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會議室,楊小濤并沒有回到辦公室,而是走到隔壁會議室中,讓婁曉娥將逄國找來。
  等了片刻,逄國跟著婁曉娥走進來。
  “老逄,坐。”
  楊小濤不等逄國開口就指著對面椅子,逄國笑笑坐下,“楊部,你這有啥吩咐?”
  兩人在軋鋼廠的時候就認識。
  想當年,軋鋼廠有四個工程師。
  后來楊小濤異軍突起,現在更是成了九部的老大。
  常明杰是繼楊小濤之后第二個踏上‘仕途’的,早些年就是機床生產車間的主任,現在更是機床加工廠的廠長。
  隨后是陳斌。
  這位現在主要負責飛機設計生產事宜,也當上了組長。
  只有他,還是守著原先的崗位,在各個工廠之間來回奔波。
  說起來,他逄國成為工程師的時間比楊小濤還早上幾年,只是這后來者居上啊,他這前浪只能拍在浪灘上。
  不過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本事跟楊小濤沒法比,也甘愿跟在楊小濤身后做事,任勞任怨。
  “沒啥事,就是有個任務交給你,問下你這邊有沒有時間。”
  楊小濤拿出煙來給逄國遞過去,逄國忙接著,然后楊小濤又給火點上。
  “我這幾天就在孫國那邊幫忙看著,時間倒是有。”
  “您這邊有啥事盡管開口,我這都行。”
  兩人點著煙,楊小濤沉吟片刻,隨后說道,“老逄,你知道盾構機嗎?”
  “盾構機?”
  突然被楊小濤問了一句,逄國有些反應不過來。
  良久后才想到什么,“這個我聽說過,好像咱們國家搞過一段時間,不過沒搞好,用起來屢屢出現事故,最后不了了之。”
  “您問這個干嘛?莫不是您要做這個?”
  逄國瞇起眼睛打量著楊小濤,按他對楊小濤的了解,只要對方露出興趣來,十有八九會去做。
  只是,這玩意難度不比飛機發動機差啊。
  楊小濤聽了卻是搖搖頭,這讓逄國心里一松,對方沒有這打算最好。
  可接著就聽到楊小濤說道,“我這邊已經將盾構機的設計圖搞定了,需要個人來出現主持工作。”
  “我想問一下,你有沒有興趣。”
  辦公室里煙霧升騰,逄國卻是跟聾了似的,好像沒聽到,又好像聽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整個人陷入迷茫當中。
  楊小濤吸完煙,將煙頭按在煙灰缸里,看著逄國在那思索。
  上午時候,他特意看了下系統給出的盾構機設計圖。
  在他看來,這閉胸式土壓水泥盾構機的設計并不復雜,最起碼比起飛機發動機來要容易理解的多。
  而且,給出的盾構機并沒有超出當前的科技發展,完全可以直接拿來使用。
  過了好一會兒,手上的煙灰都老長了,逄國這才反應過來,忙將煙灰彈進煙灰缸里,然后猛地吸了兩口,這才看向楊小濤,“楊部,你是說,你做出來了?”
  “對,這段時間晚上加加班,就將盾構機做出來了。”
  聞言,逄國只覺得心臟有些不受控制的劇烈跳動起來。
  就是一旁陪同的婁曉娥劉麗雪也瞪大眼睛,兩人腦海中都是不可思議。
  這段時間,不僅是她們,就是整個九部都清楚,楊小濤經常加班到半夜。
  原以為是為了飛機設計圖加班,可誰想到,人家還做了另一件事。
  真是,厲害啊。
  眾人驚訝過后,逄國立馬點頭,“有興趣,有興趣。”
  他清楚,這是楊小濤在給他加加擔子啊。
  也是給他的機會。
  這次做好了,他就能跟陳斌一樣,不,是比陳斌更好。
  甚至會跟常明杰一樣。
  這機會,他要抓住。
  “有興趣就好!”
  楊小濤笑著,選擇逄國,不僅是對方的工作態度,還有對方的業務能力,都符合楊小濤的要求。
  他想好了合作方,但不代表交出去就跟九部沒了關系。
  相反,他要確保盾構機能夠按照設計圖制造出來。
  還是那句話,對事不對人。
  如果對方完不成,那他只能自己搭臺唱戲了。
  “小雪,你們倆將三號柜里的設計圖拿過來。”
  “老逄,一會兒你在這看看,有啥不懂的就去辦公室找我。”
  “人手問題,我這邊暫時沒有,不過你也別著急,咱們九部沒有精力完成,但其他機部會派人來。”
  “你要做的就是將這設計圖吃透,然后去指導、監督他們完成工作。”
  楊小濤說完,逄國站起來走到身邊,猛地伸出手來,“小楊,謝謝。”
  楊小濤笑著握住對方的手,“老逄,咱們之間,多少年走過來的,還說這些客套話干嘛。”
  “我知道,我知道。”
  逄國有些動容,楊小濤只是輕輕拍打對方肩膀,隨后笑道,“這件事好好做,將來好處會很大,很大。”
  看著楊小濤離開的背影,逄國心中滿是感動。
  “逄工,恭喜恭喜了。”
  婁曉娥抱著一摞設計圖走進來,對著逄國恭喜道。
  劉麗雪趁機上前,眼中多了一份好奇,“逄工,這盾構機是干什么用的?”
  逄國接過設計圖,看著上面的編號,知道這都是楊小濤的心血,伸手輕輕撫摸著,生怕弄臟弄破。
  聽到劉麗雪的詢問,逄國打開最上面的總體結構圖,看了一眼,就明白了盾構機的基本原理。
  沉吟片刻,這才對兩人解釋道,“劉秘書,婁秘書,這盾構機啊,國外早早就出現了。”
  “其最大的作用就是開山挖洞,也可以挖隧道。”
  “你們看,楊部的這個設計非常巧妙,人在這里面操縱著機器,上面時刻固定著,防止坍塌滲水等事故”
  逄國越解釋眼睛越是明亮。
  劉麗雪越聽心里越是驚奇。
  她可是清楚國家在鐵路建設上碰到的難題。
  尤其是西南那里,每段鐵路穿山過嶺的背后,都交織著汗水與血水。
  她打定主意,回去就跟家里人說,將這好東西盡快告訴叔叔,一定要大力推廣,一定要盡快做出來。
  逄國興奮的在會議室里待了大半天,直到楊小濤下班離開的時候,還趴在桌上忙著。
  “老逄,下班了,天快黑了。”
  楊小濤在門口提醒著,逄國聽了點點頭,“楊部,沒事,我將設計圖復制一份,這樣能夠加深印象。”
  “勞逸結合啊,別累著。”
  “放心,我現在好著呢。”
  說完,一頭扎進設計圖中。
  楊小濤搖搖頭,走到樓下對著王浩叮囑道,“你讓人留意下,老逄要是晚上不回去休息,就說我說的,不回去就別干了。”
  王浩不明所以,但還是記了下來。
  來到車上,老道跟葉老早早等候。
  楊小濤開車,兩人在后面問起飛機的事情,“今天就開始正式干了?”
  “下午我們這可是接到了不少合金訂單呢。”
  老道說著,楊小濤點頭。
  “對了,你們那些鈦合金的研究怎么樣了?”
  聽楊小濤這樣問老道就知道有貓膩,于是回道,“三種鈦合金都做出來了。”
  “都研究出來了?”
  “嗯,就開了幾爐,產量不多,不過性能上比起01型都差了點,尤其是04型合金,耐高溫也就比不銹鋼好點。”
  聽老道如此說,楊小濤心中一動,“吳喆他們要的材料都發了?”
  “沒,還在籌備中,要的太多,得從鋼鐵廠那邊運送。”
  “嗯,這樣,回頭用的所有鈦合金都用三號。”
  “三號?”
  老道神色詫異,不過很快就反應過來,“好,明天我就給安仲生打電話。”
  一旁葉老仔細聽著沒有說話。
  第二天,楊小濤照例送孩子上學,然后來到九部。
  只是這次剛進了辦公樓,就被李洪峰堵住。
  “老李,大早上的你這是在這等著打劫啊。”
  看著在辦公室門口的李洪峰,雙眼有些發紅,楊小濤有些摸不著對方的意思。
  “小楊,你設計出來的盾構機,是真的?”
  聲音有些嘶啞,但眼睛里都是渴望。
  昨晚下班時候,路過會議室看到里面有人,就走進去看了眼。
  隨后就看到逄國紅著眼,精神亢奮的不行。
  好奇走進去問了句,然后就被逄國說的話震驚了。
  盾構機。
  一瞬間就想到了西南那里的同志們,兄弟們,甚至還有他的愛人跟兒子。
  此時此刻,估計還在工地上,刀砍斧鑿,小車推著用汗水、血水浸透的沙石泥土。
  想到那一座座孤零零的墳頭,心里就堵得慌。
  如果有了這玩意,他們還用付出那么多心血嗎?
  隨后,他就趴在桌上聽逄國一遍遍的講著,一遍遍的在腦海中想象著盾構機使用的場景。
  直到王浩提醒兩人,這才依依不舍的離開會議室。
  回到住處,他也是左右睡不著。
  滿腦子里都是盾構機,滿腦子里都是帶著這玩意回到西南的場景。
  那時候,他會對妻子說一句,“我回來了,帶來了最好的機器。”
  夜太漫長,蚊蟲聲讓人無法睡眠,索性起床,往九部走去。
  天不亮就來到了九部,然后就在辦公室里等著。
  直到時間差不多了,這才在辦公室前等著楊小濤。
  “老李,你這是咋了?”
  “你告訴我,盾構機是不是真的,你設計的肯定能成功,對吧。”
  李洪峰神色激動,楊小濤立馬看出對方心里的牽掛,于是鄭重說道,“對,我設計的,肯定能夠成功。”
  目光在楊小濤臉上看了又看,李洪峰突然笑起來,然后兩行淚珠滾下,“好,太好了,太好了。”
  有楊小濤的保證,就說明這件事十拿九穩。
  “走,走,咱們喝酒去。”
  李洪峰說完就拉著楊小濤往自己辦公室走去。
  楊小濤在后面很是無語,大早上的喝什么酒啊。
  不過他也看出李洪峰神情不大對勁,便跟著走進辦公室。
  很快,屋子里李洪峰拿出兩個搪瓷缸子,然后從柜子里那兩瓶平日里當擺設的西鳳酒拿出來,也不管有沒有下酒菜,直接打開一瓶就要往缸子里面倒。
  楊小濤一看這哪行啊,這不是喝酒,這是找醉啊。
  “老李,老李,喝酒咱們回家喝,今晚去我那,整倆菜,這上班時間不太好。”
  楊小濤上前一把將李洪峰攔住,門外傳來老洪的聲音,“你倆這大早上的,干嘛呢。”
  說著走進來,然后就看到桌上的缸子,還有李洪峰手里的酒瓶。
  “這,喝上了?”
  老洪驚奇著,楊小濤還想解釋,李洪峰卻是高興的摸出一個杯子,“老洪你來的正好,這一杯是你的。”
  “今個高興,必須喝一杯啊。”
  說著就要往杯子里倒酒。
  “等會等會.”
  老洪趕緊上前攔著,自己進來就說了兩句話,這還給整上了,啥意思?
  目光看向楊小濤,楊小濤趕緊將事情解釋一番,老洪瞬間明白了。
  看著李洪峰,心中有些感同身受。
  “老李,咱們是得慶祝,不過得等盾構機做出來了,再慶祝。”
  老洪勸著,李洪峰卻是搖頭,“老洪,你說的我知道,那時候肯定得慶祝。”
  “但這酒,今天必須得喝。”
  說著看向楊小濤,“當初我只是提了一句西南的困難,西南的苦,可小楊就聽進去了,還主動的設計了盾構機,這份心,你說我該不該喝。”
  老洪聽了默默搖頭。
  當初搞出來計算器,慶祝的時候,這位也只是喝了一杯。
  搞出來太陽能電池的時候,也喝了一杯。
  后來三個億,一個億,分到手一堆錢的時候,他連慶祝的意思都沒有。
  可如今,就因為一個盾構機,直接被楊小濤拿下,大清早的要喝酒,還按缸子喝,可見對方心里裝著的,還是曾經的那些鐵道兵啊。
  “行吧,那就喝。”
  老洪見李洪峰說的真切,直接答應下來。
  楊小濤直接無語,這讓你來幫忙的,咋還成了勸酒的?
  見李洪峰開始倒酒,楊小濤也沒法子,對著門外喊了一聲,婁曉娥正好上班,趕緊過來。
  “你去后廚找點花生米去。”
  婁曉娥也不多問,立馬跑向后廚。
  李洪峰坐在一旁,伸手拍著膝蓋,“52年的時候,我們回來,去了西北,整整三千人,成編制的過去,那風沙漫天”
  “56年的時候,我帶人去了南邊,那邊山老多了.”
  “那天,山洪來的突然,等我們再次集合的時候,兩百多人啊…”
  茶缸拿起,三人默默喝著。
  這是楊小濤第一次聽李洪峰說起過往的故事,整個人都變得沉默,喝進嘴里的酒,有點苦。
  沒一會兒,拎回來一包還沒去殼的花生,三人都喝了一會兒,也不嫌棄,抓起一把就扒著吃起來。
  “62年的時候,我們十多萬人去了西南。”
  “那里真是,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啊。”
  “我們去了,水土不服啊。我愛人得了瘧疾,那時候,差點就以為見不動了,最后還是后方送上來的藥。”
  “可后來我才知道,這藥,是飛機從滬上送去的,飛機,火車,汽車,騾子,整整找了我們一個周啊。”
  “再晚點,我”
  “那時候,我才知道,我們到了哪里.”
  酒還在喝著,一人說著愁腸,兩人忠實聽著。
  半掩的門外,走廊里,不知何時站滿了人。
  三人渾然不覺,一口一口的喝著,一句句掏心窩子的話說著。
  “小楊,我,謝謝你,感謝你,能想著那里的人。”
  “謝謝你,做出這機器,謝謝你”
  楊小濤伸手搭住李洪峰的肩膀,老洪也幫忙扶住,“老李,知道,大家都知道你掛念著那邊的人。”
  “大家都跟你一樣,都掛念著那里的同志。”
  李洪峰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你們跟我都一樣。”
  “我更知道,他們的苦啊。”
  淚水不可自抑,剛毅的面容上流下淚痕,卻顯得充滿真情。
  “小楊,老洪,我知道他們的苦啊。”
  “這盾構機,一定要做出來,一定要做出來。”
  “這是他們的希望,這更是國家的希望。”
  “一定要,做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