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淅淅瀝瀝的下了半個星期，把盤留在京城的最后一絲暑氣，給消解了個干干凈凈。
仿佛一夜之間，涼涼的秋意就籠罩了這方天地。
農歷九月十二，宜：搬家移徙、入宅；
忌：開業、開倉、安床、安葬。
李野起了個大早，先在外面跑了一圈，然后去皂君廟跟靳鵬匯合。
今天，是他的小兄弟王堅強，喬遷搬家的日子，李野這個大哥必須得到場道賀。
到了自己的院子，發現已經聚了不少人，好些日子不見人影兒的老宋，正在用一個大砂鍋熬粥。
“李少爺來的這么早？吃了沒？”
“沒吃呢！給我來一份兒。”
這個老貨對李野的稱呼，是越來越封建了，偶爾喊他狀元郎，有時候喊他李少爺，反正都不怎么正經。
“欸，正宗的蓮子枸杞薏米粥，少爺您嘗嘗。”
旁邊的靳鵬、譚民都是直撇嘴，對老宋這貨的姿態非常鄙視。
李野無奈的說道：“老宋啊！現在是新社會了，你以后叫我李野就行，什么少爺少爺的我聽著不習慣，別人聽了也笑話。”
但是老宋卻呲了呲黃牙，笑道：“嗨，您有您的習慣，我有我的習慣，不妨事，
再說習慣這東西也是風水輪流轉，說不定過上幾年，少爺、老爺什么的又都回來了呢！”
李野其實很佩服老宋這家伙，不得不說能從東洋人那時候，一路作死到了今天還活蹦亂跳，腦子里沒點東西是不可能的。
再過上幾年，那很多老一套的東西，可不是又回來了嗎？
“行吧！但以后當著外人的面，可別給我惹麻煩。”
“得嘞，您嘗嘗這粥咋樣。”
李野嘗了嘗，果然滋味兒不錯，不過當他喝了一半的時候，突然覺得手里的大碗更不錯。
“老宋，你這碗哪里來的？”
老宋眼睛一瞇，得意的笑道：“少爺您真是好眼力，這是正宗清末大雅齋的貨，平時我一天擦一遍，就等著少爺您來用呢！”
李野砸吧砸吧嘴，品味了一番蓮子枸杞薏米粥的味道，又看了看什么大雅齋的碗，最后瞇起眼睛笑了起來。
“老宋，那五萬塊的本錢，是不是花完了？”
李野當初給了老宋五萬塊的本錢，老宋就帶著自己的小組，去了大鐘寺的那套院子。
雖然那套院子里還有些租戶，但老宋打了包票，半年之內必定把那些人給折騰走。
這些天李野也不知道他收了多少東西，有沒有填滿大鐘寺那個院子。
“少爺英明，”老宋一翹大拇指，一點不虧心的道：“這些天我們殫精竭慮、精選求精，為了少爺您的宏圖大業”
“停停停，”李野趕緊打住老宋的話頭，嫌棄的道：“說吧！又要多少錢？”
老宋嘿嘿笑了笑，伸出了兩根手指頭。
李野收起了嫌棄的表情，認真的問道：“你要二十萬？”
老宋點點頭，也不再諂媚嬉笑，平靜的道：“我們來晚了，兩年前幾十塊錢的東西，現在都要幾百塊，
如果本錢太少的話，就很難周轉，我總不能只給少爺花錢，不給少爺賺錢吧！”
李野放下了粥碗，嚴肅的問道：“你想怎么賺錢？”
老宋反應極快的道：“好東西，咱只收不出，決不能讓它流落海外，
但一些上了年頭，但手藝一般的東西，倒是可以倒騰一下，要是能糊弄一下那些人，嘿嘿嘿，
我年紀大了，總得找點兒樂子，要不然活著也沒勁不是？”
老宋好似是三句話暴露了本性，只是轉眼間，又成了那個奸猾狡詐的黑伍類老頭兒。
玩古董這個行當，如果只收不賣，那就是純了，老宋的意思是有些沒有文物價值的東西，可以倒騰，或者說可以騙人。
李野盯著他看了十秒鐘，老宋就一眨不眨的跟李野對了十秒鐘的眼兒。
不躲不閃、不避不讓，老家伙的眼神，跟他的外表形象，是完全不符的。
“行，我給你三十萬，但你那個小組里人太少，你找洪叔再要一個人帶上，一定注意安全。”
李野又端起碗喝粥，一邊喝，一邊加了一句話：“你別忘了，老宋你還有個孫子呢！”
老宋咧開了嘴，笑道：“那不能忘，最多兩年，我得抱上曾孫子呢！”
就在李野的蓮子枸杞薏米粥快喝完的時候，王堅強也從廂房里出來了。
李野差點兒沒一口噴出來。
王堅強的一身西裝倒也罷了，這會兒的西裝款式都一般般，李野也能理解。
但他頭上的半斤頭油是什么鬼？
蚊子粘上去都飛不走，而且還站不住，只能玩一字碼大劈叉呀！
王堅強感覺到了李野怪異的眼神，非常尷尬，臉上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別扭死了。
“哥，我這.今天喜事兒，就穿了身新衣服。”
李野話不多說，用手指著王堅強的腦袋：“給我把頭油洗了去。”
王堅強眨眨眼，嘿嘿的點點頭，扭頭就往屋里走，但走的時候一把就扯住了馬千山，順帶著把他拖了進去。
很快，屋內就傳來了馬千山的哀嚎聲：“強哥強哥.我看很多領導都是這種頭啊，這不賴我啊！”
馬千山癟著臉，坐在了130客貨車的駕駛位上，白挨了一頓揍，讓他開開車過過癮，算是給個甜棗了。
這輛京城130，就算靳鵬這幫人的教練車，一個個的天天搶著開，馬千山資歷最晚，平時幾乎搶不上方向盤。
“吔，老宋你不去呀？”
人都到齊了，李野發現老宋沒上車。
這個油滑的家伙那么會來事兒，怎么可能放過跟王堅強搞好關系的機會。
老宋連忙道：“上次我在北二條露了臉，就不方便去了，免得給強子兄弟惹來笑話。”
“北二條？哦”
李野點點頭，想了起來。
老宋剛來京城沒幾天，就跟人干了一架，一對二把人家打成了輕傷，好像當時干架的地方就是北二條。
一路驅車前往，到了北二條的時候，韋嘉賢已經領了好幾輛三輪車，拉著家具在門口等著了。
李野看看三輪車上的家具，老舊、新款都有，主打一個混搭實用。
王堅強上去掏鑰匙開門，然后脫下西裝就開始幫著三輪車夫搬家具，
這孩子就是再這么打扮，善良的熱心腸是永遠不變的。
靳鵬碰了碰李野的肩膀，然后朝著胡同外的馬路努努嘴。
“看見那邊那條胡同了嗎？黃剛家就在那邊，兩百多米，強子抬抬腳就能到，那句話怎么說得來.近水樓臺先得月。”
“鵬哥，你的文化進步了。”
“嘿嘿嘿”
“哈哈哈”
李野和靳鵬都忍不住的摸了摸下巴，露出了賊兮兮的笑容。
雖然王堅強自以為捂得嚴實，其實在靳鵬的偵查之下，基本上沒多少秘密。
不一會兒之后，黃剛一家人都過來了，不但李野見過的黃剛媽媽、妹妹，連只是耳聞從未見面的黃剛父親都來了。
人家對王堅強喬遷新家很重視，按照大京城的規矩帶了禮物，還幫忙張羅著跟周圍的鄰居打招呼，請他們到王堅強家來吃飯喝酒。
遠親不如近鄰，王堅強這個外地人搬到這里來，兩眼一抹黑是肯定的，而黃剛的老娘是坐地戶，熟門熟路很快就張羅了不少鄰居過來捧場。
當然，王堅強也沒小氣，好酒好菜包人滿意。
“吆喝，這個小王可以啊！今天的席面兒不賴。”
“你聽說了嗎？這個小王是個什么副經理，要在京城落戶的。”
“副經理？這么年輕，不可能吧？剛子他娘你凈瞎說。”
“我怎么瞎說？你看看那個小平頭了沒有，那是經理，是這個孩子的表哥”
“噢”
“我跟你們說，這個小王的單位，就是那個在秀水街賣百貨的鵬城七廠。”
“鵬城七廠，怪不得這么大方，那家單位這些天可是發財了，晚上八點還營業呢！”
黃剛的老娘只用了不到十分鐘，就把王堅強這孩子的身份提上去了一截，雖然這在“家家都有三品親戚”的大京城不算啥，但起碼能讓鄰里之間的關系更好相處。
“幾位爺們兒，我得敬你們幾杯，那天要不是三位仗義出手唉，我干了。”
開席之后，黃剛和他那兩個兄弟，還有他們的家人，都過來對著王堅強、李野、靳鵬敬酒，連帶著一通的感謝。
這真是救命之恩啊！
黃剛的那兩位兄弟在醫院躺了十幾天，前天才剛剛出院呢！
李野和靳鵬受了他們幾人的敬酒，這會兒太過客氣，那就顯得生分了，對強子以后的幸福生活不利。
不過在黃剛和他那兩位兄弟給李野敬酒的時候，李野明顯感覺到了他們對王堅強的不同。
黃剛跟王堅強之間，已經有了一世好兄弟的勢頭，親親熱熱一點都不見外。
但是面對李野、靳鵬，就有些拘謹，甚至李野還感覺到黃剛那家伙，對自己好像有些畏懼。
甚至于那個黃素文要過來感謝李野的時候，黃剛都沒讓她多待幾秒，就訕訕的把她給拉走了。
黃素文很不悅的道：“哥，你怎么這么沒禮貌？人家三個救了你，是你的恩人，我去感謝感謝怎么了？”
黃剛搖頭道：“我知道人家救了我，要是讓我報恩我一點都不含糊，
但是妹子，那一位.跟強子可不是一樣的人，正邪難辨啊！”
那天晚上，黃剛是兄弟三人之中唯一清醒的人，他非常的確定，靳鵬、李野、王堅強這兄弟三人之中，就數那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大學生最兇、最狠。
木槍之下，無一合之將不說，簡直兇狠冷酷，殺神附體，想想都瘆得慌。
李野有些不爽的問靳鵬：“鵬哥，那個黃剛為什么怕我？”
靳鵬摸了摸頭皮，笑著道：“別說他怕你，那天晚上，我都怕你呀！”
酒足飯飽，李野感覺自己都多少有些喝高了。
他和靳鵬出門，堅決不許幾個人開車，就把130留在北二條，讓王堅強明天酒醒了自己開回去。
幾個人到了胡同外面的街上等公交車，等著等著，李野忽然往后退步，縮到了靳鵬、馬千山等人的后面。
因為他看見了一個熟人，正從王堅強家附近的那條胡同里轉出來。
京大三年級的留學生，中村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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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