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爺?”
滿頭銀發的老人雙手抓著洗漱臺邊緣,兩顆眼珠快要凸出眼眶,死死盯著鏡子里的自己。
“沒錯,沒數錯!多了一個!多了一個!”
姥爺的情緒波動愈發劇烈,高醫生從口袋里拿出藥瓶,倒了幾粒在掌心,走到姥爺身邊:“你之前的七顆頭不也是慢慢長出來的嗎?”
“我已經很久沒有長出新的頭了!”
“這第八顆頭跟其他頭顱不一樣嗎?”在高醫生看來,姥爺是家里最博學、最聰明的人,七顆腦袋從不同的方向思考問題,儲存大量的知識,幫助這個家度過了很多難關。隨著年齡增長,姥爺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那些頭顱給他帶來的更多是壓力。
“不一樣,這顆頭還保持著清醒,剁了它!剁掉它!”
“姥爺,你先別著急。”高醫生拿著藥的手從后面慢慢靠近姥爺的嘴巴:“能給我具體說說嗎?”
“這是一顆比我年輕的頭,六十多歲,天殺的東西!它看著憨厚老實,眼里全是毒,身上還帶著刺鼻的花香和血腥味,這顆頭在看我!在我說話的時候,它還在盯著我!”姥爺語速很快,手掌怕打著肩膀旁邊的空氣,好像被什么東西咬住了一樣。
“花香和血腥味?六十多歲?”聽到姥爺的描述,本準備偷偷喂藥的高醫生停在了原地:“這顆新長出來的頭,怎么跟花匠那么像?”
“啪!”
姥爺的手砸在了鏡子旁邊的墻壁上,他情緒有些失控。
不再猶豫,高醫生果斷把藥物塞進姥爺嘴里:“應該是你白天看了太多和花匠案有關的新聞,它的殘暴和可怕深深刺激到了你,這才導致你趨于穩定的精神再次出現異變。沒事的,姥爺,等天亮那顆頭就會消失不見,它和其他的頭不同,是別人的頭……”
話未說完,高醫生手腕傳來劇痛,平日里最理智的姥爺,咬了他一口,朝著客廳門跑去。
恍惚間,高醫生看見姥爺肩膀上似乎真的長著好幾顆人頭,他們咯咯笑著。
“姥爺!快回來!”
客廳門被姥爺隨手拉開,沒有上鎖,在姥爺出門之前,家里就已經有人出去了。
“小舅!姥爺跑出門了!”高醫生去廚房找舅舅,三個舅舅在同一具身體里扭打,爭奪著菜刀,完全指望不上,其他房間也沒有看到媽媽的身影,沒辦法,高醫生只能隨便抓起一件舅舅的外套披在身上,追了出去。
“老馬,我姥爺往哪邊走了?”
“下樓了!”老馬一下從夢中驚醒:“天黑的時候,我還看見你媽媽神神秘秘的出門,應該是去‘森林’了。”
“老的老的不省心,小的小的不省心!走!先去追姥爺!”解開韁繩,高醫生和老馬剛出樓道,他就感覺很不舒服,朝著小區另一邊看去,對面有兩家沒有開燈的住戶立刻拉上了窗簾。
視線移動,小區灌木叢微微晃動,有什么東西剛剛爬過去。
“好像被監視了?會是誰?”高醫生想起姥爺白天說的話,被勒死小區不太安全:“是和花匠一樣的變態殺人魔?還是薛色警官的人?”
顧不上考慮太多,高醫生先跑到小區門崗那里,門窗緊閉,小區保安比住戶還知道保護自己安全,他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答。
轉身走到小區外面,他沒看見姥爺的身影,反倒是發現了媽媽的頭巾。
媽媽是蘑菇,不喜歡曬太陽,所以高醫生在媽媽過生日時就送給了她一個很漂亮的頭巾,媽媽一直將其帶在身邊,從來不會亂丟。
撿起頭巾,高醫生的眼神不再冷靜。
“阿姨可能是去森林了,我們最好趕緊過去,要不阿姨估計會被它們帶走,成為森林的一部分。”老馬語氣嚴肅,在這座城市里有一片只有晚上才會出現的森林,最近幾年,那片森林的規模不斷壯大,非常讓人頭痛。
“走,去森林!”
騎著老馬,高醫生拐進小路,繞到了尸檢大道的邊緣,距離下一個街區還有很遠,老馬卻直接停了下來,他仰起頭,雙手刨著地面,哈出一口氣:“森林已經蔓延到尸檢大道了!我看見它們了!”
順著老馬的目光望去,銀白色的月光灑在建筑上,像一層薄薄的雪,又好似輕柔的紗。夜風吹動,月色如水緩緩蕩起漣漪,映照在一條條裸露的肢體上。
它們縱橫交叉,相互依靠,頭發披散在骨肉上,唯美又凄涼。
肉體是樹木的軀干,手臂是伸出的枝杈,五指是葉片,傷口是鮮花,一顆顆頭顱是結出的果實,垂落的頭發是林間微涼的風。
這座只在夜晚出現的城市森林由很多人組成,它們好像得了某一種癥候群,幻想自己是某種植被,在黑暗和月色下共同生長。
“前幾個星期,這片森林距離尸檢大道很遠,這才多長時間,樹木都長到這里了。”馬兒會吃草,但老馬對眼前的草木一點興趣都沒有。
“看到我媽了嗎?”
“沒有。”
“你留在這里,我過去看看。”高醫生剛邁出一步,衣服就被老馬咬住。
“我和你一起去。”
沒有人知道森林是什么時候出現在新滬的,當大家看見它的時候,林地已經有了一定規模,各種各樣的“樹木”長在了一起,它們吸收著月光,美麗又危險。
曾經有居民想要進入森林深處,可他進去就沒有再出來,專家分析他也成為了森林的一部分,化作了一棵樹,又或者一朵花。
高醫生的媽媽之前曾兩次在夜晚離開家,最后都是在森林邊緣找到的,蘑菇屬于森林,但媽媽屬于家。
“快!”
靠近森林,密密麻麻的肢體在月光下仿若交錯的樹枝,組成森林的人們大多數閉著眼睛,它們一動不動,好像在某一刻真的成為了樹。
“不要驚擾到它們。”高醫生扯住了老馬的脖子:“更不要去吃森林里的果實。”
“明白。”
一人一馬小心翼翼在森林中穿行,樹木相互彎折堆積,愈發高大,月光透過手臂的縫隙灑落,斑駁的光影映照在一張張人臉上,安詳又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