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生就看著江玉燕那些小心思,也不拆穿。
有時候看江玉燕故作不經意地給她喂食時順便抹一下唇邊,或整理衣服時揩點油,發呆時偷瞄她側臉,表面淡漠私底下偷偷開心的樣子,顧長生都覺得好笑。
天氣愈發寒冷。
十月底下了一場小雪,昭示著寒冬正式降臨了。
算算時間,來海宴已將近一年。
“什么事這么開心?”
江玉燕掰開了一顆栗仁,自己吃一半往顧長生嘴里塞一半,捻捻手指將剛剛軟糯的觸感回味一下,抬頭看見顧長生那雙明亮的眼睛里蘊著笑意。
“林子擦桌的樣子很好笑。”顧長生淡淡地移開目光。
“有嗎?”
江玉燕奇怪地看了片刻,也沒看出來林子擦桌哪里好笑了,不過是將抹布蓋上去,然后雙手用力壓著從桌上抹過,將客人夾菜時滴下的油漬和一些酒水抹干凈。
奇怪的笑點。
倒是林子,察覺到兩個掌柜看向他,又不知道為什么,心里毛毛的,干活更賣力了。
天知道他擦個桌子怎么會被兩個掌柜的盯著。
顧長生放過了可憐的林子,側頭看江玉燕一眼,伸手道:“怎么吃個東西和小貓一樣。”
柔若青蔥的手指從江玉燕嘴角抹過,將那一點殘渣抹去,江玉燕怔了一下,抿抿嘴若無其事地扭臉看向別的方向。
“呀,又下雪了!”忽然她叫了一聲。
顧長生望向客棧外的街道,鵝毛大的雪花慢悠悠從空中飄落,與上次的細碎雪粒不同。
雪天街道清靜了不少,與夏日時的嘈雜浮躁形成明顯對比,只有雪花靜靜地飄落在地上。
客棧的生意也冷清了許多。
入冬后來往的行商就開始變少了,許多江湖人也都會趁著冬季到來之前把事辦妥,若是拖到大雪后,按現在的行路條件,基本只能等來年開春才能遠行。
高手自然不在此列,只是高手雖多,放在這整個江湖來說,也算不了多少了。
客棧中央升起了一個小火爐,給前廳增加了不少溫度,偶爾進來一個客人也能暖暖雙手,恢復一下。
難得清靜,顧長生抱著伙計溫好的一壺酒,坐在柜臺后面半瞇著眼睛,像是在打瞌睡。
江玉燕也沒有打擾,而是站在客棧門前,看著烏陰的天空,與紛紛灑灑的雪花,不知在想什么。
伙計按照吩咐給旁邊民居小院里送去了炭,這種天氣燕南天自是沒什么所謂,萬春流那個小老頭兒有點受不了。
萬春流裹著皮裘,戴著帽子,雙手揣袖子里,嘴里呼出的寒氣讓胡子結了一層霜,他就坐在屋檐下,看著大雪,也看燕南天穿著短褂在院里練劍。
“鬼天氣……還不如回惡人谷。”
萬春流喃喃嘟囔道,主要是在惡人谷里時常有‘試驗品’,可以讓他試自己研究出來的新藥,出來之后卻每日里除了給燕南天琢磨一些加快恢復的藥,其余時間就無所事事了。
“你恢復之后還要傳功給那掌柜的是吧?”萬春流想起來什么似的,朝院里的燕南天問。
燕南天收氣吐聲,對落在身上的雪花毫不在意,放好長劍道:“是這樣。”
萬春流喃喃道:“那又要在這里多待上一年半載了。”
燕南天道:“我功力深厚她受不起,有個五六成就差不多了。”
萬春流聞言倒是好受了一點,道:“不能我們出去辦完事,再給她嗎?”
燕南天搖頭道:“此去一行,要辦的事很多,不知需要多久,何況說不得還要和移花宮對上,這十幾年邀月不知道有沒有突破到明玉功大成,如果和她過招受了傷,又是一年半載的恢復,耽誤太久,和毀約有什么區別?”
萬春流想了想,道:“也是。”
燕南天望著眼前雪景忽然道:“兩個掌柜的功夫不差,即使現在闖蕩江湖,不遇到絕頂高手也能自保,等我傳她嫁衣神功的功力,恐怕不止年輕一代少有敵手。”
萬春流道:“你怕她們作惡?”
燕南天笑道:“這倒是不擔心……”他嘆了口氣,能拒絕神劍訣的人,還是兩個女子,要說她們有什么惡念,大可不必。
看一眼萬春流,燕南天沒再說什么,而是去旁邊水井打了桶水,冰冷的雪天用冷水給自己沖了個涼,這樣有助于刺激他的身體加快恢復。
萬春流光看著就感覺冷,嘴里不知道嘟囔著什么轉身回屋了,帶著一身寒氣生起火,從懷里掏出半塊午飯剩下的餅煨在爐火邊上,想了想,又去燕南天床下拿了壺酒。
這么冷的天氣就該歇著。
顧長生也是這么認為的,天剛撒黑,就將客棧交給幾個伙計,自己和江玉燕回了后院,練練劍法,互相交手驗證一下新想通的地方,便回屋休息了。
點上油燈,拿著路仲遠留下的劍法心得看了一會兒,她還不清楚路仲遠是為了什么事留贈的,總之不可能是因為‘自是殺之’‘押去請罪’兩者間的改變,感到羞愧之下給的。
另一邊萬春流當初畫的惡人谷那些人畫像還留著,這幾個月也沒看見有相似樣貌的人從海宴走。
昏暗的油燈下,顧長生拿著紙張思索推演。
江玉燕在床上斜靠著,平日束攏在一起的頭發披散開,兩只腳搭在一起,被子蓋到腰間,她玩著自己的頭發,歪頭看著顧長生坐在桌前的側影。
燭光搖曳,映得那人影子恍惚而動。
她倚在床邊望著顧長生那秀發遮掩下的側顏,眼神逐漸蒙上一層迷惘。
這樣是對是錯?
她不確定。
只是……很習慣,很開心。
也很小心地隱藏著自己的心思。
顧長生偶爾出去辦事時,她一個人在屋里總是會半夜驚醒一兩次。
午夜夢回,她最常記起的是第一次殺人時,兩人依偎在山洞里的那天。暴雨如注,狂風飄搖,洞口橫著兩具尸體,兩個人就像被天地所拋棄,像路邊的野狗,篝火沒有一絲溫度,她們只能緊緊靠在一起取暖。
顧長生抬起手挑了挑油燈的燈芯,江玉燕收回目光,低頭捻著發梢,過片刻又忍不住望過去。
“小姐,被窩幫您暖好了。”江玉燕柔著嗓音拍了拍床鋪。
“我等會兒睡。”顧長生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