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涌動，鬼魂嚎叫，陰風陣陣。
有座幽冥大殿半邊藏在冥土，半邊隱于太虛，鬼氣森森。
從頭到尾，看不出丁點活人氣息。
冥殿當中，靜謐無聲，似乎亙古如此，從建成起那刻就沒人來打擾它的寧靜。
“吳老鬼，快出來曬曬太陽，莫再裝死！”
一道金光降下，煌煌如日，同此地格格不入。
聲音來回震蕩，將厚重如海的黑云拍散，讓古樸的幽冥大殿全部暴露了出來。
一只只面目模糊，隨意變幻形態的陰鬼趴在大殿上，原本兇惡丑陋的面孔縮成一團。
竟然從上邊看出了一絲溫順乖巧，恨不得能鉆入殿中。
“做了那么多年赤輪城主脾氣還是這樣火爆，可別傷了我的小寶貝。”
有個蒼老聲音像從棺柩里傳來，濕漉漉黏糊糊的，一只陰鬼有了面容五官，飛速漲到幾畝大小。
“老夫難得來一趟，還不肯以本尊相見嗎？”
金光收束，是一名頭發胡須全部亂糟糟的老頭，臉上如同溝壑來回鋤了一遍又一遍。
第一次見面的話，很難想象的到這位是五帝城中坐穩城主位置近十萬年，曾競爭過人族五子位置的赤輪城主。
以合體后期的境界成為五帝城的架海紫金梁，讓億萬散修有了主心骨，縱有再多野心勃勃之輩，有赤輪城主壓陣的情況下有異心也不敢有了異膽。
“哪具才是本尊，我自己都分不清了，又有何區別。”
赤輪城主口中的吳老鬼連續換了幾只陰鬼，最終殿門打開，走出一名瘦到皮包骨頭的修士，雙眼深深凹陷進去，只剩兩團冥火在跳動。
“歡迎來到地府陰司，輪回之地。”
地仙界第一流勢力里，陰司最為神秘，背景來歷，成員名號，主修功法，皆是個謎。
府主為尊，下轄十八判官，據說皆有合體修為。
不過各方猜測，這些判官應有其他身份，否則地仙界不至于冒出來這般多不露蹤跡的合體。
據傳陰司掌著一件輪回至寶，能夠操縱來世，執掌永生之秘。
當然更多人覺著是以訛傳訛，永生是大乘真仙專屬，非他人能夠染指。
最多是轉世重生時候相較其他修士有更多優勢，可以用更小代價活出第二世，乃至第三世。
光這點，已經足夠合體大能改頭換面，成為陰司一員。
“你這府主做的可夠糊涂，還不如下邊幾名判官在各域過的快活瀟灑……”
赤輪城主甩了下袖子，大步往幽冥大殿里闖去。
“這是第幾世軀體，怎爛成這個樣子，放在五帝城中老夫連記名弟子都不愿收的那種。”
二人年歲上差了很多，又分別是兩大勢力魁首，機緣巧合的早早結識。
立場不同，那時身份修為天差地別，卻結了私下友誼。
“一世差過一世，縱有輪回鏡護住靈魂不昧，本源也越來越虛弱……而真仙之境，仍是遙遠的摸不著邊。”
吳老鬼整個人透著死氣，像隨時會步入壽命終結，很難讓人相信這是名震三界的陰司之主。
地仙界修士里，絕不可能有人比他活的更久，甚至親身經歷過天帝的輝煌時期。
哪怕人族五子，兩三回轉世后本源也被榨干，再無重新上路的可能。
吳老鬼身懷長青道體，壽元可突破天地桎梏，為正常修士的三倍。
第一世，整整活了三十六萬年才壽終正寢。
沒人知道，他暗地里早就加入陰司成為了一名地府判官，又得到了輪回境的認可。
這件天府奇珍和陰司一同出現，從沒有一任府主能真正掌握，只能助人轉世時有神光庇佑，保全前世宿慧。
否則轉世后胎中之謎數千年才解開，失了輪回優勢。
輪回鏡仿佛為他量身打造，在吳老鬼極為相契，能夠發揮出十成十的威能來。
以壽元無窮著稱的長青道體，結果入了地府之門，只能說時也命也。
憑此登上陰司府主位置，更累數世修為，成功晉升合體圓滿。
若論真實實力，不會比人族五子遜色。
連陰司弟子，都不知道府主轉世了多少回，又新學了什么神通秘術。
不過掣肘太多，全力施展只怕自身元神先撐不住。
即便有輪回境，或許積累的真元愈發雄厚，掌握的神通更加強大，可離大道是越來越遠。
古往今來，能從茫茫合體中超脫者也就兩位，并未找到其中規律。
吳老鬼這種在任何時代都能稱為最頂級資質的修士眼中，尋覓到正確前路是很難，可判斷自己走的路是否正確容易許多。
再來十世積累，對大乘來說都不值一提。
“說說吧，帶著什么正事來的……否則你可不會輕易踏上冥域，那些小寶貝怕你懼你，但大日之道沾上地府冥氣，想要驅除也費勁的很。”
吳老鬼端走兩名鬼仆送上來的靈酒，酒杯中慘綠熒光漂浮，像有活物來回游動。
“家人不肖，挑挑選選那樣多年沒一個成器的，好不容易出個合體種子還折在了天淵……”
赤輪城主一把抓過酒樽飲盡，酒水打濕了胡須，有兩只黃豆大的陰蟹爬了出來。
爬出兩步，陰蟹唰的一下燒成了虛無。
“剩著這點壽元再想培養一個已來不及，不如趁著本源圓滿，早些將希望放到下一世。”
“老夫欲博一個來世，求借輪回鏡一用！”
吳老鬼干癟凹陷的面孔上都露出驚容，詫異道：“何至于此！”
赤輪城主歲數不小，可剩余壽元少說還有萬年。
這樣果斷放棄，換取一個更加虛無縹緲，完全不可控的來世，很少有人會做出同樣抉擇。
又非底層修士，而是站在整個地仙界頂層的大人物。
“晇兒死后，老夫又試著栽培幾人，廢了無數天材地寶，沒一人扶的起來……知你輪回鏡寶貴從不外借，老夫可將畢生大道感悟融成一朵仙火留下，以做借寶報酬。”
合體后期的大道結晶，對同走一條道路的修士來說就是登天捷徑。
赤輪城主顯然是覺得后輩中沒人能守住這份機緣，情愿拿出來交換一次輪回鏡使用機會。
“同我還不講實話？難道你金翁叔坐化前來求我，就不會答應你了？”
震驚過后，吳老鬼又回到了那張死人臉，聲音拉成一條沒有起伏的直線。
赤輪城主口中的后人他也見過，早早煉虛圓滿只差一步就能登入合體，不論修煉資質還是大道天賦均為一等一，結果與人比劍死在天淵。
這事對赤輪城主打擊重大，已經沒有心氣再去全心培養第二個。
且比劍中斬殺他后輩的對手圓滿心境，靠著在天淵的戰功，兌走了元始炁青，順利登天。
之后的修煉速度更是如開掛一般，后發先至，超過了一位位前輩。
在廣袤無邊的九域中，都是最拔尖的后起之秀，被譽為極有希望沖擊人族五子位置。
這讓赤輪城主想要報復回去成了奢望，甚至要反過來擔心對方是否會為絕后患，在他走后對金家展開打擊。
“道庭的太白已是合體后期，老夫當初三次出手雖然沒能將他殺死，可也遭罪不少，去天外世界藏了上千年……”
談起這人赤輪城主難掩恨意，還有濃濃的艷慕。
當年和自己七世孫同樣修為，這才過了多久，已跟修行十萬年的他站在了同一個臺階上。
關鍵年輕太多，哪邊有更多可能不言而喻。
“就只于此？”
陰司府主露出個難看笑容，道：“要借輪回鏡，還是交代的更清楚些……你的大道結晶再妙，我府中沒人能用上可顯不出價值來。”
吳老鬼這話說的直白，讓赤輪城主變了面色，一生苦修所得被人棄如薄履怎會好受。
只是形勢比人強，不得不低頭。
“你該清楚，老夫一身修為源頭在哪，一介散修代日巡天，壓的同樣走純陽大日大道的合體或轉修它途或隕落，何等奇跡……但十年前開始，大道真意竟在不斷衰退，已經降回萬載前的水準，還沒有丁點停下的意思。”
“若維持不住合體后期的大道造詣，活完剩下日子又能如何，還不如趁早歸于輪回。”
赤輪城主神情變幻，輕嘆口氣。
“是大日神君徹底隕落了？”
吳老鬼捏碎了手中酒樽，第一時間想到了原因。
金翁叔出身微寒，往上三代連個化神修士都尋不到，卻在嬰成那日煉化了在地攤上收來的一塊頑石，里邊藏著一滴金色血液，不容拒絕的融入了體內。
后來才知曉，這是先天神靈中的一位大日神君的起源神血，包含著那位古神的一切，正常情況下完全能滴血重生再造一名丐版大日神君。
不知緣何落入凡塵還被元嬰修士煉化，助他走上康莊大道，成就五帝城第一修士。
吳老鬼當初和赤輪城主結識時對方還未合體，正是感知到了起源神血，知道此子日后定大有前途才折節下交。
“大抵如此。”
赤輪城主無力的闔上了眼，驕傲十萬多年才知起源神血根本不曾真正轉化為本身所有。
倚古神起家，因古神而衰，自有定數。
“是誰斬了大日神君？有人補上了長生天尊的位置，還是那位的歷劫身歸來……”
吳老心頭悚然，到了他們這個級別，上古先天神靈死而未亡并非秘密。
道庭會放任那樣多萬年，自是無力處置。
除非繼承了光陰大道衣缽的長生天尊或天帝歷劫身，才有可能在下界中徹底泯滅先天神靈印記。
這個線索，可比單純的大日神君徹底隕落，赤輪城主根基動蕩重要的多。
此事，完全值得借出一次輪回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