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最后一節是自習課,還差十分鐘下課的時候,李野收拾書包拔腿開溜。
  班長胡曼急忙道:“李野,你到哪里去?還沒放學呢!”
  李野頭也沒回的道:“班長我有點事兒,你幫我請個假。”
  胡曼氣的喊道:“就一會兒了你請什么假?我.......”
  但是李野已經出了教室,跟早就約好的李大勇匯合,一溜煙的沒影兒了。
  胡曼氣得不輕,胸口一起一伏,顯出了頗為有料的倆兔子。
  但是最終,她還是拿出一張紙,替李野寫了一張假條,免得老師問起來的時候沒法交代。
  李大勇和李野出了學校,倆人合乘一輛二八大杠,朝著縣城北邊的縣一中而去。
  縣一中和縣二中距離不遠,不到十分鐘就到了。
  李大勇停下自行車,掏出一根煙點上,然后沉聲問李野:“哥,你真的決定了?”
  李野微微點頭道:“嗯,決定了。”
  今天李野來縣一中門口,是來要債的。
  當初他和陸景瑤訂婚,可是送了對方一輛26型鳳凰自行車的。
  八十年代的一輛鳳凰自行車憑票要一百八十多塊,要是沒票你三百也買不來,其中26型的比28型的還稀少,所以一輛26鳳凰比后世的小轎車還要搶眼,
  當初李野的爺爺和父親剛恢復工作一年多,積攢的工業卷買了兩輛自行車之后,是打算再給李野買一輛28飛鴿的。
  但李野執意要送陸景瑤一輛車,李野的爺爺還是托人買到這輛適合女士騎的26鳳凰,送給陸景瑤當做訂婚禮物。
  而當時兩家訂婚的時候,引起的轟動真不亞于后世給孫媳婦送一輛寶馬。
  所以陸家就是再舍不得,在悔婚的時候也應該要把這車退回來的。
  可是當初陸父來李家退婚的時候,李野的父親把魚、肉扔出了門外,大罵“彩禮就當喂了狗”。
  而陸景瑤的父親雖然沒有把魚肉撿起來,但也沒有把那輛鳳凰自行車留下。
  李野那穩重的爺爺和節儉的奶奶,也沒有阻止陸父把車騎走。
  那時候的李野或許不明白,但現在的李野很清楚,爺爺、奶奶這是強忍著氣憤,在給孫子留條后路。
  如果李野今年考上大學了,那李家就會紅臉白臉恩威并施,想辦法挽回孫子的心頭好。
  陸家,未必沒有一樣的心思。
  這輛沒有歸還的鳳凰自行車,就是兩家藕斷絲連的紐帶。
  而陸景瑤去京城上學之后,那輛鳳凰就給了她在縣一中上高一的弟弟陸自學。
  以前的李野幻想著陸景瑤能回心轉意,寧愿自己靠11路公交代步,也沒有要回這輛自行車的心思。
  但這會兒的李野,哪里有那么寬廣的心胸?
  如果只是前塵往事一別兩寬也就算了,可陸景瑤大張旗鼓的把錢寄到學校,讓李野頂上了黃世仁的名頭,真把李野當怨種了?
  你總不能一邊占著我的好處,一邊高調的標榜“自由”吧?
  最主要的是……李野自己還沒有車子騎呢!去哪都不方便,豈能讓伱方便?
  李大勇深吸一口煙,猶豫的道:“哥,如果你拿回了那輛鳳凰,你們倆可就真的.......”
  李野瞥了李大勇一眼,道:“陸景瑤就那么好嗎?我非要在她這棵樹上吊死?你哥哥我可是有能力擁有整片森林的人。”
  “.........”
  李大勇愣了半晌,眨巴著眼睛,也沒能完全理解李野的話。
  合著以前為了陸景瑤要死要活的不是你嗎哥?
  李野看著李大勇的樣子,也沒多解釋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安心。
  雖然這個發小死黨五大三粗長得跟熊似的,但其實也有心思細膩的一面。
  比如當初他在陸景瑤家門口罵大街,還有今天中午提議“去京城罵陳世美”,都有一個明確的目的。
  那就是逼陸景瑤跟李野和好。
  你不出來跟我哥說清楚,我就嚷嚷的滿大街都知道你的破事兒,你要是敢做陳世美,我就給你吆喝的全學校都知道。
  可以說李野能被冤枉稱為“黃世仁”,少不了李大勇這個“穆仁智”的助攻。
  “哥,快放學了,我們離門口遠一點吧!”
  眼看著快要放學了,李大勇忽然有些緊張。
  “嗯?你怕什么?”
  “一中的老師有些厲害,我怕他們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
  縣一中跟縣二中不一樣,不但治學態度極嚴,對待校外的社會閑散人員也極為強硬。
  81年街上已經出現找小孩要錢的小流氓了,但沒有一個敢到縣一中門口惹事的,像李大勇這種一看就是不良分子的身材長相,天生容易引起老師們的警惕。
  “怕什么,老師的權利只在學校之內,還能管到學校外面來了?”李野不在意的說道。
  “沒錯,老師的手再長,也管不到學校外面。”旁邊有個人附和道。
  李野和李大勇扭頭看過去,發現一個三十左右的漢子,正嬉笑的看著他倆。
  剛才這個漢子就過來了,李野和李大勇以為他是來接孩子的,現在看來好像不是。
  李大勇把臉一板,有些嚴厲的問:“你是干什么的?到學校門口來做什么?”
  這年頭的男孩子從小就看愛國電影,看到疑似特務間諜流氓邪祟的人就想管一管,眼前這個漢子一口外地口音,說不定就是壞人。
  那漢子倒也不生氣,依然笑嘻嘻的道:“我賣麻糖的,兩位少爺要來點兒嗎?”
  “什么少爺,你當這是舊社會呢?賣麻糖......你就不怕打投辦把你抓起來。”
  李大勇滿臉的正義,但是嘴巴不爭氣,咽了一口口水。
  打投辦就是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在十幾年的時間里很是厲害,在扼殺帝國資本主義萌芽方面發揮了極大作用。
  “你這小兄弟可別亂扣帽子,上面都說了,個體經濟是國有經濟和集體經濟的必要補充.......”
  漢子一邊說,竟然一邊拿出一張報紙來,報紙上面用紅筆標出了一篇文章,標題赫然是關于城鎮非農業個體經濟若干政策性規定。
  李野有些驚訝,世上的聰明人不知凡幾,果然不能小覷了天下英雄。
  上面幾個月前剛剛出的規定,這會兒估計很多部門都還沒領會精神呢,就有人抓住機會“富貴險中求”了。
  這份商業嗅覺和冒險精神,在這個還未活躍起來的死水潭里,很容易掀起大片的漣漪。
  當然,淹死的肯定也多,畢竟直到97年,才取消投機倒把罪的,錯判誤判在所難免。
  “你的麻糖怎么賣?”
  李野走到漢子面前,示意他把貨拿出來瞅瞅。
  漢子解開了隨身攜帶的包袱,露出了里面的一個小陶盆,盆里面有半盆黃褐色的麻糖。
  麻糖是歷史悠久的傳統小吃,以北邊的堂山和南邊鄂省最為出名,用糯米、芝麻、麥芽糖等天然材料制成,香、甜、薄、脆,很有一番風味。
  李大勇的口水更多了,發出了吸溜的聲音。
  在這個買什么還都需要票據的時代,這種甜食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
  估計這個家伙就是等在學校門口,準備誘惑那些學生的。
  漢子笑著報價:“一塊錢一斤,小兄弟你們要多少?”
  李大勇差點跳起來:“一塊錢一斤,大白兔才一塊五,我看你是.......”
  “哎哎哎,你們理會錯了。”
  漢子趕忙解釋道:“我說的是公斤,大白兔一塊五那是市斤,而且還要糖票.......”
  沃尼瑪還是個奸商。
  李野笑了笑沒拆穿這個家伙,只是掏出兩塊錢扔了過去。
  漢子飛快的把兩張一元鈔票揣進兜里,然后拿起桿秤給李野稱糖。
  早就看出這位小爺是個有錢的主兒了,沒想到是個大主顧。
  他守在學校門口賣一天,都是一毛兩毛甚至五分六分的,好幾天都不一定能湊齊兩塊錢呢!
  李野是不在乎幾塊錢的,他是家里唯一的男丁,爺爺、奶奶、父親、姐姐都給他零花錢,不說是大富翁吧!怎么也算個小財主。
  不過在看到賣麻糖的漢子,把右手小拇指摁在秤桿上的時候,他心里不免惱怒。
  耍鬼秤也不看看是誰,欺我年紀小好糊弄是吧?
  “咳呵~”
  一聲輕咳,嚇得賣麻糖的漢子連忙住手,從陶盆里又抓起一大塊麻糖添在秤盤里,直把秤桿壓的撅飛起來。
  “收您兩塊錢,兩公斤多四兩,給您包成兩份?”
  “包成三份吧!”
  漢子從包袱里拿出裁好的白紙,手腳麻利的把麻糖包成三份,遞給了李野。
  李野和李大勇一人一份開吃,另外一份放在了書包里。
  賣麻糖的漢子蹲著身子,瞅著學校門口,等待著接下來的客人。
  他盆里的麻糖已經賣了小半,今天估計有個好收成。
  李野一邊吃麻糖,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漢子閑聊。
  “你是插隊過來的?沒回城?”
  “在這邊娶了婆娘,回不去了。”
  “留個聯系地址,以后有需要找你,”
  “我就在城里轉悠,要不在縣一中門口,要不就在育紅中學門口.......”
  得,還很警惕,是個值得招募的狗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