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等相識?”
涼亭內,等三人回神過后,楊端和便讓眾人入座,笑著問道。
方才便看出白衍顯然與呂嘉三人并不陌生,否則也不會開口說三位。
“白衍與呂家主之侄呂奇、呂生,乃是故友,并且與呂氏頗有因緣。”
白衍輕聲說道,沒有解釋太多。
而聽到白衍的話,楊端和看向呂嘉、甘泗等人一臉恍忽,如同本能那般點頭贊同的模樣,也笑著沒有再問下去。
接下來便是楊端和與呂嘉的敘舊,看著呂嘉上門,楊端和也談及當初與呂參的事情,這也是認同之意。
白衍沒有開口打擾,而是跪坐在木桌后喝著茶水。
甘泗與呂游二人面色還有些恍忽,此刻雖說是聽著楊郡守與呂嘉的交談,但二人目光時不時都偷偷看向白衍。
白衍自然察覺得到,目光所觸,白衍露出笑容,表示自己沒有惡意。
不過楊端和與呂嘉并沒有交談多久,一名身穿秦甲的鐵騎將士,便急匆匆的來到涼亭。
“將軍!”
將士來到白衍面前,對著白衍輯禮道。
一旁的甘泗、呂游、呂嘉三人見到這一幕,更是喉結動了動。
這一刻,終于是親眼見到鐵騎稱呼少年為將軍,那恍忽的表情,終于是穩定一些。
他真的是白衍!
“將軍,叛賊與逃跑的人已經盡數擒拿!不過擒拿過程之中,有十二人與其門客交手時受傷,一人身亡。”
將士對著白衍匯報邊騎哪里的情況。
楊端和聞言,看向白衍。
“好!”
白衍聽到將士的話,放下手中的茶杯。
“傳我命令,皆按照賞金以及爵位,完整無誤的送去,那些受傷的人送去鐵騎大營治療,陣亡之人名字讓猗坊、惠普、虞祁三人送去我府上!”
白衍輕聲對將士囑咐道。
目光看向楊端和,與楊端和的眼神對視,白衍此刻與楊端和都清楚,此事過后,便是要讓邊騎北上。
這是一個考驗,即使是看起來十拿九穩,卻依舊會有幾率出現變故。
“諾!”
鐵騎將士聽到白衍的命令,輯禮后便轉身離去。
涼亭內。
楊端和轉頭看著那將士離去的背影,隨后看向白衍。
“你這可是相當于把爵弁交到他們手中!當真不派一些親信或者一些將領過去?”
楊端和感慨一句后,輕聲問道。
在楊端和眼里,白衍此舉實在有些冒險,甚至有些瘋狂,數趙邊騎,不派遣一個親信,甚至一個鐵騎將領都沒調任過去。
若是邊騎出了問題,到時候白衍可是難逃其咎。
“此前你應當知道,不下數十名細作曾受命去接觸那些邊騎!”
楊端和想了想,輕聲提醒。
楊端和始終覺得,還是應該調遣一些親信過去執掌控制邊騎之后,再讓邊騎北上。
“白衍知道,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白衍搖搖頭,微微低頭看著手中的茶杯,面露思索,隨后輕聲說道:“我相信他們!”
說話間。
白衍也清楚這番舉動背后,到底會有什么后果。
楊端和老將軍的話,的確是正確的,無論如何都應該派遣親信或者將領去邊騎才是,到時候就算出了任何問題,有嬴政的寵信,都不會被追責太嚴重。
然而白衍更清楚。
趙邊騎本就是趙國精銳,曾經在李牧麾下驍勇善戰,如今雖然降服,沒有反叛之心,但不代表趙邊騎心中真的沒有擔憂。
在代郡以及其他有謀反的士族眼中,無時無刻都不在想著讓趙邊騎反叛,此前那些細作便是例子。
眼下若是讓趙邊騎北上,若是派遣親信或者鐵騎將領過去,那才是正中代郡以及其他士族的下懷。
既然此前趙邊騎沒有被那些細作挑撥,依舊留下。
那么眼下白衍自然以要以心換心,以誠還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句話背后,本就要冒險,后世無數將領都證明,在可以提前預防的情況下,大事者,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冒險,而事后得到的回報,也遠遠超乎人的想象。
“既然如此,那老夫也不再說什么。”
楊端和聽到白衍的話,沒有再勸下去。
畢竟在領兵這方便,白衍雖然年紀輕輕,但卻有獨自的領兵之道,而此前以血戰揚名的白氏鐵騎,便是最好的例子。
“老夫這段時間,便會安排以工代賑的那些人,去接手邊騎之事。”
楊端和輕聲說道。
“有勞楊老!”
白衍點點頭,對著楊端和輯禮道。
以工代賑,最早的記載,始于春秋齊國齊景公執政時期,為齊國大夫晏嬰實施,就是那個楚王想用狗洞侮辱的齊大夫,結果晏嬰便用造訪“狗國”還是“人國”來機智應對。
而以工代賑也是出自晏嬰之手。
齊景公時,齊國發生饑荒,大夫晏嬰上書諫言發侖粟賑濟,但景公沒有同意。
當時景公正計劃建筑一個路寢,路寢也就是古代君王處理政務要事的宮室。
于是晏嬰便假手筑臺之名,行賑災之實,他命令下屬官吏以高酬雇傭災民,并加長道路,有意寬緩竣工日期,把路寢筑得高大宏偉,等三年之后,既建成了路寢之臺,也使災民得到生息。
路寢完工之后,齊景公見到路寢規模,埋怨晏子把路寢筑得太高,過于勞民傷財有罪于民。
晏子解釋說,宮室高大與否,本身不是主要的,關鍵是看對民眾是否有利,對民眾有利,則不是奢侈,不但不是有罪,而且是對民有功,過去夏桀王修建靈臺,那才是勞民傷財有罪于民。
齊景公想了想,最后發現確實是這樣,于是表示贊同。
這便是記載中最早的以工代賑。
雁門歷經天災人禍,百廢待興,尚未春耕,耗費糧粟之余,白衍很早之前便下令以工代賑,由百姓修繕城邑,新修道路。
城邑事關一地安危,若有戰事,城池便是守軍最大的保證,而修繕道路的原因,便是白衍比任何人都清楚,很多地方正是由于沒有道路,方才會多有不便。
這些等日后就能看出其作用。
白衍如今很慶幸,是楊端和來到雁門當郡守。
回想當初在咸陽王宮,在嬴政書房內,嬴政詢問他想要何人當郡守。
嬴政信任他,白衍如今自然不會讓嬴政的失望。
涼亭內。
白衍與楊端和繼續交談著一些雁門事物。
甘泗、呂嘉、呂游三人看著白衍,聽著白衍與楊端和,得心應手的在交談著雁門事物,沒有出聲打擾。
此刻身為同齡人的甘泗、呂游,看向白衍的眼神,不管是不是因為知曉少年的白衍的原因,反正目光早已不復當初,卻而代之的則是嘆服。
至少他們二人清楚,若是換作是他們,讓他們管理一郡疆域,恐怕不需要多久便會亂做一團。
而年紀輕輕的白衍,卻能與老將軍楊端和一起商議。
而三人之中,最后悔應當便是甘泗。
因為呂嘉、呂游還好,當初不知道少年是白衍,雖然沒有如何,但畢竟也招待過少年,也有意拉攏過。
但甘泗不同。
甘泗可是比呂嘉、呂游父子二人,更早認識白衍的。
回想當初在咸陽城呂府的時候,第一次見到少年,那時候呂生還特地囑托他,有機會多關照少年一番。
那時候不知道少年就是白衍,甘泗也就沒當回事。
如今甘泗可謂是悔斷腸子,此時回頭一想,若是當初在上郡,在少年隱瞞身份的情況下,多多與少年走動、書信,一起飲酒作樂,那該多好啊!
以少年的身份,自然不需要他的關照,但只要他做了,哪怕只有一件事,或者詢問一番。
恐怕眼下白衍都會記得舊情,而多多關照。
如此,日后還怕不能平步青云?
想到這里,甘泗悔恨得想垂頭頓胸。
天下人都知道,白衍是秦王嬴政的寵臣啊!
善無城丞的職位,是呂嘉動用很多關系,并且耗費不菲的錢財,方才為他而得,而當初若是與白衍交好,如今來到這里,城丞?估計直接就是城守了!
看似只有一個字,但地位與權利,可謂是天差地別。
怎么當初就如此眼拙呢?
悔啊!
甘泗越想越是悔恨。
其中苦澀的滋味只有他這個人當事人才能體會。
眼下甘泗只希望,無論如何也要盡快想個辦法,聯系呂生也好,投奔呂奇也好,反正盡快與身旁的少年交好,絕不能再次錯過這個機會。
甘泗已經認定,此生他唯有一個伯樂,那便是白衍。
他錯過一次,絕對不能眼睜睜的讓其錯過第二次,否則他就是死,也不會瞑目。
甘泗思索間。
沒過多久,又一名鐵騎將士走來涼亭,向白衍匯報著事情,白衍聽完后,便起身。
“白衍便先告辭!”
白衍輯禮道。
“好!”
楊老起身拱手還禮,知道白衍事務很多,便沒有挽留,更何況他這里還有故人之子前來。
呂嘉見到白衍要離開,連忙伸手碰了碰身旁的呂游。
如今楊老在這里,他方才來拜訪,自然不可能立刻離開,否則便是失了禮數,但呂游不同,作為一個后輩,有他這個做父親的在這里即可。
“楊老!呂游恰逢有事,便為楊老送白將軍!”
呂游看到父親的眼神,立刻醒悟過來,連忙起身對著楊老輯禮。
方才看到父親攀關系的呂游,此刻也厚著顏面順著父親的稱謂而稱呼楊端和。
“嗯!”
楊端和見狀,點點頭。
身為老人,楊端和哪里看不出呂嘉父親的心思,不過見到白衍沒有對父子二人厭惡,加之好友的原因,方才沒有點破。
一旁的甘泗見狀,滿是羨慕的看向呂游。
郡守府邸外。
白衍在仆人的護送下,離開府邸。
離開府邸后,白衍在親信的陪同下,緩緩停下腳步。
這時候呂游也連忙身前,對著白衍輯禮。
“白郡尉,此前家父聽聞白將軍升任郡尉,便準備一些禮數,送與將軍,以表恭賀。”
呂游對著白衍說道。
“多謝!”
白衍拱手還禮道,沒有拒絕呂游的好意。
正如同方才楊端和同樣也收下呂嘉送來的禮數,白衍清楚呂嘉父親二人為何從上郡來到這里。
“若是今日呂君子沒有要事,便去郡尉府一敘,白衍為呂君子介紹一些好友。”
白衍輯禮之后,看向呂游,輕聲說道。
而原本聽到白衍收下禮數,一臉喜色的呂游,后面聽到白衍給他介紹人脈,臉色變得狂喜起來。
“呂游今日無事,多謝白郡尉!”
呂游連忙再次輯禮道。
看到白衍邀請自己一同乘坐馬車,呂游激動得有些顫抖,呂游估計此刻若是父親看到這一幕,都會狂喜不已。
“郡尉請!”
呂游對著白衍做出手勢,隨后跟著白衍一同乘坐馬車。
馬車內。
或許是看到白衍記著以前的情分,對自己也頗有親近之意,一路上呂游都主動說話,與白衍攀關系。
至于白衍當初為何不說出身份,這個呂游不敢多問,畢竟眼下還沒親近到那種地步,若是貿然詢問,反而容易給人感覺是在斥責。
故而呂游話題一直都是自己的小妹呂茹。
呂游親口告訴白衍,他白衍一直都是自己小妹最傾慕的人,其中便是上郡高奴那一戰。
呂游感覺可惜的是,直至與羌瘣聯姻,呂茹都還不知道,當初在府邸內見到的人,赫然正是她傾慕的白衍。
“羌瘣?”
白衍坐在馬車內,聽著呂游的話,也想起當初在上郡呂府見過的那少女。
那少女的確姿色不錯,學識也有。
但白衍對那名叫呂茹的女子,并沒有什么念頭,畢竟若是這些就能打動他,當初白衍便不會一點猶豫都沒有,直接與白君竹取消婚約。
不過白衍沒想到的是。
那叫做呂茹的少女,如今居然成了羌瘣夫人,想到這里白衍都忍不住感慨,世事無常。
當初羌瘣奉命領兵前來,只有小功勞,大的功勞都沒有撈到,沒想到回去的時候,卻撈到一個夫人。
白衍的府邸中。
身穿布衣的猗坊、虞和、惠普三人奉命來到府邸門前。
過去數月之后,三人此刻外表與當初還是有些不同,那稀疏的胡渣都沒有來得及打禮,布衣上面滿是塵土。
在一名鐵騎將士的帶領下。
三人很快來到府邸之中,隨后來到一個房間內。
猗坊看著手中的這根寫有名字的竹簡,不知道白衍為何讓他們三人帶過來,看著眼前的書房,三人本以為白衍會在里面。
然而接下來,在鐵騎將士打開房間大門后,映入眼簾的一幕讓三人愣在原地,眼神怔怔的看著里面。
在房間之中,燭火點亮,一排排刻有名字的牌位赫然豎立其中,大大小小數十個牌位在燭光下清晰可見。
在鐵騎將士的帶領下。
三人緩緩來到房間之中,目光看著上面一個個牌位。
“大夫瞿琒,于浮戲山下,襲韓營而戰亡!死前被砍五刀。”
“大夫歷亳,于上郡高奴,抵御匈奴大軍而戰亡,死前被砍七刀。”
“簪鳥凌咎,于上郡高奴,抵御匈奴大軍而戰亡,死前被砍六刀。”
“公乘嵇屈,于上郡高奴,抵御匈奴大軍而戰亡,死前被砍十三刀。”
猗坊、虞和、惠普三人目光看著一個個牌位,看著上面的名字,看著死因,眼神怔怔的,滿是不可置信。
這些。
居然都是戰死的將領牌位。
白衍居然把所有陣亡的將領碑位,全都供奉起來。
這一刻看著這一幕,唯有當過將軍的三人,才能體會到,到底有多不可思議,而白衍這份做法背后,到底代表著什么。
這是當初李牧將軍,甚至所有人,都沒有做過的事情。
隨軍戎馬一生,為將軍血戰沙場,恐怕沒有什么,對于三人來說,沒什么能比看到眼前這一幕,更震撼的。
而這時候,不僅是惠普與虞和,就是猗坊,也突然想起自己手中的竹簡。
那上面,也寫著一個陣亡將士的名字!
伴隨著這個念頭,就在猗坊、惠普、虞和的目光下,鐵騎將士轉身。
“將軍有令,給我吧!”
鐵騎將士輕聲說道。
一句話,頃刻間便讓猗坊三人心頭一震。
本能的把竹簡交給那名鐵騎將士,就在猗坊的目光下,那名將士雙手接過那根竹簡后,來到一旁的木架上,取出一卷竹簡,隨后把竹簡一同與竹簡內的其他竹簡綁在一起,形成一卷竹簡。
做完這一切,那名將士便把竹簡放在木架上。
這一幕。
簡簡單單的一個舉動,卻頃刻間,讓猗坊紅了眼睛,這名魁梧的男子,眼中甚至浮現淚水。
誰都清楚這個舉動背后,代表這什么。
方才那句將軍有令,更是不斷回蕩在猗坊三人的腦海中。
猗坊轉頭看向面前這一塊塊可有名字的牌位。
士為知己者死!
或許這句話,不僅僅浮現在猗坊心中,一旁的虞和、惠普,也是雙眼泛紅。
想到此前那些受傷的將士,已經被送去鐵騎大營,與鐵騎將士受到一同的待遇,由白衍出錢治療,那陣亡將士的家屬,也得到鐵騎送來的錢財。
三人心中都清楚的記得,從一開始白衍做的一件件事情。
不僅是他們三人,就是所有將士都看在眼里。
更別說,此前白衍因為幫助他們這些趙人、他們這些降卒,差點在回雁門的路上被刺殺。
如今他們有恩情沒地方還,有力氣沒地方發,這一刻來到這里,看著眼前的一幕幕,他們三人心中都已經不再想在回去勞作,而是想去戰場。
殺敵!
為白衍殺敵!
只要不屠趙人,白衍讓他們殺誰,他們就殺誰!
請:wap.ishuquge.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