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聞身后,有座微型佛國升起,不知有多少生靈在其中生活。
不光是人類,諸天百族,五花八門。
有排蠟燭牽著小手,蹦蹦跳跳上了燈臺,把自己腦袋往火芯一探,竄高數尺。
幾團云彩來回飄蕩,幻化種種形狀,隱隱有嬉笑打鬧聲傳出。
更有能想象到的全部獸類,明理通慧,穿衣戴冠。
佛國中心供著一尊泥像,未經打磨,似是隨手捏成。
偏偏威嚴沉重,陣陣清香散開,壓的整座佛國重心傾斜。
正因為它的存在,使空聞出手間沾上大因果,一指就止住了血脈返祖。
“消除因果,讓我感應不到老祖宗?”
龍族壯漢低沉開口,保持著半龍形態,首次感受到彌漫的危機。
從真螭島上水井世界里拼殺出來,它的血脈在阿難陀龍一族中已經算十分精純,才會被老祖宗看中。
出發前,老祖宗親自以龍力淬煉過妖軀,第一千次太陽落山前,單純的肉身強度可抵六階。
所以它根本不慌,最差結果莫過于被人甩開,占不到丹崖洞天最大一塊蛋糕。
實打實的正面對抗,有信心撕裂任何一名對手。
可當最熟悉的血脈之力落潮般退去,無論如何都感應不到,面孔唰的一下就白了。
自化形前還是條小泥鰍時候差點被兇獸抓走吞了那次后,最為清晰的體會到死亡威脅。
不過手上動作不亂,照樣古井不波的掌掌揮出,震的佛國中寺廟座座倒下,不知多少生靈被埋葬下邊。
又斗百合,空聞失了耐心。
怎么說都是婆娑佛土嫡傳,借用佛主手段拿不下一頭妖物說出去丟人現眼,回去都要被同門嘲笑。
而佛子遭了不測,雖佛主親自出手,以無上佛法從定海舍利子上找到一絲殘缺真靈,還有重生機會。
可重聚時間,少說是數千年以后。
婆娑佛土里年輕一輩釋修,自覺有資格向那個位置努力的都已經開始行動。
空聞也不例外。
丹崖洞天之行表現出眾,回去之后就能領先其他人大截。
“孽畜不知悔改,罰你入佛土聽梵音、煉業火,千年之后消了罪孽才可出門!”
一掌落下,伴隨暴喝,有尊巨大的金身佛陀從佛土中拔高站起。
面目模糊,境界不詳,但威壓之強滿是不可描述,似乎人族五子中的佛主真降臨到現場。
金身佛陀同空聞動作同步,右掌探出,下壓過程中有照遍諸界的大光明,有斬斷因果的大業力,有涅槃寂靜的大圓滿。
整座佛國,所有比丘,所有善信在這一刻靜止下來,也隨著金身佛陀做出了相同動作。
而佛國中心的泥塑佛像,早已化作濃郁金光,讓世間一切都失了聲音。
久久之后,一句莊嚴宏大的‘吽’聲,震的附近修士簌簌落下,如斷了線的風箏。
作為巨掌攻擊的首要目標,龍族巨漢更是被重重掌影蓋住,使出種種神通都掙脫不得。
金身佛陀揮出的這掌,能看見掌心同樣有一佛國,里邊的釋修亦在出掌。
放大千百倍,還能看見釋修掌中同樣有一佛國。
如此循環,一層接著一層,似無止境。
正是婆娑佛土的無上大神通,掌中佛國!
落入此掌,就得在各個佛國中不停輪回,用盡力氣,發現自己不過是來到了上一層佛國。
故而意志不夠堅定的,往往會放棄掙扎,被感化為佛國中一名釋修。
此神通連合體級釋修都非人人掌握,合體以下修成,基本可視作繼任佛子。
空聞若非出行前得了佛主賜福,光憑自己連掌心佛國皮毛尚未觸及,遑論完整施展。
如今用來,立馬讓無法感應到血脈的龍族壯漢招架不住。
幾個剎那后,它縮成一條數寸泥鰍,被佛掌收下。
空聞念了聲佛號,跌坐在地,嘴角含笑,常懷喜樂。
周圍變幻了天地,紛亂靜止,佛國隱去,只剩宏大飄渺梵音聲聲高漲。
“好本事!本尊在化神境界時都未必能這樣干凈利落地鎮壓這條小龍,佛門神通果有可取之處!”
白子辰在暗中叫了聲好,這中間發揮至關重要作用的力量來自外部,可在丹崖洞天中必須要計算進去。
爭奪戮魂芝時,可不容你退讓閃躲,避他鋒芒。
好在沒有現身,還有推算布局空間,來發揮青霄景化身的長項。
他掰著手指,計算此地天機,后續演變。
丹崖洞天這種封閉場所,不見日月,靈機閉塞,變數更少。
眼底幾點白光浮起,捻指波動,突兀蹦跶兩下,方位微不可查的變了少許。
“一滴汁液能毒死煉虛,又可以毒攻毒吊住命垂一線修士最后口氣的絕命草……”
這位修士身材肥碩,袍子敞開,毫無形象。
破爛扇子一揮,三昧神風卷走數名化神,在里邊顛倒上下,生死不知。
“從過往流傳出來的圖卷來看,絕命草只有到了接近崖頂才會出現,這次怎在半山腰就有?”
此草沾不得金玉木器,神通真元觸碰一樣會化灰枯萎,只能以血肉雙手采摘。
剛想上前,肥碩修士就調轉身子,哂笑開口:
“又有一群不知死活的蠢貨,以為仗著人多就能蚍蜉撼大樹?”
“五帝城薛仲儒,身為東岳城主后人煉虛都不敢沖擊,蝸在化神……就此離開,博凌島不與你為難!”
七名法衣皆成絳色的修士聚成一團,氣機相連,狀若一人。
顯然是五龍海中勢力,借著地利籌集到盡可能多的丹書印信,在丹崖洞天中搞人數優勢。
別家在費盡心思發掘弟子潛力,搏凌島另辟蹊徑,走上了多人布陣及合擊秘術的路子上。
相比可遇不可求的逆天化神,顯然是能修成合擊秘術的弟子容易尋找多了。
用這個法子,同樣能比化神天驕相爭。
還是那句話,丹崖洞天少有輾轉騰挪空間,正面強才是真的強。
且能節約幾位得意弟子,免得讓他們早早斷了道途。
五帝城薈萃天下散修精英,規模人數僅次于道庭。
但論聲勢,在頂尖勢力中只能墊底。
只因內部流派太多,相互掣肘,沒法擰成一股繩。
凡合體散修,只要點頭加入立馬晉為五帝城高層,但只有在每萬年評選中脫穎而出的五位,才能登上城主寶座。
進而支配五帝城龐大資源,成為地仙界最顯赫的一批大能。
東岳城主以三昧神風闖下赫赫威名,已經連續做了數屆城主,不知有多少散修在他座下奔走。
薛仲儒作為其玄孫,擁有令人艷慕的出身,本該一飛沖天,卻一直原地踏步。
早早修煉到化神圓滿,竟因畏懼五行歸一過程中可能的隕落風險,不做突破。
加上長相肥碩垂腴,臃若豚畜,同一般仙裔形象反差巨大。
被人稱作其相豕喙,主貪而鈍,獲得了遠超化神修士應有的名氣。
“蠢!蠢到不可救藥!”
薛仲儒目光變得鋒銳,肥肉顫巍,肚皮如波浪起伏,像要一口將靈氣吸空。
破爛扇子綻放光輝,風沙漫天,將博凌島七人罩的嚴嚴實實。
天地幽暗,萬物凋零,整座丹崖洞天在顫抖,似在悲鳴。
任七人合擊秘術如何玄妙,不過在三昧神風下茍延殘喘,多撐一段時日罷了。
數個時辰過去,風沙漸熄,內里連塊尸骸都見不到。
“這樣早就遇到強手,待到崖頂還剩幾分力氣……必須得施雷霆手段,震懾住群修才可。”
敢入丹崖洞天,都是對自身實力有一定自信,或身無牽掛,奮力一搏的化神修士。
哪怕薛仲儒都沒法做到輕松橫掃,必須要拿出真本事來。
只是底牌動用太早,最后碰上同級別對手難免要落了下風。
“不對,明明進來前思定多看少出手,怎得殺心突然變得那樣重……且看在高祖面子上,不至于為了株絕命草對我喊打喊殺的。”
薛仲儒好像一下醒悟過來,長長吐出口氣,道:
“倒要看看,是誰在算計我!”
一道幽暗光彩飛快穿梭,來回飄揚,兩邊修士都將它忽略,不理不問。
它完美融入了丹崖洞天,像本該存在的異象。
又不對奇花異草出手,就像劃過天際的流星,一閃而逝。
直到經過一位三頭六臂修士頭頂時,此人猛地抬頭,兩只手臂向上抓去。
“哪路道友,何不下來一晤?”
楊天佑面如冠玉,眼如點漆,金色皮膚中藏著條條紋理,有恐怖至極的力量被束在其中。
簡簡單單一抓,就有種捉星拿月的感覺,無法逃脫。
幽暗光彩一個轉折,躲開兩只巨大手臂,于不可能間再次加速。
有種莫名韻味散開,光陰混亂,變化遲緩,只剩這道光彩在前行,才給人遁速加快的錯覺。
“雪家人?”
楊天佑皺起眉頭,一眼就分辨出來人身份,實在是名頭太大。
只是這等人物,為何會出現在丹崖洞天。
“原來是清都雪氏,此等身份,何須藏形匿影……天宮楊天佑,還請指教!”
三對金瞳同時亮起,六只手臂或掐訣施法,或結印召雷,或舞拳打來。
聲勢無兩,沒有太多技巧招式,只有純粹的力量。
以化神境界硬生生打的洞天塊塊崩塌,露出黑洞般的景象。
那道幽暗光彩被無形巨力牽住,沒法再輕易掙脫,落下一名青年來,正是雪無杲。
“好個天宮狂徒,目中無人到了這程度,敢對我出手!”
雪無杲怒極,設想過任意一方對他出手,就沒想過是道庭和天宮。
雪氏先祖正是天帝身邊馭車的光陰郎,也是地仙界唯一系統性掌握了光陰神通的世家。
陪伴天帝時間,甚至比初代六御還要長久。
名為主仆,實則師徒。
我是清都光陰郎,天教分付與疏狂。
從這句詩號就能看出清都雪氏的特殊地位,尤其號稱繼承天帝法理的道庭和天宮皆給出豐厚條件拉攏。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光陰郎承擔了天帝傳聲筒的角色。
清都雪氏倒向哪邊,對于互斥對方為偽逆的道庭、天宮來說,是極其重要的一環。
這才是為何雪無杲會如此詫異震怒的原因。
不過這個楊天佑的狂名,連他都有所耳聞,言必稱要誅滅奸邪,正本清源,天宮才是真正繼承了天帝的意志。
不到五百載就化神圓滿,且修成天宮好幾門大神通,名震一時。
后又選擇了有資格競爭地仙界第一鍛體功法的八九玄功,雖境界停滯,可實力是一日強過一日。
這樣的弟子,天宮居然舍得放他來丹崖洞天。
“清都雪氏看似中立,兩不相幫,實則是助紂為虐,有悖天帝意志……老家伙們銳氣已失,不敢講出實話,早該退位讓賢!”
三個腦袋同時開口,楊天佑臉上沒有驚慌局促,只有對自身道路的堅定。
“打上九重天,掃清一切敵!”
六拳同時打出,磅礴力量相互勾連,擋在它面前的任意物體只有崩解一個結果。
實在想象不到,化神修士怎樣才能在這招下活命,煉虛初期對上都會非常狼狽。
“好個八九玄功,不愧是玉皇天尊得道之基……”
雪無杲由衷贊了一聲,的確有狂妄資本,要論真實戰力自己遠不如對方。
不過神秘第一,莫測第一的光陰大道,威能又豈是外界能輕易揣度的。
清都雪氏有這樣大名聲,除去先祖余蔭,后人在有限的光陰神通開發上做到了極致。
五色旗一晃,天地間顏色似乎都被吸走,只剩黑白灰色,一切都變的遲緩。
包括三頭六臂,渾身散發金光有如神明的楊天佑。
“葉歡,你好膽!”
“本門和貴島素來交好,還請手下留情!”
“你瘋了不成,四望島沒有我家大人撐腰,早被爛柯山攻下了!”
一連串驚惶怒罵伴隨著飛劍交擊,片刻之后安靜下來,只余一名面無表情的中年劍修站著,撫著手上鮮紅飛劍。
認準方向,繼續向崖頂攀登,一路搖搖墜墜。
身上傷口越來越多,手上飛劍越來越紅。
不變的是冷酷堅毅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