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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四十章 從天而降的掌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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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走呂公著和李常,趙煦坐在坐褥上,瞇著眼睛。

  “這次風波,都堂大概率會拿出一個限制御史言官的章程來……”他輕聲呢喃著。

  大宋朝的宰執們,或者說統治集團的高層,其實一直都想限制御史言官的權力。

  只是歷代趙官家對此一直是嚴防死守。

  便是英廟中風臥床的那段時間,也沒有減少過對御史言官的支持。

  這是因為趙官家們很清楚,御史言官就是用來敲打和鞭策大臣的工具。

  也是限制相權,杜絕權臣出現的屏障。

  更是控制國家政策走向的韁繩!

  無論是誰,不管他曾經有多么受趙官家信任,政績有多么出眾。

  一旦其失去趙官家的信任,御史臺的彈章,就會立刻找上門。

  他若體面,就會自動求去。

  他若不體面,御史們就會幫他體面。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

  御史臺,漸漸的有了自己的意志。

  而且,越發的不受控了。

  趙煦想起劉安世的那篇札子,神色越發冷冽。

  一個工具,有了自己的想法。

  甚至開始揣度主人的智商,并開始想辦法利用主人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這是絕不能容忍的!

  無論趙煦的屁股,是坐在封建專制帝王這邊,還是國家統治者這邊。

  前者,劉安世已然不忠。

  不忠之臣,自棄于天下!

  后者,劉安世這種人就是危險和動亂之源!

  必須狠狠鎮壓!

  殺一儆百,以謝天下!

  這樣想著,趙煦就對自己身邊的童貫吩咐:“童貫,且去告訴馮景……”

  “待都堂集議結果出來后,讓汴京義報立刻去找蒲宗孟、崔臺符、王子韶還有王存,邀約幾篇抨擊御史言官,捕風捉影,危害社稷安定的文章!”

  這幾個都是被事實證明的皇權忠犬。

  節操是沒有的,風骨是不存在的。

  趙煦叫他們做什么,他們就會做什么。

  從不討價還價,也從不遲疑。

  所以,每次有這樣的文宣機會,趙煦都會想起他們。

  “另外……”

  趙煦將頭靠在坐褥后背上:“讓汴京新報,在明天全文刊載劉安世的彈章!”

  “告訴石都知……把探事司去聯絡活躍京中瓦肆、勾欄、堆垛場、酒樓、腳店的說書人、小報講解藝人以及其他在百姓中有著影響力的人……”

  “讓這些人,宣講御史言官,若肆無忌憚的捕風捉影,造謠攻擊宰執元老,將造成的危害!”

  “諾!”童貫領命而去。

  趙煦則靠著坐褥,瞇著眼睛,摩挲著一雙小手。

  鍵政,是大宋城市中閑漢們最愛的事情。

  尤以汴京為最!

  這是因為,汴京百姓的識字率,冠絕天下州郡!

  在經過范仲淹的慶歷興學以及王安石的熙寧興學,這兩波大規模教育普及運動后。

  如今,大宋朝的整體識字率,可能已經達到了一成(程民生《宋代文化水平研究》考證約是百分之八)

  而在汴京城,識字率則已經達到了三成以上!

  于是,就造成了一個奇景。

  每到夜幕降臨,大街小巷,酒樓腳店,勾欄瓦肆,處處都是鍵政人聚集之地。

  可是,因為大部分人都缺乏對天下、軍事和外交的知識。

  在這個時候,那些平日里受到這些人歡迎的說書人、小報講解人,就成為了一個個鍵政小圈子里的大V。

  這些人的影響力,其實是很大的。

  當初,王珪就是被一個這樣的大V,用一首打油詩,給氣到吐血暴斃的。

  趙煦至今都還記得那位大V寫的打油詩——左相當國子孫富,一生無名只有錢,諾諾佞翻王特進,孜孜留得張觀察,欄桿井上休言戲,政事堂中不計年,東府自來無土地,直須正授不須權!

  真真是字字如刀,直戳王珪心臟!

  趙煦也是從那個時候,就開始留心汴京城里的這些大V了。

  探事司在過去兩年中,一直在接觸、培養、收買這些人。

  給他們一些好處,請他們喝酒吃肉,對其中特別有影響的人,格外關注,給錢給出路。

  最妙的是,這么做,其實一年下來,花不了多少錢。

  卻可以在關鍵時刻,影響大眾輿論,決定人心走向。

  這一招從天而降的掌法,乃是趙煦師從燈塔國際開發署的不傳之秘!

  在這中古,沒有人能破解!

  更沒有人可以接下!

  呂公著和李常步出內東門,沿著皇城的回廊,向著左昭慶門走去。

  “恩相……”李常在回頭看了看,內東門的門扉后,小心的湊到呂公著身邊,利用著這個難得的可以交流的機會,低聲問道:“官家命我等,召集都堂宰執集議,議定約束御史言官之條貫……”

  “這其中是不是……有需要斟酌的地方?”

  呂公著稍微停了一下腳步,似乎想著些什么,然后就堅定的搖頭:“官家若是不愿都堂約束蘭臺,就不會命我等集議了!”

  “恩相……”李常有些感覺不可思議:“官家就這么允了?”

  過去百年,尤其是仁廟之后,相權和皇權,一直在博弈。

  整體的大趨勢,其實是相權在步步緊逼,皇權在不斷讓步。

  譬如仁廟晚年,參與定策立儲的大臣們,幾乎是強按著仁廟的頭,逼著他立了英廟為皇嗣。

  而仁廟內心,一萬個不同意!

  但胳膊拗不過大腿!

  也譬如,英廟中風后,慈圣光獻欲垂簾聽政。

  但韓琦率著滿朝文武,將慈圣光獻逼回內廷。

  這兩個事情,在如今已是大宋佳話。

  然而,放在歷史上看的話其實是很哈人的。

  大臣參與皇室家事,直接干涉、決策,甚至代替皇帝拿主意。

  無論大臣們打的旗號,有多么光明正大,事實就是——相權在篡奪皇權。

  熙寧之后,事情就更進一步了。

  王安石公開以‘師臣’自居,并公開宣揚起他那一套‘天子循天道,輔臣循人道’的歪理邪說。

  其以周公自詡,直接挑戰天子乾坤獨斷的權力。

  所以,王安石第二次拜相之后,只堅持一年多就被罷相。

  因為,先帝已經敏銳的意識到了,王安石和他所宣揚的新學,正在威脅皇權。

  他想要限制皇權!

  這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于是,才有了元豐初年,舊黨勢力的大回潮。

  吳充拜相后,對新法的反攻倒算,甚至就是在先帝的支持下進行的。

  奈何……

  李常心中閃過,元豐初年的那些波云詭譎的往事。

  一般人都只知道,吳充因為被文及甫、吳安持牽連,被罷出知,死于赴任路上。

  但那只是表像。

  吳充真正被罷相的原因,只有一個——新黨的人不講武德!

  他們在發現,舊黨可能重新執政后,開始從企圖限制皇權,走向無底線的逢迎皇權。

  先帝于是又吃起了回頭草。

  王珪、蔡確,先后拜相,元豐政治開始走向了皇權的一言堂。

  正是因此,江寧的王安石,才會心灰意冷,甚至開始穿上僧袍,寄情于山水與修禪之中,不問世事,甚至就連得病也不治。

  這就是在政治上已經徹底絕望,對現實感到厭棄,開始自暴自棄。

  直到當今官家即位,開始釋放一些有趣的信息。

  江寧那邊接受到后,王安石禪也不修了,經也不念了。

  居然又開始活蹦亂跳了。

  現在更是在江寧那邊,召集門生、故舊,創辦書院,搞得風風火火。

  而且江寧書院,對所有求學者,都不設門檻,不問父祖。

  不拘新黨的子侄,還是舊黨的子弟,一概接受。

  教的也是以術算、經濟、財用為主。

  想到這里,李常眼中滿是驚訝和震驚,他看著呂公著:“恩相,您的意思是……官家也想?”

  呂公著笑了:“癡兒!”

  “當今天子圣明,自是不懼坊間物議、輿論……”

  這位陛下,最讓人喜歡的,就是這一點了——馳輿論之禁。

  為了表明自己的態度,他甚至自己下場,辦了汴京新報。

  后來又縱容司馬光之子司馬康,創辦汴京義報。

  這使得天下士人公議,開始興盛。

  烏臺詩案所留下的陰霾消散,從太學到民間,憂國憂民之人,都敢于公開議論國家政策、法令,而不必擔心被人拿去做文章。

  于是,佳作頻出,名篇涌現。

  文人士大夫們紛紛歌頌于此。

  “只是……”呂公著眼中閃過一絲陰霾,他壓低聲音,對李常道:“老夫恐官家這是醉翁之意啊!”

  歐陽修的《醉翁亭記》,李常自然是全文背誦,早已倒背如流。

  他頓時警惕起來:“恩相的意思是?”

  他回首看了看福寧殿方向,感覺脖子有些冷颼颼的。

  “恩!”呂公著頷首:“公擇也想到了?”

  “當今官家圣明,自不虞大權旁落……”

  他已經抓住了軍權,也證明了自己的治國理政水平,就連素來最難搞的外交,也玩的風生水起。

  無論是南方的交趾、大理、西南諸蕃。

  還是西北的吐蕃、黨項、羌部。

  乃至于北方的遼國、海東的高麗。

  當今官家游刃有余的,處理著這些方方面面大大小小的事情。

  用著種種手段,從中攫取著利益。

  不過兩年,無論是熙河還是廣西,這兩個過去天下公認的失血之地。

  如今已表現出,成為新的財稅來源的勢頭。

  這樣一位天子,自然不會擔心王安石的新學對其統治的危害。

  也就更不擔心,宰執大權侵權了。

  于是,他可以接納那些過去先帝所無法忍受和接納的思想、經義。

  甚至放任他們在太學中,肆意傳播。

  李常聽著,內心無比震驚。

  他湊到呂公著身邊,盡可能的壓低了聲音,問道:“恩相的意思是……官家在與吾等交易?”

  天子和宰臣交易,各取所需這種事情,對李常來說,實在是太有沖擊性了。

  呂公著卻已經習慣了。

  因為他自拜相以來,就在主持抵當所買撲一事。

  在這個過程中,他和官家多次秘密商議買撲諸事。

  所以他知道,那位陛下,何止會和大臣交易,以各取所需!

  他連商賈都愿意談判,愿意聽取商賈們的訴求,甚至會根據反饋,適時調整相關政策。

  而且,他言而有信,從不反悔!

  譬如,宋遼交子,發行以來,就從未貶值。

  甚至還升值過!

  這是因為,好多人都把交子當成了一種行賄工具。

  于是供不應求!

  本來,這種情況下,交子務是可以增發交子的。

  但交子務,從來沒有做過這種事情。

  市場上流通的交子,始終少于其發行量(因為好多人都存著不用)。

  連交子這種,明顯可以無成本掠奪民間財富的東西,他都不肯去占便宜,愿意信守承諾,嚴控交子發行、兌換。

  自然的,商賈們對他的其他政策的信心,一下子就樹立起來了。

  坊間有言:天子一諾,勝過黃金萬兩!

  這也是這次抵當所買撲,天下州郡豪商,都愿意把錢拿到汴京來撲買一個抵當所的緣故。

  所以,呂公著是毫不擔心,那位陛下會反悔——盡管方才在靜室之中的君臣對談中,彼此雙方從未答應過什么,承諾過什么。

  但,官家的信譽,使他能完全放心。

  李常卻是咽了咽口水,他看向呂公著,問道:“恩相,官家為何要如此?”

  讓都堂宰執,對御史臺下手。

  等于是放縱家里的豪奴卻打看家護院的狗。

  哪怕這些狗,性子有些野了,甚至開始對主人吠叫。

  但打完這些狗呢?

  其他狗看了,會不會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他們以后擺爛怎么辦?

  呂公著看著李常,這個他的學生。

  “公擇啊……”他輕聲道:“汝還是太過理想了些!”

  李常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在這里了。

  太理想主義了。

  經常把書上的東西,當成了真的。

  卻不知,這天下最多的,就是欲當鷹犬奴婢而不可得的人!

  打死一條鷹犬,外面有幾百條在伸長著脖子,等著替補的候補鷹犬。

  而且,新進來的鷹犬,為了表忠,一定會比那些被打死的鷹犬更努力,更卷。

  “至于官家的意圖嘛……”呂公著抬起頭,看向前方。

  陰沉沉的天穹下,左昭慶門的宮墻,已經出現在眼前。

  “自元豐八年以來,御史臺中御史,雖幾經淘汰、罷黜……”

  “但,卻從未有一人,乃天子親除!”

  “御史臺中諸御史,不是先帝所除,就是司馬溫公、韓康公以及老夫所推薦,由兩宮慈圣所拜授……”

  “一朝天子一朝臣……”

  “何況御史,乃天子口舌耳目?”

  “口舌耳目,焉能長久為他人所有?”

  少年天子,已經開始展現他野心勃勃的政治企圖。

  他正在不斷擴張自己的權勢。

  從開封府,到吏部、刑部、戶部,在這個過程中他逐漸的將這些部門,變成他的試驗場。

  現在開始,他把手伸向了御史臺。

  這意味著,他開始正式的介入國家大事!

  他在染指國家大權!

  這本就是他的東西。

  宰執們都是樂觀其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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