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到保慈宮的時候,那兩個命婦,自是已經離開。
趙煦也不關心她們是誰?
更不想去追究。
她們只是在維護自身的切身利益。
就算是樹上的鳥兒,被人拿著竹竿捅了窩,尚且要叫幾聲抗議一下。
何況是人?
更不要說趙煦是皇帝,而皇帝的天職之一就是分豬肉或者說叫搓圓仔湯。
在這種事情上,皇帝可以霸道,可以蠻橫,甚至可以混蛋。
但獨獨不能視既有規則于無物。
那叫耍無賴!
上一個這么干的人叫楊廣!
楊廣之上的人叫周幽王!
周幽王再往前就是商紂王!
而在現代的歷史書上,還記錄著不久之后同樣在這種事情上耍無賴的人的名字——趙佶!
這些人全部都落得一個眾叛親離,身死國滅的下場。
你自己定的規則,自己都不遵守。
還耍無賴,把屬于我們的份額,也都給搶走!
甚至連個理由都不給我們!
甚至要砍我們的腦殼?!
我們就這么好欺負嗎?
反你丫的!
于是,成湯八百年江山,一戰而亡。
滅亡成湯的不是西岐的姬周,而是紂王的親戚們!
微子啟等帶路黨,在牧野之戰前后,發揮的作用,甚至超過了周武王的軍隊!
滅亡西周的,同樣也不是犬戎。
而是周幽王的親家,姬周王朝的血盟,本該作為西周屏障和長城的以申國為首的羌姜勢力。
覆滅隋朝,逼死楊廣的,也不是農民起義軍。
而是楊廣自己身邊的人和他的親戚們。
本該忠心耿耿的羽翼與長城。
同樣,后來靖康之難的時候,為什么趙佶寧肯去相信跳大神的神棍,也不肯信任汴京軍民以及勤王來的各路大軍?
因為他知道,一旦依靠這些人打退了金兵。
那么,勝利者就會把他送上天,讓他易溶于水或者對布帛、酒精過敏。
而當時的金兵,看上去似乎只要錢就夠了。
這些事情,趙煦在現代留學的時候,已經從無數考古科研中,知道的清清楚楚。
以史為鑒,可以知興替。
故而,趙煦到了保慈宮,給向太后問了安后,就道:“兒子聽說母后似乎有些憂心事?”
“可知是何事?”
向太后瞧著這個孩子,柔聲道:“卻也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我聽說,六哥似乎在召見蕃部首領們的時候,曾與之有言……”
“說是將來,要從他們的部族中選秀女入宮?”
“我因此有所擔心!”
趙煦上前,坐到向太后身邊,握住她的手問道:“母后擔心什么呢?”
向太后抓著趙煦的手,道:“我擔心,羌氐之女入宮,行那狐媚之事,污穢宮廷……”
因受安史之亂的影響,現在大宋的民族歧視,非常嚴重。
別說是西北的吐蕃人、羌人、黨項人了。
便是就在內郡,已經受大宋統治或者為大宋羈縻的西南土司各族少數民族首領。
在主流的輿論視角中,也是經常被貶低和蔑視的對象。
因為趙宋王朝,并不是一個大一統王朝!
甚至,還受到了來自西北和北方的少數民族政權的威脅。
這樣一個王朝,自然不可能存在什么漢唐氣象。
就更不要說,擁有漢唐那般,海納百川,包容萬象的氣魄了。
這是歷史局限性所致,也是一個民族在受到外來威脅的時候,所產生的應激反應。
這很正常!
但,趙煦卻是在現代留過學的。
而他在現代醒來的時候,正逢經濟高速發展,科技不斷推動生產力進步的時代。
有人出國留學兩三年,回來一看,一切都是面目全非,甚至產生恍如隔世的念頭。
所以,在那個時代的人,都是自信、驕傲的。
年輕人見到洋人,也不會再和父輩們一樣驚訝甚至會有仰視,而是友好的打招呼,平等的進行交流。
意林與讀者,早已經變成了過街老鼠。
甚至變成了回旋鏢,打在了那些昔日被美化的國家身上。
在這樣一個時代留學,趙煦的心胸與眼界,自已被開拓。
所以,他根本沒有,過去的趙官家們的狹隘意識。
他可是,立志于要做到和唐太宗一般功業,至少也要當中古的亞洲州長的人。
“母后放心!”趙煦看著向太后,柔聲道:“兒臣并非是那種不知輕重的人!”
“況且……”趙煦笑著道:“不是還有母后嗎?”
“將來兒子宮中,自有著母后把關!”
“有母后在,誰又敢造次?”
這是事實!
不要看,向太后平素不爭不搶,似乎是個柔弱的女子。
然而,在事實上,她其實是個極為強大且嚴厲的女主人。
她的性格,柔中帶剛。
任何人,只要碰到她的底線,就將迎接她的猛烈回擊!
趙煦的上上輩子,就是她出頭,頂著太皇太后,帶著宰執們把趙煦扶上了帝位。
后來又在趙煦駕崩后,聯手曾布,罷黜章惇,立了趙佶。
如今,她作為趙煦的嫡母,更是一邊垂簾聽政,主持國事,一邊還能把趙煦身邊的女官們,管教的本本分分,調教的規規矩矩。
無論是文熏娘還是孟卿卿、狄薔,在她面前都是伏低做小,謹小慎微。
偏生,她依靠的還不是懲治等暴力手段。
是人心,是手腕。
不夸張的說,有她在一日,這宮中狐媚子再多,也只能乖乖的聽她的規矩,按她的制度做事。
誰敢僭越,她就會打斷誰的爪子!
她有這個權力,也有這個決心。
向太后聽著趙煦的話,卻是笑了:“傻孩子!”
“母后年已四十許,哪能陪六哥到老?”
卻是沒有否認趙煦的話。
因為她確實是如趙煦所說的那般想的。
她只要活著,自然會替自己的兒子,管好后宮。
叫那些妃嬪,都安分守己,規規矩矩。
“再者說了……”
“天家終究還是還該納良家女入宮……”
“不然,北朝、西賊,乃至列國都可能取笑大宋!”
“不會的!”趙煦輕聲道。
遼主迄今都還在打著‘宋遼聯姻’的主意。
他是巴不得,大宋這邊先開一個口子。
這樣,他的美夢就能成真了!
至于黨項人?
只要有機會,怕也愿意送一個公主過來。
別看黨項人平時傲嬌的很。
但在這種事情上,他們只會口嫌體正直。
其他列國就更不用說了。
“另外……有個事情,卻是要奏知母后……”趙煦看向向太后,與她交底:“兒之所以如此,乃是為了國家社稷著想!”
“熙河之地,遠離汴京……”趙煦輕聲道:“如今隨著棉花之利日盛,若不加以籠絡,兒恐數十年后,彼輩生出二心來……”
“至少,也將與朝廷離心離德!”
這都不用想,是必然的事情。
等到棉花生意火爆起來,熙河地方上的豪強們,能眼睜睜的看著汴京人一句好話不說,一點好處不給,就要走大部分利潤?
到時候他們必然不滿。
而以目前的情況,沒有個幾十年持之以恒的移民,當地的人口結構中,漢人將一直處于少數。
一個遠離中央王朝核心的地區。
一個少數民族人口占多數的地區。
同時,還和敵國接壤的地方。
中央王朝若不統戰他們,就會被敵人統戰!
而,這個世界上,最穩固的統戰方式,就是利益共同體。
將他們變成自己人,變成既得利益者!
只有這樣,他們才會心甘情愿的,成為汴京城里趙官家的馬刀和弓箭,也為趙官家在地方上可持續性的竭澤而漁,并心安理得的盤剝著他們的族人的血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