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落下。
劉玉芬坐在炕沿上手搭在隆起的肚子上，夢想著孩子出來后，一家人在城鎮上生活。
丈夫成了工人，就有能力養活更多的孩子。
他們可以組建溫馨的家庭，到時候孩子可以上托兒所，可以上學，甚至將來可以在城鎮里找到工作，然后成為一名光榮的工人。
這些，以前是想都不敢想。
可現在卻不是遙不可及的夢。
王亮跟王然沒有在家，而是出門去尋找王家人。
這種事情，必須告訴家里人，而且今晚上正好趕上，王亮決定將牛肉罐頭拿出來大家吃一頓飯。
對此，劉玉芬非常贊同。
一家人就要團結，不論是在農村還是在其他地方。
而且今后哪怕是成了工人，也要跟家里人處好關系，這是多年來在農村生活的經驗。
不過看著桌上的另一個罐頭，那是羊肉罐頭。
王亮說了，他明天還要去工地干活，不能去岳父家里。
就讓她跟王然明天拿著羊肉罐頭回娘家，將這個好消息說一聲。
想到自家的哥哥嫂子們，還有弟弟妹妹，劉玉芬就能想到這個消息告訴他們時會是什么表情。
這般想著，劉玉芬臉上的笑容就沒消失過。
院子的門打開，一道身影走進來，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劉玉芬連忙起身迎接，率先進門的是大嫂，后面是二嫂 幾個嫂子過來都不是空著手，大嫂二嫂手里拿著白菜，三嫂拎著幾個土豆，四嫂則是拿著兩顆蘿卜。
“嫂子.”
劉玉芬上前見過，大嫂忙放下白菜然后上前來扶著，“玉芬，你可注意著點啊，這身子重了就得小心著。”
見平日里說話‘耿直’的大嫂此刻出起的‘溫柔’劉玉芬在心里就是好笑。
“大嫂，沒事，這地里還得干活呢，這算啥子事。”
劉玉芬沒有說謊，這年頭懷孕也得干活。
只不過不是重體力活而已。
“快快，咱們先進屋，今后啊，咱們這家里面可是要不一般嘍。”
后面的二嫂催促著，平日里跟劉玉芬算是最合得來的。
幾個婦女走進屋子，立馬就看到放在炕上的牛肉罐頭。
眾人更是相信了。
“咱們趕緊生火，今晚上就把這牛肉燉了。”
劉玉芬站在一旁拿起牛肉罐頭，這玩意分量不輕，遞給大嫂。
大嫂接過罐頭連忙看著，身邊幾人也都看過來。
“這就是牛肉罐頭？”
因為加工匆忙，西北罐頭廠的產品都沒有包裝，從外面看就是個鐵皮盒子，也不是完全沒有包裝，就在鐵皮盒子上還印著一個五角星，然后下面還有九部兩個字。
不過這對眾人來說根本不是關注點，重點是里面裝的東西啊。
“我覺得，這絕對超過一斤了。”
大嫂在手里掂了掂，想到這可是一斤肉啊，還是牛肉，大嫂的心里就是一陣羨慕。
又想到今后老五家里將會過上跟她們完全不同的日子，那心里更是酸楚。
“快，快打開看看。”
身旁三嫂催促著，大嫂點點頭，然后將罐頭放在桌上，準備打開。
可看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怎么打開，只能干著急。
劉玉芬也不知道怎么打，這會兒只能等王亮回來。
好在沒多等，就看到房門再次打開，一群人走進來。
當先是兩個耄耋老人，身后是王亮攙扶著老娘，后面是大哥二哥以及家里的一群孩子.
大嫂幾人忙出門迎接，瞬間整個家里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不過人一多，這屋子里竟然暖和起來。
將兩位老人送到炕上，按照順序老大老二幾人坐下。
王然幫著端茶倒水，王亮則是在一旁跟家人說說笑笑。
“亮子，這罐頭怎么打開？”
大嫂高興的捧著罐頭來到跟前，她們幾個忙活好久也不知道咋打開，只能讓王亮來。
這時候眾人看著罐頭紛紛好奇。
老大年紀不小了，家里的孩子只比王亮小一歲，比王然都大。
此時看著牛肉罐頭對自己婆媳說道，“看看，沒見識。”
“給你好東西，都不知道怎么吃。”
大嫂也不客氣，“你知道，你打開啊。”
老大不說話，看著罐頭問道，“老五，這罐頭得一斤多吧。”
王亮拿起罐頭準備打開，卻是笑道，“大哥，這是九部專門為工程項目人員準備的內部罐頭。”
“這個是牛肉的，里面的牛肉都是熟的，打開就可以吃。”
“這一個罐頭，里面就是一斤半的肉。”
“一斤半牛肉？”
眾人一陣驚呼，老三更是捏著下巴說道，“這要是在供銷社里，最少也得兩塊錢吧。”
“不止，得三塊。”
“這里面可是有油鹽的。”
幾人說著，王亮已經沿著罐頭邊上將一層卷邊拉開，眾人看的認真。
身旁更是聚了一堆孩子，都是自家子侄。
隨著罐頭打開，整個屋子里立馬彌漫著一股香氣，忍不住的都大口呼吸著。
而王亮將打開的鐵皮拿起來，內里還沾著湯水肉絲，看身旁四哥家的小侄女，伸手就把鐵皮放下，“莉莉，舔一舔。”
小侄女三歲多，還不知道干啥，不過看著鐵皮上的肉絲立馬伸出舌頭，一點點舔著，然后在嘴里使勁嗦著，“好吃，太好吃了。”
眾人立馬笑起來。
“大嫂，都燉了，讓孩子們也都嘗嘗。”
“哎，好嘞。”
說著大嫂小心翼翼的接過然后捧著往灶臺前走去。
女人孩子都出去，老娘則是拉著劉玉芬的手坐在一旁。
按理說，這種場合女人都得離開。
可老娘年紀大了，誰也說不著。
而劉玉芬，這以后保不齊就要成了城里人，幾人也不會說。
“小芬啊，你跟這孩子是個有福氣啊的。”
老娘眼睛不太好，說起話來還不忘伸手摸摸劉玉芬的肚子，而劉玉芬也握著老娘的手，臉上帶著笑意。
或許，這肚子里的孩子真是個福星。
“王亮在家嗎？”
這時候門口傳來喊聲，眾人聽了忙透過窗戶看去。
“哎呦，是劉書記來了。”
老三拍著腿喊道，老大王亮幾人趕緊出門迎接。
這時候才看到來的人不僅有大隊書記，還有兩個副書記，大隊會計，民兵連長 一下子，整個村子的領導班子都來了，瞬間屋子里更加擁擠。
“書記，您怎么來了？”
老大忙上前跟幾人握手。
劉書記拎著兩瓶酒走到王亮跟前，卻是伸手用力拍拍王亮的肩膀，“好小子，給咱們村里爭臉了啊。”
“劉書記，沒，沒啥。”
“還沒啥？”
劉書記看著在場眾人隨后高聲說道，“我也是今下午接到鎮上的同志，這次王亮同志正式成為第九工業機械部，第九機械電力研究所的一名，正式員工。”
啪啪啪啪 婦女主任帶頭鼓掌，屋子外的村民也都跟著鼓掌。
“你們一起入職的有十三個人吧，對吧。”
王亮點頭，“對，當時李隊長給我入職的。”
劉書記聽了忙伸手拍著王亮腦袋，“什么李隊長，那是李廠長，論起來咱們鎮上沒人比他大，你小子以后出去了要好好跟著李廠長，要保持尊重，懂不懂？”
王亮沒想到平日里和善的李鐵軍職級竟然這么高，心里卻是更加感激。
這樣和善的領導，這樣親力親為的領導，跟著這種人他還有啥好說的？
干就是了。
“劉書記你放心，今后我一定好好干，好好跟著李廠長干。”
“他讓我向東，我絕不向西。”
王亮立馬保證著，劉書記滿是欣慰的點點頭，然后繼續說道，“這十三人里面，周圍幾個村子，就咱們村有一個，大伙說說，是不是給咱們村爭臉了？”
“是，是”
民兵連長高興說著，王亮倒是有些不太好意思。
“還有啊，王亮同志進入的可是第九工業機械部，這可就了不得了啊。”
“咱們鎮上，目前來看，也就王亮他們十三個。”
“這說明什么，說明咱們村的革命教育是積極的，向上的”
劉書記說了一通，可眾人聽的最多的還是關于九部的，再次看向王亮更是羨慕。
一些村里的女孩眼神里透著后悔，當初若是跟王亮在一起，那現在屋子里的女主人就會是自己。
劉書記說完，眾人進屋。
原本王亮打算將豬肉罐頭留給妻子的，如今人多了一看就是來吃飯的。
沒辦法只好打開準備再燉一鍋豬肉土豆。
飯桌上，劉書記坐在王家老爺子身旁，桌上的酒杯放著酒，每人一碗牛肉燉白菜，然后就是一盆地瓜干。
即便如此，窗外還是圍著一群孩子，雙眼直勾勾的盯著碗里的牛肉。
此外能在這桌上的除了家里老大，就只有王亮了。
其他人都去了王然的屋子里，每人一碗菜，都能吃到肉。
等他們吃完了，剩下的還會給孩子吃一些。
不管如何，盡量讓孩子們嘗一口。
“王亮，來，咱們喝一個。”
劉書記主動提杯，王亮趕緊端起酒杯，兩人碰下抿了口。
“劉書記”
“別見外，叫我劉叔就行，咱們兩家以前可都是在一家地主地里干活的。”
王家老爺子笑著，“對，我當時放牛，你家老哥哥給地主種地”
說起往事，眾人唏噓。
不過王亮這聲劉叔，還是讓屋里屋外的人感到驚奇。
同時眾人也明白，今后王亮的地位不再跟以前那樣了。
一頓飯吃完，已經是半夜十二點多。
眾人離開，王亮送走，隨后回到屋子里。
碗筷都已經刷干凈，其實也不用刷，眾人的碗里干凈的都能發光了。
“五哥.”
王然臉色激動，雙手卻是攥緊著褲子，不知道該說啥。
王亮喝了點酒，看到王然這樣上前一把拍在頭上，“臭小子搞啥呢，趕緊回屋睡覺。”
“哦！”
王然走兩步，然后回頭問道，“五哥，我真的要跟著你？”
王亮轉身，“咋了，你不愿意？”
“不不不，愿意，愿意。”
王然臉上的興奮又多了一層，卻是在吃飯的時候王亮說的，今后王然跟著自己，他負責養到成人。
對此，眾人心里除了感慨王然這小子攤上好時候了，就是覺得王亮這人心腸好。
眼下王亮若是離開不管誰也不能說啥。
這才農村兄弟分家單過，每年只要給老人一些‘工分’就行。
這在農村里叫做‘抬賬’，基本上保證老人一年有個一千工分，再加上生產隊里給的糧食，養老無虞。
或許這就是老人說的‘養兒防老’吧。
看著小弟跑回屋里，王亮知道今晚上這家伙估計是睡不著了。
不過，他又合唱能睡著。
一番收拾后，王亮躺進被窩里。
妻子劉玉華沒有睡著，然后翻身趴在王亮懷里。
“孩他爸，我不是做夢吧。”
“傻妞，不是，一切都是真的。”
“那真是，太好了。”
兩人說著悄悄話，王亮將妻子摟入懷中，突然說道，“媳婦，你說咱孩子要是出來了，叫啥名字？”
“不知道，聽你的。”
王亮用力伸手在妻子肚子上小心摸了摸。
“若是男孩，就叫九娃，大名按照輩分是傳字輩，就叫王傳濤！”
“好！”
劉玉芬一口答應下來。
至于原因她多少能夠想到，就是想跟那位大人物一樣，有大出息。
誰不希望自家孩子有出息呢？
兩人摟在一起沉沉睡去，至于生個女兒會咋樣，兩人都沒說。
因為他們心里篤定的，就是兒子。
第二天天還沒亮，王亮起身穿好衣服準備出門，妻子劉玉芬在一旁幫忙收拾東西。
小弟王然盯著一雙熊貓眼打著哈欠卻是興奮的不行。
“五哥，你放心我一定看好嫂子！”
王然握緊小拳頭像個大人似的。
王亮笑笑，吃了兩口地瓜干隨即來到妻子跟前，看著肚子里孩子有些不舍，可為了將來的生活，又有什么理由不去？
更何況，昨晚上劉書記可是說了，這是為國家，為革命做貢獻。
告別，出門，王亮走出村子。
那山還是山，那水還是水。
迎面來的風依舊寒冷。
可他心里卻是火熱的，奔跑著沖上山坡，看著遠處還有更高的山。
這一刻，王亮的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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