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邦彪篯的札子,趙煦笑了起來。
“他很急啊!”
“急就對了!”
阿里骨的青唐政權,在去年的戰爭失敗后,合法性幾乎被干碎。
因為,他既不是唃廝啰的子孫,也沒有得到宗教界的認可。
更要命的是——他還是個回鶻人!
一個回鶻人,當吐蕃人的贊普?!
下面的吐蕃貴族能服?
肯定不服!
所以,阿里骨在戰敗后才跪的這么快,甚至連作為繼承人的邦彪篯都派來汴京朝貢。
就是擔心,大宋發兵青唐,扶持趙醇忠或者溪巴溫繼位。
在這個時候,邦彪篯發現,汴京城里的漢家阿舅,正在給幾乎所有他家的對頭,派發‘聯姻承諾’。
無論是溪巴溫,還是溫溪心。
也不管是包順家族到趙醇忠家族。
就連結河川的李臨占訥支都混到了一個忠勇用事,來日選汝部秀女入宮的承諾。
等于是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身邊的所有人,將來都可能成為漢家阿舅的親戚。
對邦彪篯和他所屬的青唐政權來說,這屬于是天塌了!
自然是火急火燎的跑來見趙煦,也想混個類似的待遇。
實在不行,就求娶一位公主!
是的,在中古娶皇帝家的女兒和嫁女兒給皇帝,難度是兩個級別。
前者的話,只要表現忠順一些,同時自身有著相應的實力。
說真的,并不難!
因為皇帝的女兒,生下來就是做聯姻工具的。
無一例外!
更不要說,幾乎所有送出去和親的公主,都只是宗室女而已。
漢唐以來,都是這個路數。
可,讓中原皇帝娶自己家的女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自古以來,就沒有邊郡的蕃部能做到。
匈奴沒做到,突厥也沒有做到,回鶻人更沒有!
就連邊郡的漢人豪強,也沒幾個人能成功的把女兒嫁進皇室。
更不要說,得到許諾——若生皇子,則遙領本部節度,若為公主,則約為兒女親家。
亙古以來,就沒有過這種先例!
這在政治上來說,太可怕了。
這相當于什么呢?
硬要打比方的話,大抵就相當于現代大洋彼岸的燈塔,拿著自己自己立國的國債信用,擔保一個非洲小國的外債。
這個小國的外債,將被整個市場瘋搶!
會有無數人溢價收購!
趙煦的操作,大抵就類似于此。
崽賣爺田心不疼。
拿著漢武唐宗以來,歷朝歷代,漢家阿舅大官家、天可汗們千百年來積累的威信與神圣,下場和藩部首領們,約定聯姻。
盡管,沒有說一定,只是可能。
但,在政治上的效果,卻是十級地震!
誰不想和漢家阿舅聯姻呢?
誰不愿家族中,傳承漢家阿舅的血脈?
于是,就是這么一句輕飄飄的許諾,就足以激奮人心。
甚至,在很多人看來,僅僅只是為了這個可能性,也足夠他們把腦袋拴褲腰帶上,跟著汴京城的漢家阿舅一條道走到黑了!
他們將變成,熙河方向,最忠心、最忠誠的打手。
也將再沒有人能開出,比這個更好的條件了。
只是……
趙煦將邦彪篯的札子,直接丟到了一邊,鄙夷著道:“朕為何要見汝,給汝這個機會呢?”
趙煦的心里,和鏡子一樣清楚。
若所有人都能得到相同的待遇,那,這個待遇再強,也將一文不值。
幸福是對比出來的。
優越感更是如此!
再說了……
青唐的阿里骨政權,從其成立的第一天開始,就已心懷異心——隱瞞董氈死訊不說,更截斷道路,與西賊勾連。
去年更是與大宋兵戎相見。
所以啊!
青唐的阿里骨政權,就是趙煦立起來的一塊靶子。
一個讓其他蕃部首領們嘲笑、蔑視與鄙夷的對象。
一個用來襯托,其他人選擇正確的標桿。
只有阿里骨的青唐政權過的悲慘,忠臣們才會知自己的忠誠是正確的。
所以,邦彪篯的請求是注定得不到答復的。
趙煦也沒有這么多空見他。
因為,他得面對另外一群人。
大宋朝的武臣勛貴們!
雖然說,趙煦對蕃官蕃將們的許諾,都是私下進行的。
可是,這些人都是大嘴巴。
一個個回去后,就恨不得讓全世界都知道。
自然的,武臣們是第一個坐不住的。
原因很簡單——自立國以來,趙官家們就是通過與有功大將聯姻,來和武臣們共富貴。
趙官家們的后宮里,最多的就是,武臣家的女兒。
同時,除了趙煦的父皇外,所有皇后,都出自武臣家族!(章獻明肅雖然是民女出身,可她在自己上位的過程中,把前夫哥扶起來了,成為武臣勛貴的一員,這從前夫哥在真宗朝時的官職就能看出來——侍衛馬軍都虞候)
本來,武臣們就一直對仁廟以來,趙官家們的后宮里,文臣之女和民女漸漸泛濫,有所不滿。
現在又聽說,小官家居然想去蕃部里選秀女充實后宮?
這些人哪里還坐得住?
盡管,他們中很多人明白,小官家的決策,在國家層面來說,或許是對的。
宮中若有幾個蕃部女,對朝廷穩定西北,招降吐蕃、諸羌,甚至抵得上十萬大軍。
可屁股決定腦袋啊!
畢竟,小官家只有一個。
大家的女兒卻有很多!
本來就僧多肉少,現在又來一群西北的吐蕃人、羌人甚至黨項人來競爭!
臭西北的,來汴京要飯來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而這些人不敢直接找趙煦施壓——怕上小本本,將來拉清單。
于是,他們就給朝臣施壓。
鼓動了一幫清流道德先生,來給趙煦上壓力。
就連趙煦身邊,也開始出現雜音了。
范純仁、呂大防、程頤,都開始委婉的勸告趙煦——官家當為社稷祖宗慮……
他們就怕將來,西北來個狐媚子,生下皇子,然后不巧,這個皇子活到成年,再不巧,其兄弟皆夭折……
這樣的話……
那下一代官家,豈不就是個有胡人血統的官家了?
北虜還不得笑死我們!?
趙煦聽著這些家伙啰啰嗦嗦,心里面笑死。
因為,他在現代是看過人類分子遺傳考古的論文的。
猜猜看,在人類分子遺傳學鑒定下,如今的遼宋兩國,誰是夷狄之后?誰是諸夏君子?
反正,趙煦心里面有數。
可,這些人說的,在政治上確實很正確。
趙煦就只好保證,慎重考慮他們的意見。
當然,也不是他要毀諾。
而是,他會在冊立皇后,且生下了皇子后,才會考慮從西北諸蕃選秀女。
這樣是最穩妥的。
然而,文臣們卻依然是喋喋不休的糾纏著他。
特別是程頤這個就愛鉆牛角尖的老學究!
幾乎是每次經筵之后,都要拉著趙煦,講一講華夷大防。
趙煦對程頤,還是很尊重的。
所以每次都是——朕知道了,朕明白,朕心里有數。
文臣這邊能推脫、能忽悠。
宮里面,就沒這么好對付了。
這不,趙煦才剛剛放下,邦彪篯的札子,便有向太后身邊的內臣來請:“大家,太后娘娘,請您到保慈宮中去一趟。”
趙煦點點頭,問道:“可知母后叫我過去是何事?”
那內臣拜道:“奏知大家,卻是外廷命婦,在陪娘娘賞花時,提及大家似與蕃部有約的事情……”
“娘娘甚為關切,故此過去一趟……”
“哦!”趙煦早知道會有這個時候。
便道:“汝且去告知母后,我稍后便至!”
這個事情,確實得重視起來!
趙煦心里面很清楚的。
那兩位命婦,肯定是武臣家的命婦。
這是官司打到了向太后面前啊!
必須慎重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