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樓。
黎淵眉頭微皺。
對于這個名聲在外的殺手組織，他自然是想敬而遠之的，他堂堂神兵谷真傳，有家有業有武功學，瘋了才想當殺手。
但老大……
細雨中，一身披蓑衣，斗帶斗笠的灰衣人靠著門框，久久沒聽到回應，抬手輕敲了下門：
“那我走？”
院門打開。
黎淵提著錘打量，院門外的灰衣人中等身材，帶著狐貍鐵面，腰間懸掛一口黑色彎刀。
“上品名器！”
黎淵余光掃過那口彎刀，心中微凜，面上則不動聲色，請其進屋，關上院門。
“嘖，靈鼠？”
灰衣人看了一眼屋內瑟瑟發抖的小耗子：“聽說靈鼠最擅尋寶，看來黎真傳也是我道中人啊！”
吹滅燭火，他笑笑拱手：
“令狐百萬，嗯，我的假名。”
黎淵嘴角一抽：“閣下倒是坦率。”
“沒辦法，咱們名聲差，一旦泄漏真名麻煩就很大，不得不小心。”
令狐百萬攤了攤手，見黎淵面色一黑，這才拍了拍腦門：
“黎真傳放心，我出門前已服了‘亂魂丹’，天一亮，今日之事就會忘的一干二凈。”
“亂魂丹？”
黎淵將信將疑。
他倒是聽說過亂魂丹，知道服下此丹猶如酒后斷片，會失去服用期間的經歷。
但他吃沒吃誰又知道？
“等你入樓之后就會明白什么是樓規大如天，你的身份可不值得我犯如此大的忌諱。”
令狐百萬摘下斗笠，露出光禿禿的腦殼：
“雖然王長老有過安排，但舉薦信還是要看一看的。”
“你的身份呢？”
黎淵捏著舉薦信。
令狐百萬從懷里掏出一塊銅牌，上面畫著一張狐面：
“一切可能暴露身份的東西，我身上都沒有，這牌子，勉強算是一個吧。”
黎淵掃了一眼，默默記下，將舉薦信遞了過去。
“嗯，那成，走吧？”
令狐百萬都沒看，直接伸手取出火折子燒掉，這才轉身。
“神神秘秘。”
黎淵眉頭微皺，感應了一下掌兵箓內熠熠生輝的極品六合靴，這才帶上斗笠，提錘跟上。
走之前，把門關好。
綿綿小雨中，黎淵不緊不慢的跟著。
頭前的令狐百萬速度很快，時不時會停下等他，兩人一前一后走出內島。
令狐百萬隨手從岸邊解了一艘烏篷船，撐著船就順流而下。
寒潭水，連同山中諸般水脈，也有通往山外的河流，只是水流出去，就不再冰冷刺骨。
夜雨中，風微冷。
令狐百萬撐船的技藝很高，快又穩。
黎淵站在舢板上，看著幽沉的湖面，不由得想起了那條赤龍魚王。
這幾天，他專門去藏書樓里找過有關記載。
在神兵閣遷徙之前，地火寒潭也是和火龍口、風雷谷一樣的絕地，盛產珍稀鐵料，也有諸多靈獸。
幾千年來不乏有人來捕殺靈魚，但千丈寒潭水足可攔阻最高明的打漁人。
赤龍魚王現身的次數更是寥寥無幾，最近一次，也得追溯到三十多年前。
最后一個見過赤龍魚王的，正是韓垂鈞。
‘老韓都吃了虧，那條魚王。’
黎淵心下搖頭。
赤融洞難進，寒潭也照樣兇險難測，也難怪神兵谷一千多年都沒能找到玄鯨錘。
“到了！”
突然，令狐百萬開口，將船停在了湖面上。
黎淵回頭，夜雨中，隱約還能看到內島的輪廓，這摘星樓的諸地，居然這么近？
“這是避寒丹。”
令狐百萬丟下船槳，遞給黎淵一顆丹藥，都沒等后者說話，已經一頭扎進了潭水中。
黎淵皺眉，他當然不可能吃這種來歷不明的丹藥，掌馭了赤龍魚皮甲后，也隨之下水。
夜雨中的寒潭水越發冰冷。
黎淵稍稍適應了一下，追著令狐百萬來到了一側河岸，此處距離河面已有八十多米。
“嗯？”
黎淵瞪大眼，從石縫中窺見一抹光芒，當即撲入其中，順著爬了進去。
石縫后，是一處山洞，與寒潭洞有些相似，墻上有火把燃燒，地上放著一口鐵箱子，
里面滿是各種面具。
“選一個面具戴上。”
令狐百萬擦了擦臉上的水，有些哆嗦：“奶奶的，這也太冷了。”
鐵箱內是各種獸臉面具，材質大差不差，在其中黎淵還瞧見一個鬼臉面具，和韓垂鈞那個很是相似。
黎淵眸光微閃，選了那鬼面面具戴上，這才跟上令狐百萬。
摘星樓的這處諸地很是隱秘。
黎淵跟著他在地道里七繞八拐，差點把自己都繞暈了，才從地道盡頭看到光亮。
走過地道就豁然開朗，這似是一方山腹被挖空了，空間頗大，燈火也多。
“真小心啊。”
黎淵一掃，四周墻壁上，至少有上百個洞口，真真假假，四通八達。
可見打造這地宮諸地的人很是小心。
黎淵自忖，即便是此地被泄露出去，甚至出了內奸，也很難將所有人一網打盡。
“我摘星樓并無據點，此處地窟算是個臨時聚集地吧，接取提交任務都在這。”
令狐百萬一躍而下，落到地窟中，黎淵跟著。
“令狐，你來交任務嗎？”
沙啞的聲音傳來，一走路都顫顫巍巍的黑衣老者從某處洞穴中走出來。
黎淵瞥了一眼，這老者帶著的是蛇臉面具，沒有兵器在身，只是拄著一條鐵杖。
“高手！”
黎淵微微瞇眼。
這老者看似顫顫巍巍，實則走路時身軀都好似蟒蛇，看似緩慢，實則保持著極高的警惕。
“嗯，接了個引渡新人的任務。”
令狐百萬應了一聲，給黎淵介紹：“這位是蛇老，這處據點都是他在打理。”
“這位……”
他看向黎淵。
黎淵抱拳：“鬼面見過蛇老。”
“哦。”
那老者點點頭：“鬼面，嗯，老夫稍后給你令牌。”
“多謝。”
黎淵點頭道謝。
這處據點十分簡陋，黎淵掃了幾眼就大致有數了，唯一醒目些的，是立在地窟正中，像是房梁般巨大的石碑。
石碑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小字。
“樓中除了那幾條規矩外，就沒其他要求，想接任務就來這石碑上接，不想接，也沒所謂。”
令狐百萬指了指那塊石碑。
“蟄龍摘星樓，誅殺榜。”
就這火把的光芒，黎淵隨意掃了一眼，就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
“神兵谷主公羊羽，天生十三大龍形根骨，精擅神兵谷五大內門秘傳，身負絕學‘五兵五色靈虛氣’，手持極品名器五色凌虛刀……”
石碑上的小字，清晰的列出了關于公羊羽的情報信息，其中不少地方還有著明顯的修改痕跡。
“……通脈大成于四十二年前，煉臟于九年之前，疑似沖擊煉臟大成時傷及臟腑……”
石碑上記載的比黎淵知道的還多，還詳盡，甚至有公羊羽歷次出手的情報。
“蟄龍府高手，其可排入前三之列，接此任務者，需與雇主見面，商討懸賞。”
看到最后，黎淵的眸光一凝：
“疑似，修有拜神法。”
公羊羽修過拜神法？！
黎淵心頭一震。
“公羊羽，應該是蟄龍府的 令狐百萬自然知道他在看什么，隨口說了幾句：“幾十年里，接這任務的不少，但都死了。”
“煉臟高手，府州絕頂高手，敢接這任務的，至少得是通脈吧？”
黎淵看到了紅色標注‘此任務失敗十六次’。
“倒也不是，據說有個易形大成的用毒高手，當時被掛在城頭風干喂狗了。”
令狐百萬聲音平淡：
“樓內不會要求咱們接任務，但架不住有些人沒有自知之明。”
“利令智昏吧？”
黎淵看到了石碑上的懸賞，金銀、田畝、商鋪、名器、大丹、內甲、武功秘籍，那是應有盡有。
甚至有個懸賞，還附上了府城花魁若干。
看了一會，他找到了韓垂鈞的懸賞，不過，那行字跡已經很淺，似乎是很久以前就被人修掉了。
“所有雇主以及其血脈后裔全部身死，又超過十年沒人接取任務，那任務也會取消。”
令狐百萬補充了一句。
“難怪老韓動輒滅人滿門。”
黎淵有些恍然。
如趙家那種大家族，如果有人帶著家財逃掉，即便自己沒有報仇的能力，也會懸賞其他人。
一個人的懸賞未必能如何，但摘星樓與其他殺手組織一樣，懸賞是會累積的。
一個樹敵眾多，又不能斬草除根的人，他的懸賞會堆積到一個恐怖的地步。
八萬里、方寶羅、秋長纓、石鴻，以及丁止。
石碑上有所有神兵谷真傳的名字，黎淵甚至看到了自己，神色不免有些古怪。
“黎淵，龍形根骨，疑似初成內壯，修兵道斗殺錘……”
“懸賞：黃金三百兩，名器一口。”
就這么點東西？
黎淵心下搖頭：“難怪沒人接……”
這點懸賞對于尋常內壯那是超規格，但加上神兵谷真傳的頭銜，就顯得太少了。
‘丁止的懸賞不低啊，可惜已經被劃掉了。’
黎淵將石碑兩面都看了一遍，他覺得，這石碑比云舒樓的各種榜單都要詳盡與準確。
這份情報就值他跑這一遭了。
“令牌！”
沙啞的聲音傳來，黎淵伸手接過令牌，發現是木質令牌，上面畫的鬼面也很粗糙。
“木、鐵、銅、銀、金，令牌五級殺手，不同令牌能接觸不同等級的情報，與待遇。”
蛇面老者說了一句，就轉身離開。
黎淵瞥了一眼，心中微沉。
這老者后腰掛著一塊銀牌。
令狐百萬還不是銀牌殺手，但他腰間的彎刀可是上品名器，至少也得是易形大成的高手。
這蛇面老者……
“接取十個任務并完成半數，就能拿鐵牌，完成上百個任務，就是銀牌。”
令狐百萬解釋了一句：
“我還差十多個任務就算銀牌，蟄龍府內，只有一位金牌殺手……”
這狐臉殺了至少百人以上？
黎淵有些心驚，銀牌殺手，至少要完成百個任務。
“走，其其他地方轉轉。”
見黎淵看的差不多了，令狐百萬就領著他進了另一處洞窟。
地窟很簡陋，但地洞里倒是別有洞天。
走進來時黎淵都愣了一下，這處山洞燈火通明，滿是酒肉的香氣，像是一處酒樓。
“來兩壺猴兒酒，三斤靈豬肉。”
令狐百萬打了個招呼，拉著黎淵做到了很里面的一處角落里。
很快，一個帶著貓臉面具的女子就將酒肉送了過來。
“一壺猴兒酒，作價金二兩，嘗一嘗味道如何？”
令狐百萬伸手給兩人都倒了一杯酒。
“好酒！”
黎淵品了品，眼前一亮。
他不太懂酒，但這果味濃重，不澀不辣還甜的口感讓他很喜歡。
“貴了肯定好。”
令狐百萬喝了幾杯，說道：
“王長老的任務要求中，提及了要我給你介紹摘星樓，伱對摘星樓有多少了解？”
“就市井傳聞那些，一百零八人，刺王殺駕。”
黎淵老實回答。
他對于摘星樓真沒什么了解。
“和我當時差不多。”
令狐百萬也不奇怪，稍稍組織了一下語言，說道：
“一百零八人的傳聞不假，摘星樓核心殺手，的確只有這些，千年來從沒有多過，
但，核心殺手罕見，如你我這種掛名的，就多如牛毛了。”
“核心殺手？金牌？”
黎淵心中微動，想起了王問遠，那老夫子是核心殺手？
“接取上千任務且全部完成，是為金牌，但金牌也算不得核心，只能說，有希望成為核心罷了。”
令狐百萬搖搖頭：“說來，我迄今為止都沒見過一個核心殺手。”
許是因為任務，他沒有什么隱瞞，將摘星樓的一些不太重要的情報說給黎淵。
木到金，上面還有核心殺手。
黎淵攥著酒杯，有些心驚。
這摘星樓的勢力比他之前預想的要大太多了。
摘星樓沒有駐地，但類似的聚集地卻多如牛毛，掛名殺手的數量更是不知多少。
“龐然大物啊！”
令狐百萬搖搖晃晃的離開之后，黎淵沒浪費，將酒肉一掃而空，準備離開。
“鬼面，你有任務。”
剛走出‘酒樓’，黎淵就聽到了熟悉的沙啞聲，蛇臉老者鬼魅也似出現。
“任務？”
黎淵皺眉，他暫時沒有接任務的打算，而且，摘星樓不是沒有強制任務嗎？
“有核心殺手，指定你完成任務。”
蛇臉老者聲音稍有變化，這么多年，他都是 “任務和懸賞，你可以先看看。過后，你可以選擇接，也可以不接。”
接過蛇臉老者遞來的封口密信，黎淵微微皺眉：“那王老頭想干什么？”
想了想，黎淵還是打開了信件，他估摸著這應該和‘拜神法’后續有關。
“想用拜神法吊著我？”
黎淵心中轉過念頭，打定主意不想被這老家伙牽著鼻子走，但只看了一眼，他臉色就變了。
這根本不算是任務，更像是情報。
三頁信筏上只說了一件事，神兵山脈中疑似有一件天運玄兵，神兵谷尋找了一千多年也無所獲。
“玄兵天降，生而有靈，然正因有靈，故無緣者難以見其蹤跡。”
信筏最后，是王問遠的提醒：
“有人偏生不信。”
誰不信？
“谷內的人？邪神教？還是摘星樓？”
將信筏收起，黎淵眉頭緊鎖，本來還想在地窟里轉一轉的，現在心里就只有一個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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