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時。
姜家正堂,一位白眉白須,面容清癯的老者端坐上首,兩側分別坐著姜無憂和姜幼月。
老者便是姜家老祖姜維恒,經過沈慕白數日的調理,接續了五年的壽元,精氣神也恢復了不少。
姜維恒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沖姜無憂問道:
“無憂啊,內鬼揪出來了么?”
姜無憂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
“回太公,孫兒已派人日夜監察族內兄妹,連長老的賬目也都審過了,尚未發現有人叛變的證據。”
姜維恒撫了撫白須,皺眉道:
“莫非老夫猜錯了……沈先生怎么說?”
姜無憂沒吱聲,扭頭看了眼姜幼月。
姜幼月單手托著下巴,目光呆滯。
昨日簡浮生給她的震撼實在是太大了,直到現在她都沒緩過神來。
姜幼月不但是筑基九層,而且天道筑基,身上紫青霓裳和離水劍,更是驪龍元君的傳承仙器!
大師兄都評價她,雖剛滿筑基九層,實力卻已堪比金丹一二層的修士了!
可……可她竟打不過簡浮生!
開什么玩笑!!??
這么算下來,簡浮生走火入魔的時候,豈不是以練氣九層的修為,竟發揮出了金丹期的實力!?
玲瓏界不乏天才,能越境一戰的天驕倒也不少,但姜幼月卻從未聽人說過,有哪個天驕能跨越整整兩個大境界的逆行伐上的……
這也太逆天了吧!
事后姜幼月纏著沈慕白追問簡浮生到底是怎么回事,沈慕白卻一直含糊其辭的敷衍她。
昨夜回到閨房后,姜幼月便將仙童青衣喚了出來,想問問她的看法。
誰知提到簡浮生,青衣竟然目光躲閃,不但沒給她任何解釋,還叮囑她以后切莫再激怒那家伙。
最后姜幼月把奶龍也找了過來,這廝卻是光吃馬不干活,什么事都是一問三不知。
姜幼月正想著,就聽姜無憂呵斥道:
“幼月,老祖問你話呢!家中未曾揪出內鬼,昨日叫你去求教沈先生,可有答復?”
姜幼月一愣,托著下巴道:
“大師兄哪在乎這個……師兄說了,任他千般謀劃,一巴掌拍死完事!”
姜無憂瞪了女兒一眼,訓斥道:
“沒規矩的家伙!祖君當面,還不站起來說話!”
姜幼月這才察覺失了禮數,連忙起身喊了聲祖君。
姜維恒擺了擺手,一臉寵溺地望著姜幼月,笑道:
“無妨無妨,老夫雖得沈先生續命,卻也只剩下五年好活了,日后的姜家,便得靠幼月你來挑大梁了啊!”
說著,姜維恒望向姜無憂道:
“族會的事你安排好了么?”
姜幼月點了點頭道:
“已然安排妥當,只等巳時。”
正在這時,正堂的大門忽然青光一晃,門檻上的兩塊陣盤光華盡失。
兩扇門扉無風自開,沈慕白一步邁入,身后跟著簡浮生。
姜家老幼連忙起身,與二人相互拱手。
婉拒了姜家老祖安排的主位,沈慕白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搖著折扇沖簡浮生道:
“你說吧。”
簡浮生組織了一下語言,拱手道:
“啟稟老祖,啟稟家主,啟稟大小姐,在下暗中觀察,懷疑秋菊這丫鬟……應該是敵人派來的細作!”
姜幼月聞言眉毛一挑,起身道:
“此話當真?”
姜無憂則是雙眉緊皺,沉思了片刻才道:
“秋菊前夜出去,老夫還特意派人跟蹤了她,并未發現異常……也罷,來人吶,去將秋菊那丫鬟押過來!”
姜維恒捋著白須,問道:
“那丫頭什么來歷?”
姜無憂拱了拱手道:
“回太公,丫頭不過一介凡人,是她親爹將她給賣過來的,先前派人查過她來歷,倒是干凈……”
簡浮生站在堂內,心情有些復雜。
要說秋菊這丫鬟,本來簡浮生還是有幾分好感的,若不是鏡爺昨夜出言提醒,他還想著給她安排個好出路呢。
而秋菊也一直隱藏得很好,伺候簡浮生這幾日,一直都本本分分,直到昨日才露出馬腳,被鏡爺窺出了端倪。
原來昨日簡浮生跟沈慕白去了后山,秋菊便回府給他收拾客房。
此前丫頭一直都規規矩矩,哪怕看見枕頭下的銅鏡,也未曾動過,但昨日秋菊卻一反常態,一直在屋內鬼鬼祟祟地東翻西找。
簡浮生的書包在沈慕白那兒放著,自然沒什么見不得光的東西,秋菊尋找無果后,便掀開了枕頭,端起了鏡爺細細打量。
鏡爺平日不過是一枚普通銅鏡,秋菊瞧了半天也看不出端倪,但她的舉動卻引來了鏡爺的關注,令鏡爺發現了她縫在內襟里的一包“滯仙散”!
這“滯仙散”乃是一門頗為奇特的毒藥,由不沾靈蘊的凡草凡根調制而成,姜家看門的武夫最多也就煉氣期,靈識難以外放自然查不出來。
此藥無色無味,入水即化,具有阻滯修士經脈的功效,若是煉氣修士服用,十二個時辰內只能發揮出五六成的修為,對筑基修士的藥效差些,卻也能維持五六個時辰。
一個丫鬟身懷這種毒藥,除了奸細還能是什么?
今早一起床,簡浮生短暫地猶豫了一下,便一路來到后山,先將這事告訴了沈慕白。
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怕質詢秋菊的時候,暴露了鏡爺在他這里的事,若是姜幼月問起來,他得跟沈慕白先串通好說法。
簡浮生將秋菊的疑點陳述了一番,不過沒提鏡爺在當中的作用,只說自己發現秋菊在室內亂翻亂找,再聯系秋菊請假探望母親一事,對她產生了懷疑。
沒過多久,秋菊便被姜家的武夫押來了正堂。
左右望了望在場的眾人,秋菊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臉色煞白,渾身瑟瑟發抖。
姜無憂淡淡看了眼秋菊,開口道:
“秋菊,老夫待你如何啊?”
秋菊雙眼一紅,顫聲道:
“老爺平易近人,待奴婢甚好。”
姜無憂點了點頭,命下人當場將她扒光,果然在她內襟里搜出了“滯仙散”!
冷笑一聲,姜無憂看著秋菊道:
“說吧,誰派你來的,都在我姜家干了些什么?”
兩行清淚從臉上滑落,秋菊也沒狡辯,而是跪伏在地,一邊沖姜無憂磕著響頭,一邊講出了實情。
原來早在數月之前,秋菊的母親便被人控制了起來,逼她在姜家暗中搜集情報,并且許諾她事成之后,便送母女兩遠走高飛。
先前秋菊色誘簡浮生,打探沈慕白消息,自然都是上家的授意,前夜跟簡浮生請假出門,便是跟去匯報消息去了。
事后上家便給了她一包“滯仙散”,交給她兩個任務,一是再仔細查查簡浮生的來歷,二是于明日清晨,將藥粉混入簡浮生的早粥里。
說到最后,秋菊聲淚俱下,大哭道:
“老爺,秋菊自知罪該萬死,只是我母親被人下了毒藥,一日不服解藥就會四肢腐爛,奴婢實在是沒得選啊!”
姜無憂緊緊皺著眉頭,一臉疑惑地問道:
“前夜你出了院門,老夫還特意派了人一路跟蹤你,卻沒看出有什么異常……你到底是如何跟上家傳遞消息的?”
秋菊老實交待道:
“我給母親搓澡時,在她背上寫字,便能聽到傳音,至于那人是何等面目,奴婢也從來未曾見過。”
姜無憂聞言,又問道:
“你與那上家,約定下次何時碰頭?”
便聽秋菊道:
“那人說明天晚上,便會將奴婢接走……不過他提到今日下午會邀大小姐去伴月樓赴會,若是有新的情報,奴婢可寫在紙條上,伺機扔在望月樓下的花叢中!”
姜無憂點了點頭,開口道:
“你雖罪不可赦,卻也情有可原,這樣吧,老夫先給你一個將功贖過的機會,至于最后如何處置你……”
扭頭看向簡浮生,姜無憂接道:
“老夫既已將你贈予簡公子,便由他來做主罷!”
巳時將至,秋菊被姜家武夫押了下去,簡浮生隨著姜家一行人去了演武場。
此刻的演武場內,人山人海,姜家上下幾百口人,密密麻麻的擠成了一片。
一座臨時搭建的高臺上,姜家老祖正襟端坐,兩排各擺了五張凳子,分別坐著姜無憂,姜幼月,以及姜家的八位長老。
再往兩側,便是姜家的主事和門客,攏共有四五十人,簡浮生也被賜了個座位,跟一眾門客坐在一起。
至于沈慕白,這廝獨自凌空而坐,仙氣飄飄地俯瞰著眾人,實在是太會裝逼了!
今日召開族會,主要有三件事。
一是慶祝老祖出關,再續壽元。
二是老祖金口玉言,欽定姜幼月接替其父,繼任姜家家主。
不過考慮到姜幼月還要回宗門修煉,家族的一應事務,仍由姜無憂負責打理,老祖也正式將族長一位,傳給了姜無憂。
至于第三件事,便是由老祖宣布,自此時起,姜家所有子弟,族內門客,一應下人,若非持有族長和家主手諭,一律禁足,不許踏出姜家半步!
除此之外,近幾日所有出過門族人和下人都要接受盤查,不但要搜身,還要清查其住所!
頭兩件事情還好,老祖一宣布第三件事,整個姜家都炸開了鍋!
不過姜幼月起身,筑基九層的氣勢蓋壓全場,臺下便迅速安靜了下來。
清了清嗓子,姜幼月沉聲道:
“今日便告訴爾等,有人暗中謀劃,欲覆滅我姜家全族,但凡是里通外族,賣祖求容之人,定斬無赦!”
臺下頓時一片嘩然!
姜無憂起身,示意眾人稍安勿躁,先簡要講了下姜家的危難,緊接著便巨細無遺地交待了今明兩日的規劃,將家族上下安排得井井有條。
足足講了一個多時辰,只聽姜無憂一聲令下,整個姜家便如一臺龐大的機器,迅速轉動了起來!
簡浮生聽完姜無憂的安排,不由暗自心驚。
老家主平日一團和氣,看著像個人畜無害的富家翁,沒想到此刻卻是運籌帷幄,雷厲風行,盡顯修仙世家統領的本色。
今日午膳,姜無憂特意將簡浮生請了過來。
上午一番清查下來,竟從十余位家仆的身上搜出了“滯仙散”,簡浮生當居首功。
姜家的敵人倒也高明,十余位暗子全都挑的是凡人,干的也是些時常需要出門的采買的差使,此前姜無憂將監視的重點放在了家里的修士身上,反倒是一無所獲。
姜幼月吃著飯,時不時用余光瞟著簡浮生,越看這家伙越覺得他深不可測,也越發覺得這廝像是大師兄的子嗣……
兩人城府都挺深的!
午膳剛用完,一個下人走進了膳房,沖沈慕白遞上了一份請帖。
沈慕白神念一掃,便將請帖扔給了姜幼月。
姜幼月拆開一看,果然是沖著她來的,原來各大宗門派來主持仙苗會的人,今日都已到了古月城,古月城主親自做東,邀請她和大師兄于申時去伴月樓一聚。
聽姜幼月講了下請帖的內容,姜無憂沖沈慕白拱手道:
“到了這時候,我姜家也不用遮掩了,勞煩先生陪小女走一趟,將那秋菊的上家給揪出來,也好看看能不能翹出點有用的消息。”
沈慕白淡淡一笑,點頭答應了下來,隨后沖簡浮生道:
“簡公子也一起吧,正好帶你見見世面!”
申時將至,簡浮生跟著姜幼月和沈慕白,帶著三個丫鬟向含光街行去。
秋菊跟在簡浮生身邊,厚厚的脂粉掩住了她蒼白的面色和淚痕。
簡浮生扭頭看了秋菊一眼,嘆了口氣道:
“裝得高興些,免得被人看出了破綻……家主既然將你交予我處置,你便可以放心,等明日事情結束,我親自去救出你娘,還你二人自由之身!”
姜幼月一聽,回頭瞪了簡浮生一眼,諷刺道:
“公子倒是會憐香惜玉!”
簡浮生眼簾低垂,充耳不聞。
秋菊一介凡人,母親的生死被修士捏在手里,能有什么選擇?
姜無憂將秋菊交給他處置,意思不就是饒這丫頭一命嘛。
今日的含光街,行人寥寥。
街道兩旁,古月城的護城軍整整齊齊的站成了兩排,戒備森嚴。
一旦有凡人走上街道,立刻便會被護城軍給趕走。
沒有請帖的修士,也會被禮貌地通知不可靠近伴月樓。
幾人來到伴月樓近前,就見街道的兩旁停滿了一輛輛華蓋車鑾,拉車的除了高大駿馬之外,還有幾只威風凜凜的靈獸。
其實姜幼月一行人,本也該坐著馬車來的,可惜如今的姜家,被奶龍給啃得只剩下驢了……
下人們用用還好,姜幼月可丟不起這人!
姜幼月剛走到半月樓門口,就見一個女修從樓上躍了下來,急匆匆地沖姜幼月道:
“姜師妹!大事不好啦!”
姜幼月定睛一看,竟然是曹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