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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舉凡昏君,必然昏招迭出。
譬如,隋煬帝曾命人,將絲綢掛滿隋都枝頭,以此在西域諸國使臣面前,彰顯隋朝的強盛。
這一本想露臉的行為,最后卻把屁股露了出來——當時就有來自西域的商賈,一語道破:枝頭纏錦,人無寒衣!
也譬如,清末的慈禧為了過生日,直接挪用海軍軍費給自己修園子,到最后甲午大敗,中央王朝最后的遮羞布,被人直接扯掉,更葬送了滿清在列強面前最后的統戰價值——原本,帶英是想扶持滿清對抗沙俄的。
結果甲午一戰,丟人現眼。
讓帶英徹底失去了對滿清的信心,轉而扶持日本去剛沙俄。
于是,滿清連當棋子、天線寶寶的資格也沒了。
不止是連累自己滅亡,更使制霸東亞數千年的古老帝國跌落谷底,一度面臨亡國滅種的危機。
但……
只有昏君才會做這種事情嗎?
錯了!
歷朝歷代,粉飾太平,營造盛世假象的,如過江之鯽。
昏君們只是操作變形了而已!
當初,漢室初建,天下疲憊,百廢待興。
而新生的漢王朝做的第一個事情就是——營造恢宏壯觀的未央宮。
蕭何在主持未央宮營造時,就無比清晰的指出了關鍵——非壯麗,無以重威!
對封建社會,以小農經濟為基礎的王朝而言。
想要統治天下,想要讓天下州郡的草莽豪杰與地方豪強,懾服于中央,乖乖的當順民。
中央王朝就必須建奇觀!
一個超出地方豪杰和豪強們想象之外的奇觀!
讓他們能夠直觀的看到王朝的強盛與國力的強大。
在秦漢是宮室,在隋唐則是軍威。
至于大宋?
所有人都知道,大宋既沒有秦漢之宮室(物質上、精神上都沒有),也沒有軍威!
至少,在過去百年是沒有的!
郭邈山、張海領導的兵士起義,在十余年時間中縱橫大半個大宋,連敗無數官軍。
最后只能調動西軍鎮壓!
而且,其影響力至今不衰。
貝州王則,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低級軍官,但他借著白蓮教的影響,一朝發動,打到朝廷只能派出一位宰相掛帥去鎮壓。
所以啊……
怎么辦呢?
趙官家們別出心裁的想出了親民的招數。
每年三月的金明池爭標、上元節燈會,成為了趙官家們另類的‘壯威’之法。
通過數萬,乃至于十余萬、數十萬士民官商,異口同聲的齊聲擁戴。
來向四方豪杰、天下英雄,宣示趙氏之德未衰。
配合士大夫們的宣傳與稱頌。
于是,竟成功的粉飾太平,壓制了地方豪杰與豪強的異動。
真個叫他們,把趙官家們奉作圣天子,視為君父。
譬如、真廟、仁廟,對外開戰,屢戰屢敗。
可一點也不耽誤,他們在天下軍州的士民心中的‘仁圣’形象。
尤其是仁廟,迄今都是輿論嘴里的‘仁厚官家’,是愛民如子的‘明君典范’。
而實際上,這兩位祖宗的底子,別人不清楚,趙煦還不知道?
上上輩子的趙煦,本已是表演、偽裝親民、愛民的好手。
經過現代的十年沉淀,如今更是已博采古今中外之長。
他所學習的對象,不止有此后千年的帝王,還有半島的三代太陽、天竺的老仙以及燈塔的萬稅帝君。
所以,趙煦從來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此刻,看著眼前的金明池中的種種景觀,趙煦腦海中閃現著那些他曾學習過的對象的形象。
“錢府尹……”趙煦沉吟著:“今年的金明池爭標,乃是朕與天下臣民同樂,與四方豪杰共慶的大典!”
“府尹要將此事,提高到關乎社稷安危,天下興衰的高度!”
“當盡心竭力,佐朕功成!”
趙官家們,將每年的金明池爭標活動,選在陽春三月,不是沒有原因的。
三月,正好在科舉前后。
這天下軍州,數以萬計的士人商賈,都會在彼時,匯聚于汴京。
這些人,來自大宋天下軍州的縣、鄉、村。
有寒窗苦讀的才俊,亦有商賈、地主之子弟,更有那官宦之家的孩子,甚至就連鹽梟、強人家的孩子,只要有可能,也會想辦法混進科舉,看看能不能得一個功名!
所以,這金明池爭標就是大宋的未央宮和明光鎧。
每當金明池爭標之際,十余萬甚至更多的觀眾,在這金明池中齊聲吶喊助威。
當趙官家的身影,出現在金明池的御用觀禮臺時,更是十數萬人齊呼萬歲。
來自天下州郡的士人,在這樣的氣氛中,自然知道,趙氏民心未失,宋德未衰。
便是其中有黃巢、張角,也得好好琢磨琢磨,與趙官家做對的下場!
然后再想想,和趙官家合作所能得到的好處。
便是有心要造反的,也沒了底氣。
只能乖乖回去,備考下一次科舉。
故,有宋一代,農民起義的規模都很小,通常都會被迅速鎮壓。
因為他們得不到支持。
只有兵士暴動,或者是宗教鼓動的造反,才能形成聲勢。
但這些起義,都是無根之萍,無源之水,注定只能喧囂一時。
趙官家的統治,可謂是萬無一失!
事實上,若非是后來的金兵打了進來。
信不信哪怕趙佶那個混賬,都能繼續吹噓他的豐亨豫大。
想到這里,趙煦的目光就堅定起來。
他看著自己面前的錢勰,認真的說道:“錢府尹,明白了沒有?”
錢勰低著頭,拜道:“臣謹遵德音教誨!”
趙煦嗯了一聲:“過兩日天晴后,朕會讓沈括還有蘇相公,也都參與到今年金明池爭標的準備中!”
趙煦很清楚,慶典活動,其實也是一項需要技術的活動。
只有科學的調配和組織,才能讓大型慶典活動,不至于發生災難性的事故。
比如說踩踏。
錢勰卻是抬起頭來,看向趙煦。
得益于過去三年的科學鍛煉以及充足的營養攝入和休息,趙煦的身體發育情況,遠超他上上輩子。
如今身高已接近五尺,快趕上錢勰的個頭了。
錢勰小聲的問道:“官家今年欲大慶?”
“恩!”
“朕欲在此,聚二十萬之軍民在此,與朕同慶元祐新政之佳績!”
現代的釣魚佬,釣到一條大魚,還知道帶著它繞小區一圈,逢人就說:七斤三兩,剛釣的。
何況趙煦還是個皇帝?
對皇帝來說,宣傳自己的政績,永遠是頭等大事。
畢竟,不宣傳,天下人怎知,他的豐功偉績和文治武功?
錢勰卻是驚呆了。
“二十萬軍民共慶元祐新政!?”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舊年,金明池爭標,最多不過吸納十余萬觀眾。
多數時候,不過十萬上下而已。
不是沒有這么多人——事實上,每逢金明池爭標,金明池外圍觀的百姓,常常倍于金明池中的觀眾。
實在是條件所限,技術所限。
旁的不說,這二十萬人都涌入金明池,怎么安排、分配他們的位置?
如何管控這些人的觀看秩序?
都是大問題!
錢勰感覺,自己的頭發又要開始掉了。
趙煦見著錢勰的模樣,打趣道:“怎么朕的霹靂手也有怕的時候?”
‘霹靂手’這是錢勰如今的外號。
送他這諢號的人則是大胡子蘇軾。
這個外號,也就是這個月剛剛從登州那邊傳回汴京的。
而這外號的來歷卻是——
去年十二月開始,汴京連降大雪,朝廷因此開始清獄。
開封府的負責人就是錢勰。
錢勰受命之后,就開始了高強度的審訊工作。
并在這個過程中,展現出了超高的刑獄審訊能力。
曾在一天之內,就審清楚了一件開封府過去積累數年,未能審清楚的案子。
并讓原告、被告,都當堂表示服從判決。
于是,朝臣紛紛稱頌。
這些事情傳到登州,大胡子就與左右笑道:錢穆父真乃霹靂手也!
托蘇軾的名氣的福,錢勰的這個外號,傳到汴京立刻就轟傳上下。
據說現在很多人都開始用‘錢霹靂’來稱呼錢勰了。
就是趙煦感覺有點怪怪的。
霹靂手?成昆的原型是錢勰嗎?
不像啊!
難道錢勰有學生叫謝遜?
但這不妨礙趙煦拿來打趣錢勰。
錢勰聽著老臉一紅,下意識的道:“臣豈敢當‘霹靂手’之贊?”
“臣于陛下座前,不過是個葫蘆蹄罷了!”
趙煦頓時笑了。
葫蘆蹄,是一種時下民間挽馬所用的馬蹄鐵,因形狀類似葫蘆而名。
因為是民用的馬蹄鐵,質量只能說湊合,勉強能用。
所以,錢勰這是一語雙關。
既是自謙,也是表忠。
“卿確實是個妙人!”趙煦頷首:“難怪能得蘇登州(蘇軾)稱贊!”
“說起來……”
“章相公,也與蘇登州相善為友,亦是個妙人!”
說到這里,趙煦問道:“不知錢愛卿與章相公可有舊?”
錢勰搖搖頭,茫然的道:“臣與章相公,不算相熟……”
這是實話!
趙煦嗯了一聲,道:“待相公守孝回朝,朕親自將愛卿介紹與相公相識……將來同殿為官,也好互相有個照應!”
錢勰聽著,嘴巴長的大大的,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心中更是忍不住道:“人言章子厚圣眷深厚……不意,竟深厚至此!”
錢勰知道的,趙官家們最痛恨的就是臣子結黨。
歷代都是想方設法的給臣子使絆子、下陷阱,拼命挑撥離間,恨不得都堂宰執們天天打架。
可是……到了章惇這里,卻是畫風突變。
當今官家甚至金口玉言,要介紹他錢勰去和章惇親近。
趙官家主動給臣子,創造結黨的條件了!
章子厚何德何能啊!
錢勰滿心都是酸楚!
趙煦見著錢勰的神色,卻是心道:“汝感謝朕吧!”
“要不是朕……汝將來少不得,要被鬼劈那么兩三回了!”
在趙煦的上上輩子,元祐時代,章惇、呂惠卿等新黨干將依次被貶。
貶了還不要緊,舊黨還要在責貶詔書中羞辱他們。
給呂惠卿寫責貶詔書的是蘇大胡子。
大胡子一句‘呂惠卿以斗筲之才,穿窬之智……’讓呂惠卿嫉恨了一輩子,到死都不肯原諒。
而給章惇寫責貶詔書的,就是趙煦現在眼前的這位錢勰錢穆父。
同樣的,錢勰的用詞也極為刻薄狠毒。
一句‘“鞅鞅非少主之臣,悻悻無大臣之操。’,讓章惇終生記恨!
沒辦法。
前一句,是化用的漢景帝殺周亞夫的典故——此泱泱者,非少主之臣也!
后一句則是徹底否定章惇的德行。
章惇豈能不恨?
所以,紹圣的時候,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自然是很正常的。
所以,錢勰自然也是被貶了。
在其被貶出京的時候,和錢勰交好的蔡卞在給錢勰送行的時候,就忍不住問他——公都知道章惇的脾氣撩不得,公當年為什么還要撩撥他?而且撩撥到那般地步?
據說,當時蔡卞特意背了錢勰當初寫的制詞原文。
錢勰聽后答道:俺是被鬼劈了呢!
蔡卞無語:那為什么在元祐中,公還要繼續撩撥他?
錢勰又答:那鬼又回來劈了俺一回!
但其實吧,錢勰這個人,其實是能和章惇玩到一起的人。
他們兩個在政治上甚至是互補的。
章惇善于建構戰略,但他細節上差一點。
錢勰則是個優秀的政務執行官。
給他命令和部署,他都能在現有的框架里,利用現有的資源給你把事情辦妥。
錢勰唯一的毛病是,可能和蘇軾走的太近。
也沾上了大胡子的豪放心態,一旦得意就容易飄,一飄就動作變形,居高自傲,很容易得罪其他人。
所以,趙煦把錢勰拉到自己身邊,更在現在暗示錢勰要在政治上和章惇靠近。
其實是在救他。
畢竟,這可是錢家人!
趙宋王朝的原始股東之一!
錢家在未來千年更是人才輩出。
所以呢,能拉趙煦還是要拉一把的。
故此趙煦微笑著,假作憧憬:“血手人屠與霹靂手,同朝為官,互為知己,未來定是一樁佳話!“
“錢愛卿以為呢?”
錢勰能說什么?
只能忍著滿腹的酸楚,弱弱的拱手:“陛下圣明!”
趙煦哈哈一笑,道:“善!”
“那這金明池中的諸事,朕就交托愛卿和沈提舉、蘇相公了!”
說到這里,趙煦就正色道:“朕便拜蘇相公以本官兼提舉金明池內外諸公事!并拜卿和沈提舉兼權同提點金明池內外諸公事。”
錢勰聽著,連忙拜道:“諾!”
“臣謹遵德音!”
他自然聽得懂趙煦的意思——
蘇頌是執政,自然只是個掛名的項目主管,最多在政策和方向上做部署。
所以,真正負責這金明池容納二十萬甚至更多觀眾的任務,是落在他和沈括身上的。
這讓錢勰,心生雀躍!
就連內心對章惇的酸楚都少了許多。
因為,誰不知道,當今官家如今最喜歡的大臣就是沈括呢?
而且,沈括這個家伙的地位非常特殊——他是先帝特意磨礪后,留下來輔佐少主的。
而且,其角色更像是家臣而非大臣。
如今,官家命他和沈括共同負責這個項目,不就是將他和沈括等同嗎?
果然!
吾就知道!
官家心里有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