泰在考慮片刻后，認真的問道：“技術經理是個什么職位？跟我們單位的技術員有什么區別？”
李野笑了。
“這你們可以了解一下，港島那邊的技術經理，可不是受氣包。”
回程的時候，李野跟李大勇一起在京城工業學院下了車。
然后他對李大勇“宣布”道：“如果這家機械廠合資成功，你和裴文慧占股百分之四十，我占六十，
但我必須要告訴你，這是實現技術的地方，你如果考試不及格，那么這廠子就沒你什么事兒了。”
“哥，你這說什么呢？那廠子本來就不是我的，我不能占你便宜。”
李大勇一聽就急了，他能夠跟裴文慧在一起，就對李野感激不盡了，不愿意再欠李野的人情。
但李野卻冷冷的道：“我必須要給你一點動力。”
“投資的錢從你七廠的分紅里扣，還有當初你在港島打官司，再加上給裴文慧買法拉利，一共花了差不多四十萬美元，你得趕緊想辦法賺錢.”
李大勇愣住了，看著李野好似完全不認識了似的。
這么黑的嗎？
“不是哥，那法拉利.”
“法拉利是我主張送的，你沒偷偷的開還是咋滴？算你頭上冤枉你了？”
“我倒是不覺得冤，”李大勇擰巴著臉道：“但是照你的意思，我現在已經負債百萬了？而且還是百萬英鎊的那種百萬哇？”
“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李野好氣的道：“投資我出一部分，裴文聰也要出一部分的，這是你和裴文慧的私房錢。”
“以后裴文聰是有老婆和兒子的，裴文慧還得靠你。”
李大勇，瞬間感覺自己高大起來。
“嗯嗯，我都聽你的哥，你說咋樣就咋樣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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