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四所。
顧所長站在測試室外，目光殷切地透過玻璃看著里面忙碌的工人。
身旁，王晴手上拿著鋼筆，不時打開筆帽再合上，啪嗒啪嗒的聲音不斷傳來，表達著內心的不平靜。
一旁，研究所的技術人員同樣注視著房間里的一切。
王晴將鋼筆蓋子打開，低頭看著手上的設計圖。
自從上次獲得九部的先進個人后，整個人都處于一種亢奮狀態。
正是這種亢奮，讓她全身心的投入到新型雷達研發當中。
而且，對這款新型雷達，她是寄以厚望的。
在她的設想中，新型雷達的作戰效果不僅會超過合眾國F104飛機搭載的雷達性能，甚至可以媲美現階段合眾國的最先進的雷達。
更重要的是，這是一條嶄新的思路。
如果這次成功，就說明他們具備了彎道超車的實力。
只是這個彎道想要超過去，很難。
就如同現在面臨的情況，雷達展現出來的效果遠遠低于設計理論值。
鋼筆筆尖立在厚厚的材料上，王晴的腦海中快速翻涌著，從設計的原理開始，到每一步的設計要求，計算數據，閾值等等，都在心里過著。
哪怕已經演算了無數遍，可還是在心里算著下一遍…
屋子里，緊張，沉悶。
等待著里面的結果。
某一刻，屋子里調試的工人走到一旁，圍在一起商量片刻后，這才往屋外走來。
一瞬間，坐著的，站著的，手上拿著鋼筆的，抬手摘著眼鏡的，通通打起精神來，走到門口。
門從里面拉開，一行人走出來。
顧所長連忙來到跟前，神色中充滿了期待。
可看到為首中年人嚴肅的面色，心里又是一沉。
這人叫閔東方，是一名雷達工程師，也是國內少有的雷達專家。
這次來金陵十四所，是受顧所的邀請，專門為了這部新式雷達。
“老閔，到底咋回事？”
“老顧，還是老問題！”
兩人一問一答幾乎同時響起，卻讓在場眾人的心揪起來。
王晴起身皺眉，“閔工，還是波段控制器的問題？”
閔東方點頭，“對，先前檢測的同志沒有說錯，是控制器的原因。”
隨后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順手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咕咚咕咚將水喝光。
顧所長走到身旁，“這還不行？”
“我們可是找了最好的師傅，用了最好的機床啊，怎么還不行？”
顧所長說著，一屁股坐在一旁，周圍人聽了也都是同樣神色。
王晴更是輕輕吐出一口熱氣，只要找到問題就好，只要不是設計理論出現問題就好。
然而，顧所長卻沒有王晴這般放松。
新型雷達設計一直沒有落地，就是因為在波段控制器的制造上遲遲打不開局面。
好容易找到九部，讓專業人員用最好的水星機床加工出來的。
可誰想到，新式雷達的效果遠不如設計預期。
而問題，還是出在控制器上！
如今看起來找到問題了，只需要解決就行。
可事情并不是想的那般容易。
如今，國內很多時候問題得不到解決，不是人們想不到解決的辦法，而是沒有對應的實力來解決。
他們已經找到了國內最好的工人和機器，還沒做出來，那…
那按照以前的辦法，就是修改設計了。
等能力提升上來，再改回來！
想到這里，顧所長側頭看了下皺眉的王晴，心里一嘆。
他了解王晴的性格。
讓王晴修改設計，估計不僅不會同意，還會被說教一頓。
這時候閔東方開口說道，“你們設計的雷達，這控制器跟以往的不一樣啊！”
顧所聽了立馬點頭，隨后看了下王晴，后者上前解釋道，“閔工，這是我們根據合眾國的雷達研發思路上做出的改進。”
“其中最大的不同就是再進哈咯加裝了一塊將毫米厚的鈦合金板，通過在上面精加工來影響雷達波段，以此獲取特殊而穩定的波段…”
王晴將設計思路說了一下，閔工聽得不時點頭。
“想法不錯，設計的也挺好！”
“不過，我們經過檢查啊，這控制器的內部波段跟鈦合金板并不能完全契合！”
閔東方說出發現的問題，這讓王晴很是不解。
“不可能，我們這是找了專門的八級大師傅，操作最好的機床，按照設計要求，一點一點手工鉆出來的，精度不會錯，怎么能不契合？”
顧所長也在一旁補充，“老閔，會不會搞錯了？”
閔東方卻是搖頭說道，“不會錯的，就是這里的問題，如果能夠解決了，這新式雷達，還真能做好了。”
聞言顧所跟王晴對視一眼，還是不明白怎么會有問題呢？
可對方這般肯定，讓他們不得不信。
“老閔，你幫忙看看，到底什么問題，哪里出的問題，我們可是嚴格按照設計來的，理論上是不存在問題的。”
顧所長再次開口懇求著，閔東方猶豫一番，最后咬牙說道，“想要找出問題，就需要啟動雷達，只有近距離.”
“不行，你不要命了你！”
閔東方還沒說完，顧所就一巴掌拍在肩膀上，“你不知道雷達照射會是啥后果？”
“不行，這件事堅決不行。”
可閔東方根本不在意，站起來語氣再次變得凝重，“不行也得行。”
“我當然知道被雷達照了會是啥后果，可我更怕完不成任務的后果。”
“你！”
顧所瞪大眼睛，眼珠子氣的都快掉出來了。
周圍王晴等人都被兩人的氣場鎮住，有人想要說話，卻又不知道如何說。
可面對顧所長的憤怒，閔東方卻是神態放松下來，“老顧，你應該知道，不這樣怎么找出問題？”
“計算沒有問題，理論也沒有問題，制造更沒有問題，那問題在哪里？”
“不找出來，咱們以后碰到了怎么辦？”
顧所長一口氣提上來，可張嘴后又不知道怎么說。
閔東方沖他笑笑，隨后嚴肅說道，“何況，這不僅是你們的任務，更是咱們所有雷達研究所的任務。”
聞言在場眾人心頭猛地火熱起來，更有人攥緊拳頭。
“閔工，我來，我還年輕，身體壯。”
同來的研究員站出來，一副奮勇模樣，神情毫不作偽。
“對，閔工，我也可以的，您在一旁看著，我們來就行。”
幾人上前，就是十四所的人也站出來爭搶任務。
“好了，好了。”
“同志們！”
閔東方揮手制止，看著站到眼前的眾人，輕輕笑道，“這方法是我提出來的，自然要我自己去完成。”
“這種立功表現的機會，你們不準跟我搶啊。”
話語中充滿了樂觀，可周圍人沒有一個笑出來的。
“閔工，您再等等，我，我們再重新算一遍，說不定是哪里出了問題呢。”
王晴這時候跑到跟前大聲說道，“我們再算算，肯定能找出問題的。”
閔東方卻是繼續笑著，隨后灑脫說道，“放心吧，只要時間不長，我這身體能頂得住。”
“就這樣了。”
說完，不給眾人說話的機會，抬腿往外走去。
“老閔。”
顧所從后面拉住對方的手，神色焦慮。
閔東方卻是寬慰的點點頭，然后從容笑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說著人已經走出去。
身后眾人互相看看，面色凝重。
“快，快去準備好救護車。”
“所有人做好準備。”
“后勤，后勤呢，將最好的防護服找來.”
顧所大聲喊著，眾人立馬跑開。
半小時后。
實驗場中，十四所研究的最新型雷達擺放在中央，當然眼前的只是一個半成品，許多地方還裸露著電線，最核心的波段控制器也處于暴露狀態。
場地后方不遠處，顧所等人已經做好了準備。
前方不遠處，一個穿著防護服的人影正在靠近。
顧所連忙跑過去，來到跟前就是一陣打量，然后伸手去檢查防護服。
“老顧，別瞎碰，弄壞了防護服咋辦。”
透過頭盔，閔東方笑著揶揄顧所。
可顧所仍舊一點點的檢查著，直到最后所有都檢查完，沒有問題后，這才鄭重看過來，“你給我聽好了，要是有什么問題，一定要示意，我們立馬停下。”
“知道了，知道了。”
閔東方笑著回了一句，然后又沖過來的王晴喊道，“王主任，記住了，我不讓停，雷達不準停啊。”
王晴咬著嘴唇，不知所措。
見此閔東方繼續笑道，“放心，我有分寸。”
“你也不想讓我再照一次吧。”
聞言王晴眼眶濕潤，隨后點頭，“閔工，您小心。”
“嗯！”
王晴點頭。
隨著眾人離開，閔東方向著眾人揮揮手，隨后看向身前的雷達。
他清楚，這部看起來比以往都要小的雷達，卻有著非凡的研究意義。
一旦成功，將代表著國內雷達領域的巨大進步。
這已經不是個人、集體的榮譽，而是關乎國家的戰略方針。
這一次，他不會退縮。
深吸一口氣，對著后方的眾人比劃開始的手勢。
后方，親自把控電源開關的顧所長深吸一口氣，然后瞪大眼睛，將電源接通。
霎時間，雷達開啟。
眾人的心在這一刻懸起來。
閔東方看著面前已經啟動的雷達，快步上前，來到側方認真看著。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閔東方仔細觀察著雷達的運行情況，然后將注意力放在波段控制器上。
看著里面正在按照計劃快速轉動，同時有不斷閃現過的板子，讓閔東方不自覺的集中精神。
此時，后方的王晴看著手表。
“顧所，一分鐘了。”
顧所長咬著牙，按在開關上的手在顫抖。
“一分半了，顧所，停下吧。”
王晴上前按住顧所的手，想要關掉電源。
“顧所！”
“我知道，我知道！”
王晴還要說話，顧所長卻是狠聲說著，可雙眼始終盯著前方的身影。
他的手在顫抖，他的心，在流血。
而此時，周圍人也都沉默著，咬著牙，鼻頭發酸，眼眶有淚。
“顧所，停下，五分鐘了，停下吧。”
王晴的淚水已經順著臉頰流下，聲音里也充滿了懇求。
“我知道，我知道啊。”
顧所一邊說著，眼淚一邊流著。
淚水掉落在手上，重若千斤。
“好了，好了，快關。”
突然間有人看到閔東方的示意，大聲喊著。
下一刻，顧所用從未有過的手速將電源關掉，然后快步沖向前方。
雷達的聲音還未消失，顧所已經沖到了閔東方的身前，一手扶住對方。
入眼時，就看到防護服中的閔東方鼻子流著血。
“老閔，你咋了，老閔。”
“擔架，叫救護車，救護車。”
“老顧，我知道了！”
一只手抓住顧所的肩膀，閔東方卻是精神奕奕的說著，“我知道了。”
“是轉速，轉速快慢不一樣，合金板上的孔，不契合啊！”
擔架呼啦跑過來，顧所將其放在擔架上，然后摘下帽子擦拭著鼻血。
“老顧”
“我聽到了，聽到了。”
顧所長握著閔東方的手，“你現在什么都不要說，什么都別說。”
“把嘴閉上，給我挺住。”
閔東方卻是笑得燦爛，“放心，死不了，就是有點頭暈。”
“不過，我這，也算是第一個，被軍用雷達照過的人吧。”
“你說，會不會青史留名？”
“留你個頭，你丫的凈想好事。”
顧所哭笑不得，卻分外擔心。
說話間，已經將擔架送上救護車，向著醫院跑去。
王晴等人才回過神來，臉上寫滿了擔憂。
直到救護車消失在眼前，王晴才回頭看向那臺雷達。
閔東方說的話就像是刻印在腦海中，久久不忘。
“轉速！轉速.”
來到雷達跟前，王晴伸手撫摸著有些燙手的鋼鐵，默默思索。
下一刻，王晴的臉上露出一抹懊惱，雙手用力拍在一起，“對啊，就是轉速。”
“發射裝置在與控制器進行匹配的時候，是在轉動的狀態下完成對波長的改變，而這種改變需要持續、重復而穩定的波長，可速度的改變會造成匹配時的位移跟著改變”
王晴呢喃著，高興著，卻又懊惱著，“我，我怎么忘了這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