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聲已停。
坐在顧長生和江玉燕身邊的兩個女子也縮了縮身子。
她們自是認得這一群少年郎是誰。
對他們闖進來的行為也沒感到意外。
只是江玉郎進來看見兩個女子后的反應,讓她們有些摸不著頭腦。
江玉郎身邊一群人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江玉郎為何突然就變了性子。
要知道,他們在這安慶城,可以說是最頂尖的一層——準確說是最頂尖的二代,在這花月場所向來是無所顧忌。
“不介紹一下你這些好朋友嗎?”顧長生吐出一顆果核,抬眼看著幾人。
江小魚竟然沒殺了他,這讓她有點意外之余,又有點情理之中的感覺,江小魚后來連江別鶴這個殺父仇人都能寬恕……可能就是大俠風范吧。
江玉郎剛剛本能的怯意經過這么一耽誤,消散了不少,想到安慶這里是自己的主場,頓時又有了些底氣。
轉身。
那張已恢復俊秀的臉上有了幾分淡定,朝那臉色虛白的綠衣少年一伸手,“這位,總鎮將軍的公子,白凌霄白小俠,人稱‘綠袍靈劍客’,三十六路回風劍,神鬼莫測!”
白凌霄笑嘻嘻地站在那里,綠袍白臉,看得江玉燕眉頭微跳,這人就像個臉上敷了白色粉的癩蟆。
江玉郎指指另一位白凈胖子道:“這位梅秋湖兄,便是當今‘崆峒’掌門人一帆大師最小的關門弟子,‘蛟劍’閻鶴的小師弟,他的武功我想不必多說。”
白凈胖子梅秋湖立在門旁,嘻嘻哈哈,面上有幾分自得。
另一位珠冠花衫,眉清目秀,貌似少女的少年沒用江玉郎介紹,自己笑咪咪開口道:“我叫花惜香,家父人稱‘玉面神判’,若是沒有聽過家父的名頭,耳朵一定不太好使。”
還有那個瘦瘦高高如竹竿一般的少年,名為‘輕煙上九霄’何冠軍,乃是江南第一輕功高手‘鬼影子’何無雙之子。
再加上‘江南大俠’的愛子江玉郎。
一群油頭粉面的少年人,竟無一不是聲名赫赫,家世顯貴。
江玉燕嘆了口氣,道:“名頭一個比一個響亮,怎么我們姐妹就沒一個拿得出手的名號呢?”
顧長生想了想,道:“等以后你說不定會有個江大惡人的名號。”
江玉燕嫌棄道:“難聽死了,我才不要什么惡人的名號。”
一群少年人望著這兩個女子旁若無人的模樣,皆是心中含怒。
他們在這安慶城不說橫行無忌,每次出門,街頭上的人哪個不是遠遠避開,也只有江玉郎礙于江南大俠的名譽,從來都低調,對外以溫和示人。
“你眼神讓人不喜。”
顧長生指了指綠袍白臉的白凌霄,白凌霄一愣,還沒反應過來,便感覺眼前一花。
其余人皆是沒有看清她的動作,只見黑影晃過,清脆響亮的‘啪’一聲,白凌霄倒在地上捂著臉,竟已挨了一個重重的耳刮子。
再瞧那人,坐在原地好似沒有動過,只是扯了身旁青樓女子的絲巾拿在手上慢慢擦拭,一副嫌棄白凌霄臉臟的模樣。
花惜香、梅秋湖、何冠軍等人臉色變了,抽刀的抽刀,拔劍的拔劍,一時鏗鏘之聲大作。
只有江玉郎剛剛臉上有點底氣的笑還沒消退,一張臉已是蒼白無比。
“我看看還有誰的眼神讓我不喜。”顧長生擦著手指,冷漠的視線一一掃過去。
與她目光相對之人,竟皆低頭或側目,不敢與她視線接觸。
江玉郎更是渾身輕顫。
那兩人的目光讓他頭皮發緊,上一次的陰影重回心間,仿佛隨時都會被一劍削了腦袋。
顧長生確實在考慮廢了他,只是那樣做……對后面找江別鶴的事不利。并不是江別鶴多么厲害,而是他經營安慶這么多年,很容易顛倒是非黑白,難的是名正言順。相比起江別鶴,江玉郎最好敲廢江別鶴的時候順帶,不值當這么早下重手,由暗處轉到明面。
還沒去登江府,他自己先送上門來了,顧長生望著他,怎么就這么討人厭呢?
她嘆了口氣,“你小子……無緣無故闖我們房間,說吧,怎么放了你?”
送上門的麻煩,剛剛直接放他們走了更麻煩,一群人闖進來打擾二人聽曲在先,就這么輕易放他們走,出門另外幾個一合計,再被江玉郎一鼓動,轉身他們一群二世祖就能喊一群二百五來圍了青樓。
要么不要碰面,碰面了就得讓他們怕,讓他不敢回去搞什么小動作,至少安靜幾天時間。
“我……我……”
江玉郎說不出話來,莫說這二人,要是他們一群人無緣無故被人這樣鬧進來,現在指不定已經拋尸了。
“上次不殺你,你可知為什么?”顧長生目光停在江玉郎身上,忽然道。
“知、知道。”
“妨礙我們聽曲,再表演一次,就可以走了。”
梅秋湖、花惜香、捂著臉的白凌霄幾人雖又驚又怒又怯,聞言依舊迷惑地看向江玉郎,什么表演一次?
江玉郎臉色大變,上次只有江小魚在旁,自打耳光也沒多少人知曉,現在不僅有幾個青樓女子,更是有平時稱兄道弟的一群狐朋狗友,若是再當眾自打耳光……
他嘴唇翕動,剛要說話,見顧長生面容轉冷,頓時雙膝一跪,啪啪啪左右開弓開始打自己耳刮子。
下手之狠,讓白凌霄幾人懵在原地。
幾個青樓女子也是低頭縮身,有些顫抖地聽著那一聲聲響亮的耳光。
足足打夠了三十個,顧長生望向江玉燕,“夠了么?”
江玉燕道:“夠了。”此時江別鶴不在,若是父子倆人對著娘親的靈位表演一次……可惜暫時還沒輪到他們。
顧長生吃了塊蜜餞,隨意道:“抬頭。”
江玉郎雙頰腫脹地把頭抬起來。
“沒留力。”江玉燕道。
“看他怨不怨,怨就找個理由殺了。”
花惜香蒼白著臉顫聲道:“他、他可是江南大俠的獨子!”
“噢?聽聞江南大俠仁義無雙,任誰見了都交口稱贊,隨便闖入別人房間是他教你們的么?”顧長生問道。
“這……這……”
江玉郎心中發慌,暗恨花惜香多嘴多舌。
“多加十個。”江玉燕輕飄飄開口。
江玉郎欲哭無淚。
耳光聲又響起。
花惜香與何冠軍幾人俱都閉嘴不敢再多言,捂著臉的白凌霄更是像個鵪鶉一樣低著頭。
他們都不敢再去看坐在那邊的兩個女人,只希望趕緊離開這個恐怖的房間。
本以為只是兩個江湖女子,萬萬沒想到武功這么高,他們皆有家族門派傳承,又是從小習武,剛剛卻連對方的動作都沒看清。
現在更是見識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惡人’,再看他們以前做的那些惡,相比起來真是大善人了。
很奇怪,若是對方輕飄飄地放他們走,他們說不得還要想辦法探明二人身份,看能不能找回面子,讓她們傲不起來。現在挨了一個大耳刮子,白凌霄反而只想著快點走,能多快就多快,再不想碰到她們。
活生生的兩個女魔頭!
青樓鴇母姍姍來遲,本來想勸解一番,站在外面遠遠一瞧,認出跪著的那個是江南大俠愛子江玉郎,頓時渾身的肉一顫,半點不敢上前。
她都無法想象包房里是什么人,能讓江南大俠的愛子跪在地上自打耳光。
越想越覺得瘆人,她悄悄退到一邊,招手喚來龜公,讓他詳細描述里面是什么人物。
龜公哪里說得清楚,只復述了一遍是兩個容貌姣好的江湖女子,神采不一般,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江玉燕坐在那里,朝幾人一個一個看過去,等江玉郎又打夠了十個,才道:“去吧,記得關門。”
幾人爭先恐后離開。
“繼續彈。”
夜幕已降。
綠萍抱著琵琶低著頭不敢說半句話,戰戰兢兢地重新開始彈奏,只是片刻,已有了兩處錯彈。
“唉……”
顧長生搖了搖頭,一首曲子還沒有聽完,就被人給打擾了。
綠萍聞她嘆息,渾身一顫。
“剛剛那么熱鬧,你們媽媽也不過來看一眼?”江玉燕忽的對旁邊女子道,“去,叫她過來。”
“是!”
那女子如蒙大赦,低著頭小步快跑出了門。
下一刻,胖胖的老鴇進來了,看樣子就在門外,進來后一張臉上滿是賠笑,在看到江玉燕的臉時滯了一下,不知為何感到有點面熟的感覺。
她正思量這種熟悉感從何而來,聽見那女子柔柔的話語。
“王媽,不記得我了嗎?”
老鴇怔住,壯著膽子看了坐在面前的江玉燕片刻,越看越是心驚,額頭汗水不住地滲出來。
顧長生瞧著她的臉色道:“看來還記得,那就好辦了。”
老鴇顫聲道:“客人,什、什么好辦了?”
江玉燕道:“你要裝作不認識我么?”說話間劍鞘已搭在她肩膀上。
老鴇雙膝一軟道:“認得!認得!”
江玉燕道:“與你發賣女子的那人姓甚名誰,與你怎么聯系,上次是什么時候見到他?”
老鴇道:“那人名叫華三,上次……上次已是年前了,去年底見過他一次。”
江玉燕皺眉道:“你已近半年沒見過他?”
老鴇道:“是這樣的。”
江玉燕道:“既然那人已經難找,只能拿你出口氣了。”
老鴇癱在地上道:“等、等等,我知道他在哪里,聽說他干了幾筆大買賣,當富家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