晝短夜長的冬天里,天邊亮起魚肚白的時候,已是清晨了。
這時節沒有人喜歡早起,無論是普通人還是江湖人,能在溫暖的被窩里多躺一刻,便不會少躺一刻。
如果溫暖的被窩里還有個溫暖的人,那就會變成兩刻、三刻,甚至更多。
繡著鴛鴦戲水圖案的被子微微鼓動,顧長生緊閉著眼睛側躺在外側。
熟睡的人呼吸總是悠長的,她的呼吸就很悠長。
直到被子里露出一蓬黑發,鉆出來貼在她身后,靠近她耳側。
“其實分辨你有沒有在裝睡很簡單。”江玉燕聲音輕的好似在呢喃,“你知道為什么嗎?”
顧長生睫毛顫動了一下,她不想聽,但是江玉燕卻依舊在說。
“哼聲很好聽,但你一醒就沒了。”
察覺到顧長生僵了一瞬,江玉燕低聲笑了,支起身子仔細看了看她,手指撥一下她唇上的印子,“嘴唇都快咬破了,干嘛這么嘴硬?”
顧長生睜開眼睛,惱怒地瞪著她。
“讓姐姐愉快是妹妹該做的,不用謝。”江玉燕笑瞇瞇地下去了。
顧長生重新閉上眼睛感受著余韻,懶散的不想動。
江玉燕仿佛打定了主意要在她恢復前玩個夠……一想到這,她心底就有些輕顫。
梳洗好了的江玉燕已穿戴整齊,面容平靜,清冷的神色仿佛剛剛做壞事的不是她一樣,站在旁邊認真看了看顧長生,“姐姐伱怎么了?不舒服嗎?”
“江玉燕……”
顧長生咬牙道。
江玉燕挑了挑眉,手從被子底下滑進去,“這個就叫作——報復。”
顧長生蹙了下眉,“夠了。”
“說教主,饒了我。”
“叫姐姐也行。”
“姐姐。”顧長生艱難道。
“乖。”
江玉燕俯身低頭,“其實不嘴硬的姐姐也蠻可愛的。”
豈止是可愛。
她越來越能體會當初顧長生的樂趣,有什么比玩姐姐更快樂的事嗎?
那就是玩兩次。
還有沒有比玩兩次更快樂的事呢?
玩一宿。
“其實你這么強了,可以考慮一下稱霸江湖,做一個武林盟主之類的。”顧長生輕聲道。
“做武林盟主?”江玉燕驚訝問。
顧長生道:“對,千秋萬代,一統江湖,是不是很有挑戰性?”
江玉燕搖頭道:“不如姐姐好玩。”
顧長生無力地閉上眼睛。
江湖紛爭與她們無關,她們習武也從來不是為了稱霸江湖,若是能這樣一直持續下去,她估計江玉燕能玩一輩子。
這樣可不行。
察覺到江玉燕出門去弄早飯了,顧長生伸出一只手,明玉功所保持的肌膚白璧無瑕,她從一旁拿過衣服,光潔的脊背暴露在空氣中,有點微微的冷意。
感受著功力的恢復,顧長生呆呆地望著窗外,還有一年,一年……
簡直令人發指。
早飯有些沉悶,主要是顧長生顯得有點沉悶,靜靜地吃著飯,脖子上還有一道淺淺的紅痕。
“我覺得,像我這樣一劍破飛仙,已經是江湖上少有的高手,你這樣對我,不好……”她端著碗思量道。
江玉燕沒抬頭,“我建立青衣樓,創西方魔教,誰見了我都戰戰兢兢,結果你是怎么對我的?”
顧長生沉默片刻,低頭吃飯。
實在是江玉燕真的很好玩——
唉……
顧長生無聲嘆息。
“其實你是怕我突然又失蹤了吧?”顧長生問。
江玉燕頓了頓,“起碼你不會忘了我。”
顧長生道:“怎么可能會忘?”
江玉燕浮起一抹笑臉,“你要是再走了,我一定會掀翻這個江湖。不管你在多少年后,都能聽見我的名字。”
江玉燕問:“你信不信我能做得出來?”
顧長生點頭道:“我信。”
掀翻整個江湖……在這個時代,大概也就小老頭兒吳明能擋她一下?
吃完早飯,江玉燕收了碗去洗,顧長生站在院里,一招一式練著武當掌法。
她已不用劍了。
那把劍就掛在屋里,很久沒動過。
江玉燕洗完碗就坐在門檻上,斜倚著門框,稍稍歪頭看顧長生恢復。
沒由來的一股寧靜。
細碎的雪粒從空中飄落,打在她的手腕上,冰冰涼涼的。
關外早已風雪遍地,安慶卻剛剛落下第一場雪。
“下雪啦。”江玉燕說。
“嗯。”
“你還練?”
“總得練完。”顧長生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毫不動搖地繼續努力恢復。
“你努力的樣子真好看。”
她撐起下巴望著顧長生認真習武的模樣,仿佛兩人天生就該如此。
吃過的苦,受過的累,就是為了等那一天,顧長生頂著丑丑的臉在墻上露頭,小聲問她要不要跑。
“我們上輩子一定是夫妻。”江玉燕道。
“也許吧。”
顧長生站立在那里,猶如一棵蒼勁的古樹,穩如泰山。
她的手掌時而疾速如風,時而緩慢如水,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每一掌都帶著強大的氣勢。
“你不要和我講話,拖累我恢復,太可恥了。”顧長生在停下來的間隙道。
“當初有個人帶著我東跑西顛。”江玉燕嘴角含笑。
顧長生練拳間隙看見她眼神,心不由柔軟了一瞬,過片刻收身吐氣,將她拉起來。
“怎么不練了?還有一套吧?”江玉燕有點驚訝。
“當初有個人帶著你東跑西顛,夠你記老久了,這樣公平吧。”顧長生嘆息道。
江玉燕抿了抿嘴唇,眼神發亮,就是這種無奈又寵溺的模樣,總是容易讓她蠢蠢欲動。
“姐姐。”
“閉嘴,不許,好好待著,洗衣服去。”
顧長生甩了甩手,覺得還有些餓,去廚房拿了一個饅頭啃。
捋捋袖子,她坐在門檻上,望著江玉燕打水的動作出神。
她想起陸小鳳說的,如果世界上有一個人能殺他,那就是西門吹雪。
為了讓她聽見名字而掀翻整個江湖,這在別人那可能是個笑話,但顧長生知道,江玉燕真的能做得出來。
掀翻江湖而已。
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能管得住她,也只有一個人能管得住自己。
互為枷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