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三年正月甲戌(26)。
知貢舉章衡、權知貢舉范百祿、王子韶上書言:先帝推恩宗親,以皇族日加繁衍,而親疏之施未有等衰,甄敘其材,乃詔宗親愿鎖廳應舉者,可依外官條例,更不賜名授官,允準應舉,解額以五十為限……今貢舉增明算、明法進士之額度,卻未增宗親明算、明法之解額,此豈圣朝尊尊親親之制?乞依例增宗親明算、明法之解額。
從之,詔明法、明算,更增解額,皆毋過二十。
章衡等再奏:祖宗受命以來,圣朝文治郁郁,然科場之弊,數之不勝,猶以懷挾為最,乞更立條貫,命太學并國子監,刻錄圖書,以備貢生查閱,自后禁貢生挾帶書冊入貢院。
又,懷挾者常藏衣袖,乞朝廷定制,賜布匹為貢生之衣,俟其入院更衣,以絕懷挾。
從之,詔有司定制貢衣尺寸,著定三等,俟貢試為賜。
于是,裁造院、綾錦院,各上奏疏,乞以麻布為衣,雇京中裁縫而制,從之。
光祿少卿趙令鑠上劄言:自蒙先帝恩典,立宗學之制,各聘教授,以教宗子,宗子向學之心日盛……今朝廷倡明算、明法之業。
乞于宗學之中,增明算、明法教授有差。
從之,詔增親賢宅、廣親宅、睦親宅明算、明法教授各一,以京官充任。
趙煦的政治訴求,基本得到了滿足。
同日,以久寒不晴,詔罷春宴。
這個時候,趙煦卻已驅車,在錢勰等開封府主要官員的扈從下,在御龍諸直的護駕下,來到了汴京城外的金明池。
自元豐八年,先帝重病,朝廷下詔罷金明池爭標以來,此地已有足足三年,未曾舉行爭標活動了。
而金明池爭標,與上元燈會,并為趙官家與民同樂的兩大慶典。
也是這中古時代,少有的全民娛樂。
趙官家們或許不懂軍事。
但論起統治和維穩,卻是個頂個的天賦異稟。
哪怕是趙佶那混賬,在上元節的燈會慶典現場和金明池爭標時,也會裝一下親民的樣子。
今年的上元燈會,因為上元節當天,汴京城下大雪而取消。
便是馬上要按照傳統在集英殿上舉行的春宴,也已因為嚴寒而取消。
自然,三月份的金明池爭標,就成為了一個堪與今年科舉一般的盛典。
甚至,在趙煦眼中,重要性可能還要高于今年的科舉。
畢竟,科舉說到底只是選官。
且,今年是一個科舉小年,在趙煦的印象里,今年科舉選出的大臣,含金量都很低。
至少,在趙煦的上上輩子,他親政后想從自己的飛龍榜里選用賢才的時候,選來選去也沒有選出幾個堪用的。
當然了,這也可能和他上上輩子,此時的政治形勢有關。
畢竟在他的上上輩子,今年的科舉是存著打壓新黨的政治意圖的。
大批新黨士子或者傾向新黨的士子,都在科舉中被黜落!
章持能中舉,都是靠著蘇軾把他的卷子錯認成自己的門生李廌的卷子。
所以,實際上他上上輩子的飛龍榜,所能遴選的人才,都局限在舊黨之中。
偏生舊黨在過去的十幾年備受打壓,人才匱乏。
甚至有斷代的危險。
于是,最后連狀元都只能在矮個子里拔高個的——李常寧。
而李常寧是什么人?
這位生于嘉佑年間,如今已五十好幾了。
其妻秦氏,就是蘇軾門下秦觀的親姑姑。
最要緊的是,趙煦記得,后來在紹圣時有人告訴過他——李常寧這個龍飛榜的狀元,其實在一開始就沒有通過發解試。
換而言之,他連解額都沒有。
他能參加今年科舉,純粹是走的捷徑——舉薦。
舉主是誰呢?
孫覺!
恩,這位現任太常少卿,乃是是黃庭堅的岳父,蘇軾的好友。
同時,也是后來被蘇軾舉薦,進入貢院,協助閱卷的考官之一。
問題來了——當一位屢試不第的老士人,遇到了一個熟悉他的舉主的時候。
請問此人的文風,他的舉主認不認得?
所以啊,在趙煦的上上輩子,大胡子被貶嶺南吃荔枝,甚至流放崖州,不是沒有原因的。
你連朕的龍飛榜,都敢玩這種操作?
膽子好大啊!
如今,卻是章衡知貢舉,范百祿、王子韶權知貢舉。
這些人肯定也會選擇一批和他們三觀、立場相近的大臣進入貢院,協助閱卷。
在這樣的情況下,說不定一些在趙煦上上輩子曾被埋沒的人才,可能被選拔出來。
當然,沒有也無所謂。
趙煦看重的,早已不是傳統的文人了。
真才實干,才是他所看重的。
所以,趙煦幾乎是剛剛處理完科舉的安排,就來到了這金明池,視察開封府的準備工作。
不過,趙煦來的時候,天氣還是很冷。
金明池中,依然被堅冰所覆蓋。
冰面上,宮中的內臣們正在忙著鑿冰。
然后將鑿出來的冰塊,用著雪橇車從冰面上運去汴京城。
自入冬以來,每天都有著數千塊冰塊,被運到汴京。
質量最好的、最干凈的自然是先送皇城冰窖儲存。
其他的,則分送汴京各官署以及外戚宗室家的冰窖儲存。
這些冰就是夏季,汴京皇族和達官貴人們用來制作各種冷飲的原料。
趙煦見著冰面上的情形,便問著陪在身邊的錢勰:“錢府尹,開封府對于今年的金明池爭標,可有什么準備?”
錢勰茫然了一下,然后低下頭去,答道:“回稟官家,臣已命開封府左右都巡檢并府界諸縣鎮公事,依元豐七年之例,俟天晴之后,雇工清理金明池中淤泥,然后將諸龍舟修葺一遍,以待爭標!”
“就這?”趙煦瞇起眼睛來:“自皇考升暇,金明池爭標已廢弛三年!”
“今歲又遇雪寒,府界諸縣、京西、京東、河東等路,久寒不晴……”
“朕欲于此金明池與民同樂,與天下同慶,焉能小意?”
趙煦可是在現代留過學的。
在現代,他可不僅僅學會了小鎮做題家的解題思路。
同時還兼修了小乘贏學和大乘贏學的不傳之秘!
他可太清楚,在經歷了今年正月這場罕見的雪災后,他和他的國家要做的是什么?
承認這場空前災害,給國家帶來的傷害?
然后埋頭苦干,休養生息?
那是都堂的宰執們該做的事情!
而不是他這個皇帝,要做的事情!
皇帝要做的是什么?
讓天下人,讓治下的百姓,相信并且確定,他這個皇帝是關心和惦記他們疾苦的。
也是一定能帶他們走出困境的。
要讓哪怕是汴京城里,瘦骨嶙峋的苦力,在想起他還有這么一個時時刻刻掛記著他的疾苦的好官家的時候,都能驕傲的挺起胸膛!
而不是,怨氣沸騰,惡從膽邊生——皇帝輪流坐,今年到我家!
所以,必須粉飾太平!
必須要發動輿論,塑造聲勢,以愚弄天下人。
特別是廣大的勞動人民——
小小雪災,不值一提,今我朝圣主在位,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后面呢!
要做到這一點,輿論的鼓噪,固然重要。
但一場規模空前的大型慶典,也是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