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水,撒在水榭樓臺的隔院內,一屋一瓦都泛著銀輝。
姜幼月的香閨布置的素雅清單,一扇雕著碧海升月的紫檀屏風隔開了書房與臥室,東首是一張疊著道文經卷的梨花大案,西首則是一張繪著鳳舞九天的金漆拔步床。
姜無憂坐在大案之后的碧瓊紫華椅上,連篇累牘地教誨脫口而出。
姜幼月背著小手站在案前,閉著眼睛直打呵欠。
姜無憂口干舌燥地說了半天,姜幼月忽然睜開眼睛,驚呼道:
“什么?爹您怕不是昏了頭罷,竟給了那姓簡的臭流氓一枚中品靈晶?”
姜無憂眉毛一提,斥道:
“丫頭你懂個什么!那簡公子是何身份,難道你此刻都未曾看出點端倪?你爹如此厚待于他,又親自領你去道歉,你就沒想想所謂何事?”
姜幼月秀眉微蹙,沉思片刻,卻是一臉不解道:
“他不就是仗著祖上余蔭,被大師兄撈了一把嘛?師兄跟我都交待過了,不用太把他當回事!”
姜無憂長嘆一聲,伸手指著姜幼月,一臉無奈道:
“丫頭你啊!要論修為,爹是拍馬也趕不上你,可要論察言觀色,為人處世,你連爹的皮毛都不曾學到……我且問問你,簡家跟你大師兄什么關系?”
姜幼月搖了搖頭,回道:
“大師兄不是說了嘛,他身世牽連甚廣,不方便說!”
姜無憂嗤笑一聲,又問:
“你可記得,前日我上山出言試探,欲將你許配給沈先生,卻遭他嚴詞拒絕?”
姜幼月翻了個白眼道:
“師兄把我當女兒看,沒往那邊想唄,這跟那臭流氓有什么關系?”
姜無憂再問:
“那我再問問你,你與簡公子相處下來,可曾了解他簡家半分?”
姜幼月再次搖頭,回道:
“他不是失憶了嘛?”
姜無憂一拍桌子,恨鐵不成鋼地望著姜幼月,斥道:
“爹都提醒到這份上了,你怎么還不開竅?最后問你一句,沈先生可有道侶,今年多大年紀,那簡公子又多少歲?”
姜幼月聽得一頭霧水,沒好氣道:
“大師兄三十有九,哪有女子配得上她,臭流氓自稱二十有一,一看就不像好人……爹你就別賣關子了,有話快說!”
姜無憂蹭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伸手戳了戳姜幼月的額頭,一本正經地道:
“爹給你分析分析,你且好好聽著!”
“沈先生對你關懷備至,顯然是喜歡你這丫頭的,但卻未生男女之情,只把你當個晚輩,這說明什么?說明他心中有人!”
“你師兄風華絕代,謙謙君子,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孑然一身?怕是他像你這般年紀,就已有了道侶,不過是世事無常,天不遂人愿,有情人未成眷屬!”
“你再看那簡浮生,父母雙亡,墜崖失憶,卻于街頭巷尾遇見沈先生,得其指點來我姜家投奔,這世間哪兒有這么巧的事情?”
頓了頓,姜無憂端起案上的酒杯,一飲而盡,一臉鄭重道:
“若為父所料不錯,沈先生當年的愛人,恐怕就是簡浮生的母親,只因她已為人妻,礙于人理倫常,沈先生無法明媒正娶!而簡公子很有可能,并非簡母與簡父所生,而是沈先生的親兒子!”
“如此一來,很多事就解釋的通了!你看,沈先生對你沒有男女之情,概是因為你跟他兒子是一輩人,之所以他讓簡公子來投奔我姜家,又命你悉心指點,便是盼著你二人喜結連理,親上加親啊!”
姜幼月聽得目瞪口呆,她爹這推斷,也太離譜了吧!
低頭沉思了片刻,姜幼月皺眉道:
“不對呀!師兄跟我說過,那簡浮生人品尚待考察,要我跟他保持點距離……”
話還沒說完,姜無憂就打斷道:
“你懂什么,這叫欲擒故縱,欲揚先抑!”
姜幼月瞪了姜無憂一眼,不悅道:
“不管爹你怎么說,本姑娘是不可能跟那臭流氓好上的!哼,我這就去找師兄問問!”
姜無憂一把拉住女兒的胳膊,怒道:
“這事是你能問的嗎,一個不好,便疏遠了沈先生與我姜家的關系!簡公子的事,你只能暫且埋在心里,留待日后想辦法旁敲側擊!爹警告你啊,你以后可得對簡公子放尊重些,別看人家現在修為不濟,他若真是沈先生的兒子,將來定能扶搖直上,成就遠高于你!”
姜幼月甩了甩胳膊,一臉不愿道:
“行了行了,爹你就別瞎琢磨了,我以后不欺負他就是了……”
好不容將爹趕出了門,姜幼月往拔步床上一坐,心頭百轉千回。
大師兄居然愛上了有夫之婦?
臭流氓竟然是大師兄的孩子?
大師兄要我和那臭流氓成親?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月落日升。
簡浮生心情不錯,因為早上一起床,裝逼犯便不請自來,將鏡爺給帶走了,還順帶解釋了兩句昨日揍他的因由,也算讓他疼了個明白。
早早來到私塾,簡浮生向老先生請教了一堆生僻詞匯,又自個琢磨了一個多時辰,只覺頭大如斗。
長亭步和問世經都好說,關鍵是那篇九重山,是越看越迷糊!
這篇道術,實則是一門運氣攻殺之法,講的大體是將渾身真氣凝聚于丹田,再于剎那間傾斜而出,排山倒海,重若千鈞。
此術不假外物,全憑自身雄渾真元,即可赤手空拳施展,亦可附著于諸般兵器,練到深處,更能疊加九重勁氣,打出遠高于自身修為的威能!
然而道理雖淺,但簡浮生鉆研半天,卻始終不得其法,真氣收于丹田剎那,便自行散開,根本無法收攏。
用完午膳,簡浮生早早來到了演武場,先將長亭步練了幾遍。
昨日傷勢已然痊愈,簡浮生疾步穿行,飛橫縱躍,不知不覺間便將長亭步修到了三重。
飄飄落地,簡浮生剛整了浸滿汗水的衣領,就見沈慕白搖著折扇閑庭信步而來,姜幼月挽著他的胳膊隨在身邊。
哼!一對狗男女!
簡浮生心里暗罵,但想到昨日挨的兩頓胖揍,卻又一陣余悸,連忙拱手問道:
“沈先生,大小姐……二位不是來揍我的吧?”
姜幼月看了看簡浮生,又看了看身邊的沈慕白,心道這臭流氓的眉眼跟大師兄還真有點兒像,不會真是父子吧……
沈慕白微微一笑,問道:
“三篇經法練得怎么樣了?”
簡浮生嘆了口氣,將九重山的難題說了出來。
姜幼月聞言也秀眉一緊,扭頭沖沈慕白問道:
“師兄,那九重山的確有些晦澀難懂,師妹也琢磨了許久,卻也未曾入門……”
沈慕白摸了摸姜幼月的頭,安慰道:
“此術過于剛猛,與你靈根體質不合,師妹你就不用練了。”
頓了頓,沈慕白又看向了簡浮生,說道:
“斗法重于實戰,我給你找個對手,你先將近日所學施展一番,九重山的事稍后再論。”
三人挑了一座擂臺,姜幼月清散了正在切磋的姜家子弟,沖臺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道:
“三十九弟,你上來!”
少年聞言一愣,跳上擂臺沖姜幼月一禮,道:
“三姐……我叫幼稚!”
簡浮生一聽,暗自偷笑。
姜家這一代,是“幼”字輩,這少年名叫姜幼直,因為帶了點地方口音,所以聽起來像“幼稚”。
姜幼月也記不清這些兄弟姐妹的名字,他爹為了族里能再出個修仙的好苗子,日日都在辛苦耕耘,再過上個一兩年,估計子女的編號就該上百了。
沖簡浮生一指,姜幼月道:
“你過去跟他練練,不用留手!”
姜幼直看了簡浮生一眼,有些猶豫道:
“三姐,我都煉氣三層了……他才一層……”
姜幼月頭一偏,沒好氣道:
“少廢話,叫你上你就上,別給打殘了就成!”
姜幼直無奈點了點頭,沖簡浮生拱了拱手,一臉歉意道:
“簡公子,得罪了!”
說完,少年足尖一點,雙腿踢出一片殘影,轉瞬間沖到簡浮生面前,一拳便砸向了他的胸膛。
簡浮生還是第一次跟修士交手,一下就亂了陣腳,慌忙用雙手護在胸前,撒腿就跑。
姜幼直見簡浮生躲閃,拳頭去勢一頓,腰一挫,腿一蹬,飛起一腳直踢簡浮生的面目。
簡浮生見狀,趕忙一揚腦袋,雙膝下折,跪著滑了過去,雖是堪堪躲過了這一擊,卻循著慣性跪倒在地,一時起不了身。
姜幼直見到機會,立刻疾步上前,一腳又一腳蹬在簡浮生背上,將他連滾帶爬地踢下了擂臺。
擂臺四周,頓時響起了一片哄笑聲。
簡浮生灰頭土臉地爬了起來,就見姜幼直高高站在擂臺上方,沖他一禮道:
“簡公子,承讓了!”
一口惡氣沖上心頭,簡浮生卻無處發泄,只能在心中罵罵咧咧。
姜幼直剛要走,沈慕白卻搖了搖折扇,淡淡地道:
“別走,你倆再來!”
簡浮生重新爬上擂臺,就聽裝逼犯道:
“簡浮生你慌個什么,煉氣兩層的差距,以你的根底,并非沒有一戰之力……若你與人斗法也是這般,怕是離死不遠了!”
簡浮生雖然心中不忿,卻也知裝逼犯所言屬實,連忙平心靜氣,默念長亭步,全神戒備地盯著姜幼直。
姜幼直足下一蹬,再次直奔簡浮生而來,一只右拳虎虎生風,簡浮生身子一傾,腳踏卦位,一步便拉開了數尺的距離。
兩人一個追一個躲,繞著擂臺轉了兩圈,簡浮生終于瞅準一個機會,在與姜幼月錯身而過之時,一肘撞向了他的面門。
姜幼直嘴角一翹,左臂往面門上一擋,右拳下勾,結結實實一記砸在了簡浮生腰上!
簡浮生痛吼一聲,捂著腰蹲在地上,連喊暫停。
狗日的,人不大,心眼子挺多,故意賣個破綻詐我!
姜幼直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三姐說了不留手,他也不敢不聽啊……
“簡公子,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簡浮生抬起頭,給了這廝一個無比難看的笑容。
能沒事嗎?你他媽下手這么狠,腰子都快碎了!
擂臺下,越來越多的姜家子弟停下了煉功,紛紛過來圍觀,一面交頭接耳,一面不時地沖臺上指指點點。
簡浮生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沒想到自己在大豐縣大殺四方,來了這玲瓏界卻連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都打不過。
本來以為自己軍體拳在身,怎么也能跟他拼幾個回合,誰知對上了真正的修士,那玩意兒屁都不是!
姜幼月看著簡浮生的狼狽樣,一臉鄙夷,這廝也太弱了,前天自己還教了他兩手,結果一到實戰,啥也用不出來。
沈慕白倒是一臉淡然,看了看簡浮生,開口道:
“你們去拿把趁手的木質兵器,繼續!”
姜幼直跳下擂臺,從蘭锜上取了把木質長劍,簡浮生捂著腰蹲在地上,托他幫忙帶了柄木質槍頭的長槍過來。
可憐巴巴地望了沈慕白一眼,簡浮生抗議道:
“先生我腰痛,能不能休息一會兒……”
沈慕白呵呵一樂,笑道:
“若是與人斗法,你已經死了一百回了,還不快給我起來!”
簡浮生掙扎站起,就見姜幼直手拂木劍,劍身周圍的空氣微微扭曲,自己也照葫蘆畫瓢,用指頭在槍尖抹了一抹,卻是不得其法,卵用沒有……
臺下的姜家子弟見此情形,一時間笑得前俯后仰。
見姜幼直手持木劍,乘風而來,簡浮生高高舉起長槍,將長槍當做棍子,豎劈而下。
姜幼直身子一側,輕松讓過了長槍,還沒等簡浮生邁開長亭步,劍尖便點在了他脖子上。
咣啷啷!
簡浮生扔下長槍,立刻舉手投降……
臺下的笑聲連綿不絕,姜幼月看得直捂額頭。
其實簡浮生并非這般不堪,只是姜幼月在場,水元劍他不能用,噬仙仙訣又是太過恐怖,他更是連想都不愿想……沒有趁手的攻殺之術,單靠他在盤古界學的那點三腳貓功夫,怎會是這幫姜家子弟的對手。
沈慕白搖了搖頭,沖簡浮生道:
“今日到此為止,你且隨我來吧!”
沈慕白領著簡浮生一路來到了傀儡場里,問道:
“可知你跟真正修士的差距?”
簡浮生點了點頭。
沈慕白折扇一收,淡淡道:
“看好了!”
話落,就見他伸出手指,輕輕點在了一尊木傀儡的眉心。
咔咔咔咔咔咔咔!
一連悶響自傀儡內部傳來,隨后就見傀儡自額頭一點開始,延伸出無數裂縫,一眨眼的功夫便垮了下來,化作一地木屑。
沈慕白回頭看著簡浮生,淡淡道:
“這便是九重山,方才我只動用了煉氣一層的真元,將此術施展到了第五重!”
一旁的姜幼月立刻拍手道:
“哇!師兄好厲害!不行不行,師兄你將這法門改一改,我一定要學!”
簡浮生白了她一眼,馬屁精……
沈慕白示意姜幼月稍安勿躁,沖簡浮生問道:
“作何感想?”
簡浮生連忙鞠了個躬,乖巧道:
“先生大道通神,法力無邊,此術曠古絕今,奧妙無窮……還請先生教我!”
沈慕白點了點頭,心道雖說這廝言辭浮夸了些,卻還算識貨,這九重山乃是他轉世紅塵后,游遍名山大川所悟,就算比起帝尊那噬仙訣有所不如,卻也是一門道蘊深藏的仙術!
抽出折扇一展,沈慕白隔絕了此處聲音,將九重山的運氣脈絡仔細給簡浮生分析了一遍,隨后道:
“所謂一力破萬法,大道本無形,等你學會了此術,便是一通百通,十八般兵器樣樣使得,煌煌偉力之下,一切招數不攻自破!”
簡浮生聞言,皺眉沉思了好一陣,忽然走到一尊傀儡前,伸出手指一點!
傀儡的額頭瞬間凹陷,塌進去一個寸許長的小洞。
沈慕白點了點頭,評價道:
“有那么點意思,但蓄力的時間和火候還差得遠,連一重山都沒施展出來……煉氣修士,九重山最多能上七重,你自己好好體會吧。”
說完,沈慕白便搖著折扇轉身而去。
姜幼月一把挽住沈慕白的胳膊,撒嬌道:
“大師兄你可不能偏心啊,這么厲害的法術你都沒教過我!”
沈慕白寵溺地看了姜幼月一眼,笑道:
“師妹放心,師兄特意為你修訂了一篇厲害法門,現下還在打磨之中,再過一段時間便可傳你……”
簡浮生懶得聽二人撒狗糧,干脆捂住了耳朵,盤膝坐在地上,一遍又一遍推演著九重山的行功脈絡。
不知不覺間,日已西沉。
秋菊款款而來,沖簡浮生盈盈一禮,笑道:
“公子,該用晚膳了,明日再來練功吧。”
簡浮生徐徐起身,伸出手指點在傀儡的胸口。
一指便將傀儡洞穿!
感應著方才的氣機,簡浮生又坐了下來,沖秋菊揮了揮手道:
“莫來打擾我!”
月上高天,秋菊再次款款而來,柔聲道:
“公子,回房歇息吧。”
簡浮生雙目緊閉,猶如老僧入定,毫無回應。
翌日清晨,秋菊再次來到演武場,望著猶如雕塑般盤坐在地上的簡浮生,黛眉緊皺,滿臉震驚。
臉上神色一陣變換,秋菊咬了咬嘴唇,直奔姜家主宅而去。
沒過多久,姜家家主和姜幼月便都趕了過來。
姜幼月見道簡浮生,不由一愣,喃喃道:
“這家伙,在這兒坐了一夜,怎么就煉氣二層了!!??”
說著,姜幼月便走到簡浮生跟前,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喊道:
“喂!你醒醒!”
姜無憂見狀,一把拉開了姜幼月,開口道:
“簡公子應該是頓悟了,秋菊,你去找門客帶些陣盤過來,將傀儡場與擂臺那邊隔開,幼月你去通知家族子弟,下午練功時不準踏入傀儡場!”
沒過多久,幾個姜家門客就帶了數個陣盤,在傀儡場和擂臺之間拉起了一道泛著熒光的隔音陣墻。
姜無憂看著墻內的簡浮生,沖去而復來的姜幼月道:
“怎么樣,爹早跟你說了吧,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云變化龍,簡公子前途不可限量!”
姜幼月小嘴一撅,不屑道:
“補救煉氣二層了,他都那么大年紀了,有什么了不起!”
日當正午,姜家子弟用完午膳,陸陸續續來到了演武場。
望著陣墻那頭的簡浮生,一個個面面相覷。
“聽說簡公子一夜到了煉氣二層,真的假的?”
“有什么好奇怪的,真氣攢夠了,突破了唄!”
“就是,他都那么大年紀了,雜靈根也該煉氣六層以上了!”
“雜靈根怎么了,你那地靈根不也發育不良,撐死了也就筑基一層嗎?”
“扯那么遠干什么,人家好歹頓悟了,煉氣一二層就能頓悟,說不定人家修道晚,靈根卻比咱們都好呢……”
眾人正議論著,墻內的簡浮生忽然起身,一指點在了傀儡勃頸上!
咔嚓!
傀儡的脖子應聲而斷,木質的頭顱咕嚕嚕滾在地上。
簡浮生皺眉看著地面,走到了另一個傀儡前,再次盤膝入定。
日沉西山,姜家子弟徐徐散去,忽然一道凌厲氣勢竄天而起,眾人回首一看,只見陣墻內簡浮生頭發倒豎,衣衫無風自起,頃刻間氣息已暴漲到煉氣三層!
片刻之后,姜無憂和姜幼月先后而至,姜無憂立刻命人請了門客過來,用新的陣盤將隔絕陣墻加厚了一倍,姜幼月一臉不可思議,看了簡浮生兩眼便直奔后山。
茅廬之外,沈慕白耐心地聽姜幼月嘰嘰喳喳了一番,淡笑道:
“無須理他,明日未時,我隨你一起過去看看。”
又是一個月明星稀之夜,秋菊躡手躡腳地溜進了演武場,借著月光看了簡浮生一眼,臉上顏色忽青忽白了一陣,悄然退去。
旭日東升,姜無憂剛從第六十七房小妾的側室中出來,就聽仆役匯報道:
“啟稟老爺,簡公子已經煉氣四層!”
姜無憂波瀾不驚地點了點頭,笑道:
“那人的子嗣,理當如此!”
今日剛下早課,姜家子弟便一窩蜂地沖進了演武場,望著陣墻內的簡浮生議論紛紛:
“天哪,這什么運氣,頓悟一次就晉升了三個小境界?”
“運氣?人家這是實力!我看這簡公子至少也是個地靈根!”
“地靈根也沒這么離譜吧,估計跟三姐一樣,都是玄靈根,你沒見三姐前幾日還是筑基五層,現在已經筑基九層了嗎?”
“他跟三姐應該還是比不了……看,三姐來了!”
姜幼月這一次來,身邊還跟著奶龍,只見她拍了拍奶龍的腦門,問道:
“奶龍,這家伙怎么回事?”
奶龍看了簡浮生一眼,眼珠子轉了轉,開口道:
“本君啥也看不出來,你問你大師兄!”
姜幼月踢了它一腳,小聲罵道:
“廢物,虧你還是個仙人……”
來到后山,沈慕白卻在洞府內為老祖續命,姜幼月只好退了出來,在草廬外守著。
未時,沈慕白走出洞府,隨姜幼月一起來到演武場。
簡浮生久未進食,臉色有些發白,但一身的氣息卻沖天而起,環繞在周身的氣旋已然隱藏不住,露出了四個寸許大的小漩渦,瘋狂地席卷著四周的靈氣。
演武場上的姜家子弟目瞪口呆,臉上全是震驚之色。
“這……這還是人嗎?有這么吸收靈氣的?”
“這是把靈氣當水喝啊?”
“誰知道簡公子修煉的什么玄功?天品神功嗎?”
“他該不會早就筑基了吧,聽說他跌落懸崖失憶了,現在是在恢復境界吧?”
眾人正在議論,簡浮生忽然睜開眼睛,一股青氣自他腳下而起,直上天靈,身上的氣勢也猛地竄上了煉氣五層!
“什么?”
“這也太荒唐了吧!”
“快看,他睜眼了,他已經醒了!”
簡浮生心無旁騖,刷地占了起來,伸出食指就要點像身前的傀儡……
可他突然一頓,食指的指甲驟然炸裂,指尖一片血肉模糊!
簡浮生嘴巴一張,一口鮮血噴在了傀儡上,身上的氣勢一落千丈!
沈慕白身形一晃,已然進入了陣墻之內,折扇點在了簡浮生的后心上。
簡浮生只覺一股沉浸著歲月之感的氣息鉆入體內,幫他梳理了一遍體內紊亂的真氣,十二條幾欲碎裂的大龍也徐徐復原。
回頭看了沈慕白一眼,簡浮生深深一禮,由衷道了聲感謝。
沈慕白微微頷首,傳音道:
“此術乃我云游四方,經年累月所悟,內蘊滾滾紅塵之力,切忌操之過急!我再給你演示一遍,你只消能悟得第四重,便已是世所罕見之才!”
言罷,沈慕白再出食指,不帶一絲煙火地點在了傀儡眉心。
這一次,傀儡并未自內向外裂開,而是以沈慕白的手指為中心,木屑一片片地剝落,一炷香的功夫才盡數化為木屑。
簡浮生低著頭,怔怔地望著一地木屑,心中一遍遍回想著九重山的一字一句,卻總覺得還差了一點兒,沒能悟透!
沈慕白收回食指,抽出折扇一掃,便壓制住了陣盤,沖外面的人吩咐道:
“差人送些水和干糧過來!”
沒過多久,仆役便送來了干糧水袋,簡浮生草草吃了頓飯,再次盤膝坐了下來。
沈慕白折扇一點,環繞在簡浮生周身的氣旋消失不見,隨后他身形一晃,遁出了傀儡場,沖眾人吩咐道:
“爾等不用理會他,自便即是。”
姜幼月看著傀儡場內的簡浮生,不由回想起那日天劫中的情形,心中疑竇越來越重,上前扯了扯沈慕白的衣袖問道:
“師兄,那臭……臭小子,到底是什么回事?”
沈慕白猶豫了一下,搪塞道:
“也沒什么,悟性不錯而已,師妹渡劫后不也漲了四個小境界嗎?”
姜幼月一臉狐疑:
“那不是師兄你出手幫我的嗎?”
沈慕白笑道:
“師兄這篇九重山,也不比那株萬年寶藥差啊!”
日落月升,已是簡浮生來到玲瓏界的第六個晚上。
簡浮生兩夜未眠,卻絲毫不覺困頓,那篇九重山默念了千遍之后,已然在他識海內化形,生出了三個繁復符文。
三個符文蘊含著這門道術的真元運行軌跡,但最后一個符文卻不完整,只有一半成形,另一半卻空空如也。
此時簡浮生的識海之內,“承天蘊道”四個大字高懸天頂,鎮壓著下方的“噬仙”二字,三個代表著九重山的符文則被“噬仙”壓在下方,顯得極為暗淡。
不知不覺間,簡浮生的境界已攀升至煉氣第六層。
感受著體內澎湃的真元,簡浮生再次起身,將渾身真元收入丹田,分為三次,逐一疊加到指尖,每疊一層,簡浮生的指尖就傳來一股暴脹之感,待簡浮生再疊第四層之時,指尖又承受不住,指甲再次碎裂。
這點小傷,簡浮生倒是不太在乎,下午受傷的右手食指,此刻已經快徹底愈合了。
但卡在這九重山的第三重,簡浮生卻是極不甘心,因為他感覺就差那難以言述的一線,自己就能徹悟此術!
抬頭望著空中一輪明月,簡浮生長嘆一聲,喃喃道:
“老子既然道體承天,這關鍵時刻,老天爺為何不拉我一把?”
話音方落,識海中“承天蘊道”四個大字抖然一亮,垂落下一縷青光,澆灌在三個符文上!
霎時間,簡浮生四周景色飛速變換,時而長街古巷,時而碧湖蘭亭,時而大漠孤煙,時而郁郁叢林,無數凡人百姓,帝王將相于瞬息間生老病死,無數飛禽走獸,繁華綠植于頃刻間繁榮凋零。
奔流不息的時間與空間最終凝聚再一起,化為了一道上達天聽,下入幽冥的巍巍高山。
簡浮生站在山頂,仰頭望著天穹中的一掛璀璨星河,怔怔凝立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簡浮生忽然心中一動,從高山上一步步走了下來。
識海中的第三個符文驟然補完,隨后凝聚在一起,化作了一個不停晃動的“仙”字!
簡浮生從山頂走到山腳,那仙字又轟然破裂,最終化作兩個文字,懸于“噬仙”二字之下:
紅塵!
翌日下午,演武場內人山人海,不但姜家子弟來了大半,連家族中的長輩都跑過來圍觀了。
姜幼月坐在練功房的屋頂上,扭頭看著身邊的沈慕白,問道:
“大師兄,他究竟什么資質,你別瞞著我啊?”
沈慕白剛要開口,忽然心有所感,抬首望天。
就見一道極為沉重的烏光從天心垂落,直入簡浮生的天靈!
簡浮生驟然睜開雙眼,渾身氣勢如雨后春筍般節節拔高!
煉氣七層!
煉氣八層!
煉氣九層!
在姜家眾人的尖叫驚呼聲中,簡浮生雙目綻出兩道精光,伸出右手往前一點!
整個演武場內,所有的木質傀儡一齊噼啪炸響,隨后于一瞬間盡數炸裂,化作無數飄散的木屑,在空氣中四處紛飛!
一指震碎了全場傀儡,簡浮生徐徐轉身,沖屋頂上的沈慕白深深一禮,郎聲道:
“看山不是山,九世紅塵仙,簡浮生謝先生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