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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一章 輿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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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近冬至,汴京城已進入節慶氣氛之中。

  這是所有孩子,最開心的一天。

  因為,在冬至節,習俗就是要穿新衣。

  哪怕再窮的人家,也會想方設法的,給孩子置辦一身新衣服。

  今年,又多了兩樣——新鞋子和新帽子。

  這在過去,是不可想象的。

  鞋子!

  尤其是布鞋,是很貴的!

  一雙普通的布鞋,起碼也要三五百文。

  而且,鞋子還是消耗品,一雙布鞋,穿上兩個月就會壞。

  不是官宦人家,那里穿的起?

  帽子就更貴了!

  一頂布冠,尋常也要七八百文。

  便是舊的,也值三四百文。

  所以,普通人家在過去,都是拿塊布包頭,湊合著就行。

  但在如今的汴京城,這個情況卻有了改觀。

  因為,海量的綀布,正在供應市場。

  這種便宜、耐用、結實的布料的出現,將鞋子和帽子的成本,直接打了下來。

  尤其是鞋子!

  如今,市面上一雙綀布鞋子的價格,已經掉到了一百文上下。

  而孩子的鞋子,更是掉到了七十文以下。

  這對汴京人來說,完全在接受范圍內了。

  劉安世此刻,就在他住的官廨旁的一處鞋店買鞋。

  作為當朝的右正言,他買的自然是皮靴。

  一雙就要三貫多!

  但他有錢!

  所以,他幾乎沒有講價,就在這鞋店訂了好幾雙皮靴,與鞋店東家說好,冬至節前一日來取鞋,掏出交子,付了五貫作為定金,然后又簽好契書。

  劉安世正欲回家,卻在這個時候,聽到了鞋店外的街巷路口,傳來了報童的叫賣聲。

  “賣報!賣報!”

  “今日最新的汴京新報!”

  “右正言劉安世彈劾左相呂公著、門下侍郎李常……”

  劉安世瞇起眼睛來,心道:“果然!這小報的消息就是靈通!”

  他也是汴京新報的讀者,知道這小報,神通廣大,什么消息都能弄到手。

  最妙的是,只要它開始報道,瞬間就能傳遍整個汴京城。

  在輿論上的影響力,強大到不可思議!

  兩個月前,府界胥吏弊案,就是靠著汴京新報的渲染,使得輿論公議,下定決心,刮骨療毒。

  于是,整個府界八成以上的豪吏都被清洗。

  數十家扎根府界各縣數十年甚至百余年的胥吏世家,不是被下獄,就是被流放。

  當時,劉安世全程圍觀了從案發到渲染再到朝廷下定決心,清洗府界的整個過程。

  可謂是仁人君子,為之振奮;奸佞小人,無所遁形。

  彼時,劉安世就亢奮不已。

  他知道的,自己已經找到了一條成名的快車道。

  只要,他的名字出現在汴京新報之上。

  那么,所有人都會問——劉公做了什么呢?

  這個時候,只要汴京新報將他的彈章刊載上去。

  他的清名,就將為整個汴京所知,繼而傳遍天下。

  就像范文正公!

  也如韓忠獻公!

  范文正公不畏強權,與奸相呂夷簡,做堅決斗爭。

  韓忠獻公,憂國憂民,片紙落去四相。

  而他,就是聽著范文正公和韓忠獻公的故事長大的。

  自然,也向往著如同這兩位先賢一般,揚名天下,為萬民所敬仰,然后走上輔佐君父,宰執天下的康莊大路!

  而現在……

  他成功了!

  劉安世握緊拳頭,但依舊勉力維持著自身的鎮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轉過身后,看向店鋪外的街道。

  便看著兩個穿著青布長袍,戴著一頂棉布帽子,穿著一雙棉布鞋的報童,各自背著一個裝錢的褡褳,手里捧著厚厚的一迭小報,正在沿街叫賣著。

  “賣報!賣報!”

  “今日最新的汴京新報!”

  “右正言劉安世,彈劾左相呂公、門下侍郎李公……”

  劉安世不動聲色的走上前去,盡量用著平靜的語氣,問著一個看上去年紀大些的報童:“今日的小報,都有些什么內容?”

  那報童聞言,看向劉安世,見到他的士人打扮,便答道:“好叫官人知曉……”

  “今日的汴京新報,頭版全文刊載了當朝右正言劉公安世,彈劾左相呂公與門下侍郎李常之全文……”

  “文后,附有我汴京新報總編胡飛盤之評論員文章!”

  劉安世微笑著點頭。

  內心卻是忍不住的驕傲起來。

  汴京新報有著所謂的‘總編胡飛盤’。

  此人頗為神秘,但據說背景很硬,連都堂宰執都敢評論,且沒有人找過他的麻煩。

  其在汴京城中,名聲褒貶不一。

  喜歡他的人非常喜歡,討厭他的人,則給其編排了許多的笑話。

  譬如中書舍人劉攽,就曾編過一個此人的笑話——飛盤者何謂?乃犬之食盆也!盆在何處,犬既在何處!

  意在諷刺,這位汴京新報的總編的評論文章,立場前后搖擺,態度左右橫移,實無文人風骨,更無士人節操!

  但,無論外界怎么評價,那位胡飛盤,依然是我行我素。

  劉安世的很多朋友,因此私下認為,這位胡飛盤恐怕不是一個人,而是好幾個不同的人。

  不然很難解釋他的精神狀態——太分裂了!

  劉安世腦子里想著這些事情,就只聽著那報童道:“我汴京新報的評論員文章標題是——捕風捉影何時休?”

  “以為右正言彈章,無端誹謗宰執,實在非是憲司君子該為!”

  劉安世頓時臉色漲紅,神情僵硬,只覺胸口一陣悶疼,一口氣卡在了喉嚨里,憋的難受。

  為了宣泄,他握緊拳頭,將之了舉了起來,同時怒目圓睜,看向那兩個報童,就欲張口怒斥其胡言亂語,并狠狠的教訓這個不知禮儀廉恥,就妄加評論憲司的無知小兒!

  但話到了嘴邊,卻被他生生的咽了下去。

  手也跟著垂了下來。

  因為,他看到了,在不遠處的街巷口的兵鋪。

  兵鋪里的炭火正在燃燒。

  兩個開封府的兵丁,正圍著炭火,一邊烤火,一邊喝酒吃菜。

  誰不知道,汴京新報的報童,皆為各地軍州入京難民所帶來的孤兒?

  他們無父無母,流落街頭。

  汴京新報的東主,見其可憐,于是將之收養起來。

  前任權知開封府蔡京在得知了這個事情后,甚為感慨,于是下令給開封府左右都巡檢和開封府司錄司的上下官兵。

  以報童皆無依無靠之孤兒,甚可憐憫的理由,要求左右都巡檢和司錄司,將這些報童視作自家子侄,以保護他們的安全。

  元祐元年,故宰相吳充之子吳安持,就是因為曾當街掌摑一個報童,被一個巡檢司的都頭發現并當場緝拿。

  案發后,甚至直接驚動了當今天子。

  天子下詔,痛責吳安持,以為其無士大夫之教,勒令其入太學接受圣人經義再教育。

  堂堂宰相衙內,從此淪為天下士人之恥,被直接開除出士大夫的籍貫!

  而在事后,據說那個被吳安持掌摑的報童,在汴京新報的人的帶領下,一路敲鑼打鼓,將一副扶危救困的牌匾,送到那都頭所在的兵鋪。

  還認了那都頭為義父,此后逢年過節,都會上門拜謁。

  更關鍵的是,那都頭因此獲得開封府的嘉獎。

  據說,一年三遷,如今已是開封府左軍都巡檢的廂巡檢使,還拿到了三班借職的官身!

  可謂是一朝走上青云路!

  自那以后,報童就成為了汴京城中不可觸碰的禁忌。

  開封府左右都巡檢和司錄司上下,在遇到和報童相關的案件時,其行動力和積極性,就和有人欺負了他們自家孩子一樣。

  劉安世可不想,自己變成第二個吳安持,更不想被人開除出士大夫的行列。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按捺住內心的躁動,從身上摸出五個銅錢,硬邦邦的對那報童道:“給我來一份!”

  他倒要看看,那狗叼的胡飛盤,到底在放什么屁!

  那報童被他嚇了一大跳,趕緊從手上捧著的小報里,抽出一份遞了過去,同時接過了劉安世手里的銅錢,認真的數了一下,將之裝入自己身上的褡褳里,然后趕緊拉著那個年紀要小一些的報童朝著不遠處的兵鋪走去。

  劉安世見著,抿了抿嘴唇,然后對著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吐沫。

  接著,那他拿著小報,快速的看了一遍那署名胡飛盤的所謂評論員文章。

  他的臉色,越發的僵硬。

  “爛羊頭的胡飛盤!”

  “汝怎敢這般誹謗、中傷于吾?!”

  “汝以瑩草之光,怎能度日月之輝?”

  “我當上表天子,禁絕汝輩!”

  太可恨了!

  民間的小報,不止對朝政指手畫腳。

  甚至干涉憲司執法,議論諫官對宰執的監督。

  你們懂什么?

  祖宗法度,御史言官,風聞奏事。

  即使最終證明,乃是子虛烏有,也不是罪過。

  畢竟……

  空穴未必無風!

  宰執大臣,若心中無鬼,光明正大,何懼言官彈劾?

  此乃大小相制,異論相攪的精髓!

  可是……

  劉安世抬頭,看向那兩個報童離開的方向。

  他知道的,汴京新報的發行量,一般都在四萬到五萬份之間。

  若是遇到熱點,可能達到六萬甚至七萬份。

  所以,在今天傍晚之前,整個汴京城都會傳遍今天的汴京新報文章內容。

  他若不趕快想辦法,那么,明天天亮之前,那胡飛盤的誹謗、中傷之語,就會占據整個汴京的輿論中心。

  到那個時候……

  一切都將不可救藥!

  他將被千夫所指,淪為國賊。

  所以,他必須立刻想辦法自救。

  誰能救他呢?

  只能是影響力和汴京新報不相上下的汴京義報!

  想到這里,劉安世立刻回家,然后騎上自己的馬,向著范祖禹所住的地方而去。

  他需要范祖禹為他引薦一位汴京義報的頭面人物。

  在劉安世的認知中,汴京義報乃是恩相司馬溫公之子司馬康所創辦。

  如今,雖然司馬康回鄉守孝了。

  但,其在汴京新報的影響力,應該還在。

  而范祖禹,乃是恩相的衣缽弟子。

  他必然知曉、認識汴京義報如今管事的人物。

  甚至,說不定,汴京義報就是這位恩相的衣缽傳人在打理!

  文府。

  文彥博閉著眼睛,聽著文及甫念著的汴京新報內容。

  等文及甫念完,老太師就笑了起來:“現在的年輕人啊,一個一個的,都太急了!”

  “一點沉穩都沒有!”

  “卻是不知,這官場上走得太快,很容易失足墜崖啊!”

  “看吧!”

  “這次御史臺上下,怕沒幾個人可以過關!”

  文及甫聽著,不怎么敢信,他看向老父親問道:“大人,不止于此吧?”

  文彥博笑了:“自傅欽之(傅堯俞)拜執政之后,中司便一直闕員,汝道為何?”

  “仲兄(文貽慶,古人以伯仲叔季為兄弟之序)曾與兒說過,乃是太皇太后故意闕員,欲選一位親近自身的中司拜授……”文及甫看著老父親,問道:“難道仲兄的消息是錯的?”

  文貽慶在通見司掛著一個閤門通事舍人的名頭,其雖只是名譽性的掛名,并不參與通見司的實際工作,但每日都要去宮中點卯,應付一下,故此他總是能接觸到一些敏感的事情。

  “嘿!”文彥博笑了:“那為何太皇太后,未能任命一位中司?”

  “及至太皇太后退居慶壽宮后,這數月來,中司也一直闕員呢?”

  文及甫愣住了。

  是啊,太皇太后聽政的時候,有大把時間,拜一位中司。

  據文貽慶所言,他在通見司,甚至聽說過,好幾個大臣,都先后進了慶壽宮的拜授名單。

  可后來,卻都沒有下文了。

  太皇太后退居慶壽宮后,保慈宮的向太后,也有大量的時間,來選擇一位她所喜歡的大臣,拜為中司,執掌御史臺。

  但向太后卻似乎根本沒有這個興趣。

  都堂宰執們,對這個事情,好像也不上心。

  這么久,都沒有人上札乞任命一位中司。

  而中司,乃是四入頭之一。

  像其他三個職位——權知開封府、戶部侍郎、翰林學士。

  別說長期空缺了,幾乎是出一個闕就立刻補一個。

  像蔡京罷權知開封府,第二天,官家就拜中書舍人錢勰為權知開封府。

  所以……

  文及甫看向老父親:“大人,這是為何?”

  文彥博看著這個傻兒子,笑了笑,解釋道:“太皇太后不能拜授一位親近她的中司……”

  “向太后則不愿拜授中司!”

  “宰執皆不言中司之事……”

  “癡兒,想一想,是誰阻止了太皇太后?

  “又是誰,讓太后不愿拜授?讓大臣不敢言中司之事?”

  文及甫似乎想到什么一般,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老父親:“大人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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