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闐河與玉龍喀什河交匯的地方,有些人煙,也離昆侖山近,按理來說是最合適等人的地方。
那里卻深入草原,且因為離惡人谷近,不確定的因素太多。
思慮良久,顧長生和江玉燕便在海宴停下,這里卻是江小魚從惡人谷出來后,離開草原,和鐵心蘭到的第一個地方。
海宴不大,卻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客棧酒鋪裁縫店驛站樣樣都有,來往的江湖人形形色色,也時而能看見草原上的游牧民族。
這里也是江湖人聚集的最后一站,入中原只要去青海的方向便行了,而若躲避仇家,則往塞外的方向,或深入草原,或直奔昆侖山玉龍峰,與那里惡人谷里的江湖兇徒為伴。
這里魚龍混雜,尋仇的、躲避仇家的、惹了大派逃亡的,還有從茫茫草原出來,看看江湖上自己的風頭避過去了沒有的。
更何況緊鄰著那天下聞名、名人輩出,充滿了神秘傳說的塞外昆侖山區,這地方雖小,卻堪比中原江湖的縮影。
兩個江湖女子的到來,沒有引起多大的波瀾,即使注意到了,也沒興趣去了解一二。
轉眼三個月過去,到了四月仲春,在這里來來往往的江湖人發現,海宴那間小小的客棧,不知何時換了一個老板——與其說是老板,不如說是老板娘。
原來的老板悄無聲息不知道去哪里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青衫女子,時而坐在后面喝茶飲酒,看著一眾江湖人在酒桌上吹噓見聞,也不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身后柜子上放著一把古樸的長劍。
偶爾會有另一個女子過來,兩人并排坐在一起,聊聊天,談談話,不知說到什么,也會輕笑不已。
客棧里喝酒的江湖人慢慢變多了一些,畢竟相比一個二百斤的大胖子坐在柜臺后面算賬,哪里比得上一個英姿颯爽的年輕老板娘?
就算不說話,只是看看她們兩個坐在一起談笑風生的模樣,也是極好的。
也不是沒有人鬧事,只不過鬧事的人連那老板娘的劍都沒看見,連著劍鞘就把他抽了一頓,直抽的跪倒在地上求饒,才被她用劍鞘挑起下巴,問酒醒了沒有。
抽向那人的一下下,竟是很多人見都沒見過的精妙招式,不少人在腦子里想一下要是自己該如何應對,俱是背后發涼,若是那把劍拔出來,恐怕難以抵擋。
從此大家有了一個共識,若不是對自己身手極為自信之人,最好還是不要在這里鬧事。
后來者雖沒見過老板娘出手,但看其他人的模樣,以及敢在這里開客棧,用屁股想也知道不太好惹。
因此,倒是有些清閑。
客棧的伙計還是那些伙計,對換了老板毫不在意,甚至很高興,因為新來的老板不僅不克扣工錢,每個月到手的還多了,仿佛她接手客棧不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做善事而來。
夜幕已至,客棧里只有三三兩兩的江湖人,掌柜的坐在柜臺后面,算完賬后慢慢品著一杯酒,眼神望著門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外人只道她是在發呆,卻不知道她愣神的時候,在思索著各門各派武功中的一些精妙的竅要,不僅有昆侖派的絕技‘飛龍大八式’,還有少林秘技‘千斤墜’。
這兩者一者是凌空而起的輕功絕技,一者是氣沉丹田運力足下使自身不動不搖的技巧,本是兩個極端,在五絕神功里竟可以巧妙地過渡圓融如意,兔起鶻落,使對手預判失敗,猝不及防。
這里的天氣多變,可能剛剛還是艷陽天,下一刻就可能會暴雨落下。
就如此時,天上星斗迅速被烏云遮蓋,豆大的雨點砸落下來。
聽著外面的雨聲,掌柜的回過神,將杯中剩余的酒喝完,讓一個小二照看著店里,自己則轉身去了后院,來到一間空屋子,驗證剛剛想通的一些地方。
江玉燕聽見動靜進來,見是顧長生,便站在一旁觀摩。
江玉燕不知何時換了一身草原上的裝扮,鮮艷的彩衣,長袍大袖,一頭秀發結成根根細小的辮子垂在雙肩,身上綴著環佩,煥發著珠光寶氣,頭上戴著頂小小的呢帽。
見顧長生愣了一下,江玉燕挑眉轉個身:“旁邊彩衣鋪子的老板女兒幫我裝扮的。”
“挺好。”顧長生笑道。
“幫你也換一身?”
“那倒不必了。”
顧長生婉拒,江玉燕攤攤手,將呢帽摘下來放到一旁,道:“剛剛練的是千斤墜?”
顧長生點頭道:“千斤墜與飛龍大八式,有次遇到絆馬索還記不記得,如果對方是高手,你往上躍起,會繼續遭受到攻擊,在空中無法借力,很容易落入下風,配合千斤墜是最合適的。躍起一半立刻下沉,反而會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這幾個月一路不僅只遇到眉山幫那種山匪,兩人從蜀中走來,見識了多門功夫,也積累了廝殺經驗,身手實力提升,已和剛出青衣江時不可同日而語。
江玉燕若有所思地點頭,若說顧長生時不時發呆琢磨五絕神功上的招式,她則是一有閑暇便練習手稿上的絕技,眼下的換裝,也不過是練功之余去旁邊彩衣鋪子買點好布料,幫二人縫制幾件輕薄的衣服。
眼看要入夏,雖說這里氣溫比中原低,可陽光也是極為猛烈的,該換夏裝了。
唯一讓她有些不滿意的是,顧長生從來對衣衫不感興趣,仿佛永遠是那一身青衣,簡約素雅。
瞅瞅顧長生身上的衣服,她嘆口氣,道:“外面誰在看著?”
“林子。”
“哦,那伙計是個機靈的。”江玉燕如此評價。
林子是客棧的伙計,在這里已經有四五年了,前任掌柜的時候他就在這里,前前任老板他也在這里。
看上去學過幾手功夫,為人也機靈,就是不知道為何流落到這種地方,一待就是好幾年,平日里發了工錢也都去找姑娘花了,身上不留分毫,仿佛在這客棧混吃等死就是他的規劃。
這樣一個人,身上大多是有故事的。
顧長生對他身上的故事不感興趣,為人機靈,能做好份內的事就行,若是做得好,等兩人離開時倒是可以把這客棧轉給他。
機靈的林子此時正在客棧大堂,雖然掌柜的不在,他卻也沒有去柜臺后面坐著,而是拿著干凈的布四處擦擦,同時注意著那些喝酒的江湖人有什么需要。
他的動作很輕快,很專注,熟能生巧,不管是多難擦的角落,他手上的抹布覆蓋上去,手一轉便擦干凈了。
將柜臺擦過一遍后,他直起身子看看還在喝酒的幾個人,左右看沒事做,便靠在旁邊柱子上,眼睛望向門外。
門外是暴雨磅礴。
按理說這種天氣應該沒人來的。
今天也確實沒人來。
只是不知是錯覺還是眼花,林子覺得剛剛門口好像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
他怔了怔,上前去查看,外面除了豆大的雨點外,卻是什么也沒有。
“小二!再來一壇玉壺春!”
“好嘞!”
林子招呼一聲,回身去拿酒了。
客棧后院。
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飄動,在暴雨遮掩下無聲無息潛入進來。
暴雨對他的動作沒有絲毫影響,在院中看了一下,無聲中掠上屋頂,只是剛剛站定,腳下瓦片忽然一動,一截劍尖從下面冒出來。黑色身影反應極快,快到像是瓦片那小小動靜將他頂飛出去,而不是他自己躲開,一個鷂子翻身便又要重新落回地上。
而他身在半空還未墜地,黑暗中又一道寒光閃過,直奔他落處而來。
無聲的交手,剛開始便如此狠辣,讓他心中震驚。
從翻身上房到被逼下來,俱是眨眼之間的事,瞬息已成絕殺之局。
哪知黑色身影人在空中,袖管里卻銀光一閃,接著人也橫著飛了出去,險而又險避開了這絕殺一劍。
江玉燕心下大驚,剛剛她竟沒看清楚這黑衣人在半空到底是從哪里借的力,又是怎么飛出去避開她勢在必得的一劍的。
“神蛛凌空,銀絲渡虛?”顧長生聲音從旁傳來。
“好眼力!”來人語聲又尖又亮,但卻又似帶著稚氣,似乎年歲不大。
“黑蜘蛛……”顧長生望向那個身材瘦小的黑衣人,此刻他正攀附在墻上,如同壁虎一般掛在那里,“江湖第一輕功高手,果真名不虛傳。”
“兩位倒是好俊的身手,出手也夠狠辣。”黑蜘蛛心下暗驚,剛剛若非是他,換任何一個人來,恐怕都難逃那悄無聲息的兩劍,這兩個女子配合著實默契。
“鬼鬼祟祟半夜潛入兩個女子的后院,難道還要手下留情不成?”顧長生輕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