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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三十二章 實有淳古之風的文及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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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彥博府邸。

  傳旨的內臣,已經離去。

  文及甫小心翼翼的抬起頭,看著老父親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大人……”文及甫低聲問道:“官家為何忽然詔兒入宮?”

  文彥博笑了:“自然是為了汝昨日宴請高麗使者李資義一事!”

  “啊!”文及甫頓時一驚。

  文彥博看著文及甫驚恐的模樣,忍不住在心中搖了搖頭。

  “主上何等圣明,燭照汴京,休說是汝昨日那般大張旗鼓,生怕別人不知道汝請了李資義去瓦子里買醉!”

  “便是汝小心行事,也難逃主上耳目!”

  汴京新報和汴京義報的那些孤兒報童,就是一千多雙遍及汴京新城、舊城的耳朵、眼睛。

  加上探事司原有的精銳邏卒,宮中的小官家,早就實現了足不出戶,可知汴京之事!

  如今,更是已將探事司的羅網,撒去了整個開封府。

  甚至是徐州、揚州、潁州、杭州等關鍵要隘。

  再配合上祖宗所制的走馬承受們,當今天子對大宋朝的控制力度,已達到了前所未有的巔峰!

  據說,宮中如今甚至能知道,半個月前,揚州曾下過雨,這場雨又下了有多久?

  不過,這些事情,宮里面瞞的很好。

  基本上從未拿著探事司以及報童們打探、查獲的消息,來敲打臣子。

  更不要說將之作為罪名,扣到某個大臣身上了。

  以至于,若非宰執級的大臣,一般人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邊可能就藏著天子的耳目。

  自己在外面隨口一句話,都可能被人記下來,送到宮中。

  真真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而察覺到了,宮中布局的人,每個人都是心照不宣的,從不對外提及。

  即使是父子、兄弟、夫妻也不說。

  因為,說了就有罪!

  而且,其罪大焉!

  上綱上線一點,是可以直接被扣上一個‘誹謗君父’、‘不忠不孝’的帽子。

  烏鴉們更是會興高采烈的將這個家伙送進詔獄——方今天子圣明,豈會用這種監視臣下的手段?

  汝到底是懷著怎樣不可告人的目的,誹謗圣君,污穢朝堂的?

  即使低調處理,這個人及其家族,也會被永遠打入另冊,不再可能受到重用。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失成。

  不能保守秘密的人,是永遠不可能得到信任的。

  于是,所有知情人,都是閉口不言,最多像文彥博這樣,對親近的身邊人,提點一二,但也不敢點破。

  點破就是死!

  文及甫卻是沒有聽出文彥博話中的意思,他驚訝一聲,道:“大人,官家真有這么厲害?”

  文彥博在心中搖搖頭。

  但是呢……

  他看著文及甫的模樣,想著文及甫那復雜的社會關系,以及文及甫昨天忽然跑去和李資義逛了半宿勾欄的事情,心里頭忽地冒出了《世說新語》對司馬衷的評價——有淳古之風!

  “傻人有傻福!”文彥博心中悠悠一嘆:“大抵說的就是他吧!”

  “也罷!也罷!”

  “十三娘,若要正位長秋,少不得有一位能得官家信重,可堪一用的長者輔佐!”

  外戚呢,不能太聰明。

  太聰明了,宮中就會有忌憚和提防。

  但也不能太蠢!

  太蠢了,什么事都辦不成。

  宮中瞧著,也會生厭。

  文及甫就剛剛好!

  政治智商為零,但社交能力點滿。

  而且,演都不需要演!

  完完全全就是本色演出!

  如此英才,合該為天子所用啊!

  “咦!”文彥博想到這里,內心一驚,看向文及甫的眼神,變得溫柔了起來。

  “難道我兒,是天生的外戚之材?!”

  他以前,從未在這個角度想過文及甫。

  如今,猛然想起來,越想越正確。

  可不是嘛!

  曹佾給先帝當工具人,戰戰兢兢,演了十九年的‘太平國舅’。

  但文及甫根本不需要!

  因為他本性如此。

  很可能,曹佾一輩子的努力,都抵不上文及甫本能的反應。

  文及甫從未被文彥博這么瞧過,頓時心里有些發毛,忍不住問道:“大人……”

  “可是兒做錯了什么?”

  文彥博微笑著:“沒有!”

  “恰恰相反!”

  “汝這次做的極好!”

  以文彥博所知,宮中前日才召見了李資義。

  然后文及甫就跑上門去,第一時間就抓住了這個機會。

  “汝且和老夫說說,汝是怎么想到要宴請李資義的?”

  文及甫咽了咽口水,道:“回大人……”

  “兒是聽了和叔的勸告……”

  “刑恕?!”

  “恩!”

  “他說你就信?”文彥博皺起眉頭。

  刑恕那廝,在文彥博這里的印象一開始就不大好。

  因為太滑了!

  奈何,文及甫就是喜歡和刑恕混在一起。

  從洛陽玩到汴京!

  本來,文彥博一直阻止文及甫和刑恕走的太近。

  可,近兩年隨著刑恕不斷受到重要,文彥博就放開了限制。

  加上文及甫現在又沒有了官身,于是有空就和刑恕一起廝混。

  文及甫看著自己的父親,睜著一雙六百多個月的天真無邪的眼睛:“和叔與兒有過命的交情,自然不會害兒!”

  好吧!

  果然真的是有淳古之風!

  若在官場上,定會被人耍的團團轉,把所有的坑都踩一次!

  但……

  若是個外戚的話。

  這樣的性子,說不定真能有一番作為!

  “且與老夫來!”文彥博柔聲道:“老夫與汝交代一番入宮后的事情!”

  “汝要仔細記住!”

  “諾!”

  文及甫跟著童貫,小心翼翼的踏入福寧殿的殿閣。

  雖非是第一次來,但,這卻是他第一次單獨面圣。

  要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

  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文及甫躡手躡腳的跟著童貫,到了一間溫暖的殿閣之中。

  在這殿閣中的書架前,穿著褚黃色常服,戴著一頂軟腳幞頭的少年官家,背對著他,似乎正在找著什么東西。

  文及甫亦步亦趨的上前,拜道:“待罪臣及甫,恭問皇帝陛下圣躬萬福!”

  “文愛卿來了!”耳中傳來少年官家溫柔的聲音:“且起來吧!”

  “童貫,快給文卿賜座、賜茶!”

  “諾!”

  “謝陛下!”文及甫趕忙拜了四拜,然后小心翼翼的起身,但依舊低著頭,不敢直視天顏。

  只聽著少年官家踱著步子,慢慢的走到了某個地方,然后坐了下去。

  “太師在家,身體可還好?”

  “蒙陛下愛幸,臣父近來身體頗為康健,每餐尚能食粥兩碗,肉菜三牒!閑暇之時,便與二三好友,游園賦詩,把酒言歡……”文及甫照著老父親的交代,原原本本的回答。

  “善!”便聽官家撫手贊道:“太師身體康健,便是國家之福!”

  文及甫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聽官家問道:“朕聽說,文愛卿昨日請了高麗使臣李資義燕飲?”

  “回陛下,確有此事!”文及甫依舊是乖乖的遵從著老父親的交代,沒有任何隱瞞的,將昨夜自己邀請李資義的事情,仔仔細細的交代了一遍。

  包括,他是聽刑恕的建議,主動結識李資義。

  然后又是如何帶著李資義,醉臥花叢,勾欄聽曲的。

  而且,細節方面說的很詳細。

  包括,請來的諸位廠牌的模樣,也包括李資義在歡場中的豬哥嘴臉。

  不得不說,文及甫在描述勾欄瓦肆里的情況方面,有著很大的天賦。

  只隨便幾句,就勾勒出了桑家瓦子最深處的勾欄中的景象。

  即使趙煦聽著,都有些神往、好奇!

  主要是文及甫對那些廠牌的描述和介紹,讓他想起了周邦彥寫的一首詞。

  “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他輕聲念著這首在現代,他的老師和師兄弟們,只要提及汴京瓦肆,就必然會笑著吟出來的詞:“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于是,他微笑著看向文及甫:“卿所言,果然為真?”

  “臣豈敢欺瞞圣聰?”

  “善!”趙煦撫掌:“將來有機會,朕當夜入瓦肆,以觀眾生之相!”

  汴京城最繁華的時候,莫過于晚上。

  而汴京最熱鬧的,永遠是晚上的瓦子。

  而瓦子中最喧嘩的,自然是各大勾欄。

  文及甫聽著,卻是低著頭,道:“若陛下既往,臣乞為前驅!”

  趙煦聽著,眼睛一亮:“愛卿果然很有趣,與別人不同!”

  這要換了其他任何人,肯定是孔孟起手,祖宗之制壓陣,非得說的他認錯不可。

  但這文及甫,卻是很有意思。

  他甚至想給趙煦當導游!

  他難道不知道,這樣的事情一旦曝光,為外人知道。

  他立刻就會被打成佞臣、小人,為天下唾棄?

  文及甫被趙煦一夸,心中原有的謹慎,立刻消失了大半,他低著頭道:“不瞞陛下,臣對汴京諸勾欄瓦肆,頗為熟悉……”

  “諸瓦子中有趣之地,更是無所不知!”

  “設使陛下愿往,臣自當為前驅,以引陛下圣駕!”

  “善!”趙煦頷首:“就這么說定了!”

  “到時候,朕帶上幾位國手,定要將大宋夜景與諸瓦子的熱鬧之景,落于畫布之上,使千百年后的后人,依舊可知,如今盛世之景!”

  在現代,研究大宋汴京,就離不開《東京夢華錄》與《清明上河圖》。

  尤其是后者,以畫作的形式,將汴京城定格在了其最輝煌的時刻。

  然而,對后人而言,也是有遺憾的。

  這遺憾就是,清明上河圖只是市井之畫。

  并未深入汴京閭里,也沒有汴京最熱鬧、喧嘩的夜景,更沒有晚上的勾欄瓦肆之景。

  這一點,趙煦的老師,不止一次遺憾過。

  倒不是老人家老夫卿發少年狂了。

  實在是,缺了汴京的夜市,沒有勾欄瓦肆的畫面,大宋汴京城就始終是殘缺的。

  若能有一副可以傳到現代的,如同清明上河圖一般,將汴京夜景以及勾欄瓦肆的喧嘩熱鬧,都記錄到畫布上的畫作。

  對于專門研究這個方向的學者來說,這就是無上瑰寶!

  哪怕少活十年,他們都樂意!

  趙煦在現代,深受師恩,有機會自然要想辦法努力一下,替老師完成這個夙愿。

  文及甫聽著趙煦的話,卻是眼前一亮,當即就道:“陛下圣明!”

  “若能如此,千百年后的后人,定會看著那畫作,感慨我朝盛世,感念陛下之政!”

  趙煦呵呵一笑:“太師之子,果然不凡!”

  “朕回頭,當嘉勉太師教子之功!”

  “若朝中宰執之子,皆如文卿,朕復有何慮?”

  趙煦已經看出來了,文及甫這個人啊,確實如刑恕所言——文周翰遇人,不設城府,誠心實意,迥然當世,可謂‘赤誠君子’也!

  文及甫聽到表揚,心中頓時就快活起來:“臣豈敢當?!”

  趙煦笑道:“朕是實心與卿交的!”

  “如卿這般的人,朕確實是很喜歡!”

  說著,趙煦就對童貫招招手:“童貫啊,去通知內東門司以及通見司,給文愛卿制作一塊出入宮禁的銅符,并將愛卿的名字,登記到通見司中……”

  “以方便日后文卿,受詔入宮,與朕游樂!”

  對趙煦而言,文及甫這樣的人,實在是最好用的工具人了。

  將來許多事情,就都可以通過文及甫的嘴巴,去告訴別人了。

  “諾!”童貫領命而去。

  文及甫見著,心中無比快活,生出了士為知己者死的感覺,于是,忍不住眼眶一紅,泣聲道:“陛下隆恩,臣無以為報!”

  趙煦輕笑著:“那卿就替朕,好生的籠絡住那李資義以及將來入京朝覲的高麗臣子來報答朕吧!”

  “唯!”文及甫沒有思考,直接拜道:“臣謹奉詔!”

  趙煦點頭,起身親自上前,扶起文及甫。

  趁著這個機會,他仔細的端詳了一番文及甫的模樣。

  今年五十多歲的文及甫,其實早已當了祖父。

  但他依舊須發烏黑,臉上也沒什么皺紋,一雙手被保養的極好。

  他的模樣,與文彥博有著七八分的相似。

  就是一雙眼睛,看著清澈無比,一望便知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不像文彥博,一雙老眼,深沉且沉靜,一看就知道,屬于老謀深算的老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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