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七寸刀鋒.請問您貴姓?”
裴文聰沉默了至少十秒鐘,才又心平氣和的跟電話那端的七寸刀鋒對話。
雖然對方的語氣很沖,但他裴文聰畢竟是港大畢業生,可不能跟銅鑼灣小混混一個德性。
但是電話那端的聲音,依然是冷厲直白:“我姓什么,跟剛才我說的兩個條件有關系嗎?”
裴文聰的手指忍不住的捏緊了電話話筒,是又生氣又詫異。
他不明白同樣都是內地的“文人”,怎么差距就這么大呢?
裴文聰在以前跟藍海出版社打交道的時候,藍海出版社那邊一直都非常的客氣,
裴文聰只是花上幾百港幣,幫助他們買到幾本世界前沿的文學期刊,就會得到誠摯的謝意。
在最近互相通話的過程中,藍海那邊更是把“友好尊重”體現到了極致,
但凡裴文聰打通電話,必然會有藍海出版社的主要領導跟他對話,一般的小職員都不敢隨意接聽。
可現在對面這個七寸刀鋒,怎么就這么吊呢?
“那我就稱呼你先生好了,”裴文聰不卑不亢的道:“先生,《朔風飛揚》的宣傳發售才剛剛開始,還沒有到盈利的階段,所以你這個利潤20的要求是不成立的。”
“不成立嗎?”李野淡然的道:“你在刊登《朔風飛揚》之前每個月有多少利潤?”
裴文聰不能說,在刊登《朔風飛揚》之前,他的境況很糟糕,都沒多少利潤了。
他只好說道:“這個不太好說,再說這也是商業秘密。”
李野也沒有跟他糾纏,直接道:“那就把你刊登《朔風飛揚》之后的利潤,減去之前的利潤,我要兩者差距的20,有問題嗎?”
你這人好聰明哦!
裴文聰真是佩服,誰說北邊的人都是古道熱腸的無產兄弟?這不是跟港島的資本鱷魚們一個鳥樣?
當然,也許稍好一點,因為像裴文聰這種情況,資本鱷魚大概率會直接把他吃掉。
“先生,20不太合適,您只是一部作品,我們刊物上還有很多其他作者的作品的。”
裴文聰終于重視了起來,跟李野擺出了討價還價的架勢。
但李野卻道:“你覺得20不合適,那25怎么樣?”
裴文聰很想直接就把電話給撂了。
你真以為這是古惑仔搶地盤呢?誰更兇惡,誰就占上風?
但是現在的裴文聰需要這本《朔風飛揚》,要不然他不敢去跟書聯銷售簽合同,也就失去了翻身的機會。
不過裴文聰在業界摸爬滾打十幾年,也見多了難纏的人。
于是他當即轉移話題道:“先生,20利潤這個問題我們有爭議,那我們先談談第二個問題好吧?”
李野簡短的道:“可以,但不要說太多廢話,我不喜歡繞彎子。”
裴文聰已經適應了李野的說話方式,平靜的說道:“先生你想讓我出邀請函,請你到港島來看看,于情于理都是我應該做的,
不過邀請函也不是隨便開的,需要時間申請辦理,我無法確定具體的時間。”
裴文聰剛剛說完,電話那端就傳來不解的問話:“三個月的時間,還不夠你發展的嗎?
如果三個月你還不能把《朔風飛揚》賣到火爆,你還算是港大畢業的嗎?到了那個時候,一張邀請函又算得了什么?”
裴文聰終于感到了訝異,因為對面的那個七寸刀鋒,好似已經猜到了《朔風飛揚》的火爆。
他可沒跟藍海出版社說過《朔風飛揚》的銷售情況。
誠然,如果可以跟書聯銷售簽約,以裴文聰的能力,三個月的時間,足以讓踏浪文學出版社脫胎換骨了。
同是納稅人,也是有級別的,三個月后的裴文聰,跟現在的裴文聰也是不一樣的牌面。
“好吧先生,邀請函我一定會辦到,到時候我帶先生領略一下東方之珠的風采,去看一看獅子山、海洋公園.”
任何事都不能一上來就答應,裴文聰認為已經到了火候了。
對于內地人來港島的渴望,他非常的清楚。
就在近二十年間,不知多少內地人游水到了港島,頂著黑戶的名頭甘之如飴。
而那些過來出差的內地人,也都是對港島的繁華充滿了羨慕和向往,只是一個海洋公園就讓他們流連忘返。
但是李野卻接著道:“海洋公園我沒有興趣,我想去看看維多利亞港,另外還想去看看九龍塘,
我想去看看青山道上有沒有飆車的少年,我想看看半山上是不是真有那么多的神仙對了裴老板,你在半山有豪宅的吧?”
我特么要是在半山有豪宅,都不會跟你多說半句話,草!
裴文聰忍不住的在心里罵了好幾句老母,才好懸沒有出口成臟。
埋汰誰呢?
半山上住著的都是些什么人?會跟你聊這種幾萬幾十萬最多上百萬的小生意?
但李野沒有等他回答,又道:“當然,我對港島的文化市場最感興趣,我想去參觀一下中華書局、三聯書店、商務印書館、明窗出版社”
裴文聰愣愣的聽著李野“報菜名”一般的敘述,等到李野報出了超過20家出版社的名字之后,他心里的鎮定、優越早已蕩然無存。
原來,這個七寸刀鋒是了解港島的,其實從一開始,他就猜到了我只是一只小蝦米。
裴文聰在跟藍海出版社打交道的時候,一直維持著“港島大商人”的范兒,
但現在他已經明白,這個七寸刀鋒,已經看穿了他的底細。
半山區沒有豪宅,出版社沒有名氣,三個月都不敢說能夠翻身.不知不覺間,七寸刀鋒已經很溫和的挑開了他裴文聰的傷疤。
裴文聰哀嘆了一秒鐘,就做出了決定。
“先生,長途電話費挺貴的,春節的時候我會給您辦妥邀請函,
我們還是來談一下利潤分成的事情吧!我認為20很合理。”
裴文聰有些忐忑,他怕對面那個七寸刀鋒,會再說出什么25、30的數字來。
這會兒的他,已經沒有談判的籌碼。
只要人家七寸刀鋒給三聯書店、商務印書館寫一封信,就說《朔風飛揚》的版權不在踏浪出版社的手里,那他裴文聰一個多月的努力,就是給他人作嫁衣。
辛辛苦苦把《朔風飛揚》打出了名氣,再讓那些大魚摘了桃子?
他裴文聰不甘心。
至于七寸刀鋒提的利潤20,到時候大可以做些文章 裴文聰想到這里,突然記起了李野剛才電話里的一句話——不要耍花樣。
要耍花樣嗎?
會不會得不償失?
李野在西城郵電局內掛斷電話,翹了翹嘴角,一聲輕笑。
他曾經考慮過,能跟藍海出版社搭上關系的,不會是什么大型出版社,畢竟藍海在內地也不是什么泰山北斗的文化單位。
但沒想到,對方是如此的弱。
李野年紀尚輕,所以在跟對方談事的時候,是不能彬彬有禮、謙讓有加的,那樣只會讓人看輕了他。
所以李野才突出了一個干脆果斷,一個“不講道理”。
但是踏浪文學社那邊,竟然連反抗的意思都沒有。
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掀桌子拉姐霸道的底氣,連跟李野拍桌子的勇氣都沒有。
要么,那個裴文聰就是個沒有實力,逮住蚊子就是肉的小卡拉米,要么,就是個奸猾狡詐,準備不履行承諾的無信之徒。
就現在以內地跟港島之間的情況,對方想要耍花樣,也不是什么難事。
但是那又怎么樣呢?
他裴文聰能耍花樣,李野就不能耍花樣?
半路給你斷了的連載,再狠點兒給你整個特供版,不知不覺拐溝里去,港英政府說不定要請你喝喝茶的!
李野又撥通了藍海董躍進的電話。
“董大哥,你那個轉載合同擬好了嗎?擬好了的話就找個人送過來簽了吧!”
那邊的董躍進頓了一下,笑罵著道:“早就擬好了,就等著你大作家點頭同意呢!不過你小子當初簽合同的時候,是不是早就料到今天的情況了?”
原來李野在當初跟董躍進簽合同的時候,全都注明了是內地銷售權。
當時藍海那邊也沒想到一本破書能出口創匯,毫不在意的就略過去了。
結果現在,還要再跟李野簽一次合同,扒一層利潤。
李野也笑著道:“時代在變化,咱們都得以發展的眼光來看事情不是,再說這錢你們也是白撿的,我只是分一點點好處,不過分了。”
“老弟你可不能這么說,”董躍進嚴肅的道:“你在內地的名氣再大,也只是一個個人,我們藍海是官家單位,
你為什么執意要跟港島那邊連系我不想多問,但大哥可提醒你,撇開藍海出版社,你跟港島那邊的任何約定,都未必會有效力,資本家們可不跟你講信譽的。”
“我知道的大哥,效力,來源于實力。”
“欸,你這話說得不錯,就是要有實力,咱藍海就有實力。”
李野不想跟董躍進解釋,他說的“實力”,可不是什么藍海。
就現在的情況,港島真要耍賴,藍海一點辦法都沒有。
但是李野才不信裴文聰,看不出《朔風飛揚》的實力。
要說港島那邊的家,肯定也是群英薈萃,古梁金更是一代大家。
但《朔風飛揚》是跨越了近三十年的文學作品,作者是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寫作的,無論是眼界,還是對于讀者心態的把控,都是遠超八十年代水平的。
前人用了無數的作品,試探出了讀者們的喜好,后人在不知不覺中就全吸收了,
現在的很多人只是覺得《朔風飛揚》讀起來很爽,但內里的核心,卻完全不一樣。
“李野,你跟港島那邊談的怎么樣?他們愿意給你出邀請函嗎?”
董躍進盡量控制語氣,不讓李野感受到他的異樣。
社里開會的時候可是說了,讓七寸刀鋒試試水,看看港島那邊的態度,如果可行,他們也可以搞一搞邀請函嘛!
反正七寸刀鋒年輕,被拒絕了也不丟人。
“人家說要申請,不太好辦的,”李野道:“不跟你聊了董大哥,最近可能有一本類似的作品投到你那里,到時候照顧一下。”
“類似的作品?什么作品?”
“名字還沒定呢,但郵寄地址應該是京城大學。”
“哦,那個邀請函”
“嘟嘟嘟”
董躍進聽著電話中的忙音,搖了搖頭,自嘲的道:“哪有那么容易呦!”
李野掛了電話,在郵局工作人員驚愕的目光之中,結算了電話費。
這年頭的大幾十塊錢,可真不是小錢。
騎上自行車,慢悠悠的去找李淮生他們,今天是新郵寄的最后日子,要是再晚,就趕不上下一期《新風》的刊印了。
李野到了李淮生他們的活動室,還沒進門,就有幾個人跟李淮生、楊玉民互相推搡著,被擠出了門來。
這幾個人沒有李淮生強壯,推搡中不占便宜,嘴上卻不饒人:“什么弘揚歷史文化?就是從垃圾堆里撿出來的封建糟粕,
你們受了新社會的培養,卻宣揚歌頌那腐朽的封建王朝,真是京大之恥,傻子才會發表你們的文章。”
李淮生等人也是面紅耳赤,顯然心里氣得不輕。
一向好脾氣的楊玉民,抄著一根拖把棍兒,對著門外的幾人呵斥怒罵。
“你們寫你們的詩歌,我們寫我們的,你要再敢多說一句,我一棒子敲破你的腦袋。”
“你敲,你敲,我躲一下算你厲害。”
外面的詩人嘴硬的厲害,但是身體卻不由自主的被李淮生推出老遠,最后氣咻咻的走了。
楊玉民扔下拖把,看著一旁嬉笑著看熱鬧的李野,氣是不打一處來。
“小老弟,你今天來的可巧,看了一出好笑話,得買票。”
李野沒有在意他的取笑,問道:“那兩個什么人?跟咱們有什么仇怨?”
“兩位大詩人,”李淮生冷哼一聲,朝著活動室內努了努嘴:“那就是仇怨,但誰也不肯承認。”
李野往前走兩步,抬眼瞄了進去,發現了一個個頭很高的姑娘。
一根長長的麻花辮,利落的搭在背后,透著一股干練之氣。
李野小聲道:“這是誰要爭風吃醋?”
“屁的爭風吃醋,人家就是喜歡看咱寫的,不喜歡聽他們念詩,我不是看不起詩人,但就他們那詩.嘁。”
李野點點頭,不打算進門了,扭頭就要離開。
大三的八卦風波,跟他大一小弟沒關系。
但李淮生卻拉住了李野,心急的道:“這都好幾天了,大家爭來爭去,一個書名都確定不了,你點子多,給出出主意。”
李淮生等人的新書之所以一直沒有名字,是這群家伙犯了專業病,
不是古代文學就是歷史系的,那家伙,什么歸來兮之類的古風名字一個接一個。
李野想了想道:“我是學經濟的,從經濟學方面來講,這種通俗的名字,就必須通俗易懂,
比如《望鄉孤軍》,一聽就知道意思,封面上再配一桿唐字大旗,幾具破爛鎧甲,也就差不多了。”
“望鄉孤軍?你這也太通俗了,沒有歷史韻味。”
“得,小弟我沒文化,先走了,女朋友還等著我吃飯呢!”
李淮生呆愣愣的看著李野遠去,是一腦子的幽怨加妒忌呀!
人家大一就要個又漂亮、又有氣質的女孩兒朋友了,自己這都大三了,還跟幾個詩人孔雀開屏般爭個不休。
呸,誰孔雀開屏?
李淮生推門進屋,冷聲道:“我問過李野了,他說新書的名字就定《望鄉孤軍》,你們有什么意見?”
好半天之后,一個同學才道:“爭來爭去的沒意思,隨便吧!反正別用你那個“招魂”的名字就行。”
“我取的名字咋了,歸來兮是招魂嗎?”
一通爭吵,再次開始,到了最后連那個高個子女生都加入進去了。
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真不是沒有道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