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場宮宴,揚王趙顥,都是一副司馬臉,陰沉陰沉的,看著好像誰都欠他一百萬貫一樣。
  趙煦見著,心中暗爽不已。
  在他的上上輩子,變著花樣‘推恩皇叔’,是他閑暇時的娛樂之一。
  趙煦一度覺得,這比在后宮里與美人嬉戲還要有趣!
  可惜的是,在他的上上輩子,趙顥不過三年,就被趙煦給玩死了。
  沒能讓皇叔享受更多福報,實在是太遺憾了!
  好在,上蒼有靈,讓趙煦有機會,回到自己的少年,與親愛的皇叔再次相遇。
  自然的,趙煦會好好珍惜。
  于是,在宮宴結束的時候,趙煦特意的留下了揚王夫婦,當然,還有現在趙煦‘最寵幸’的堂哥趙孝騫。
  “皇叔、皇嬸、皇兄……”
  趙煦笑瞇瞇的,走出帷幕,與這三人打著招呼。
  這也算是,他這輩子第一次與揚王一家會面了。
  “陛下……”揚王顥依然是一副司馬臉,勉強躬身行禮。
  “貧道守沖見過官家……”馮氏穿著道袍,不施粉黛,但依然難掩自身豐潤的身姿。
  這也就難怪,她后來四十好幾了,還能養面首,讓趙顥的頭頂,綠草茵茵,好似呼倫貝爾。
  趙孝騫則是規規矩矩的跪下來磕頭:“渭州防御使臣孝騫,叩見皇帝陛下!”
  趙煦微笑著頷首,先上前扶起趙孝騫:“都是一家人,且如今是在太母宮中,皇兄不必多禮!”
  然后,他看向馮氏:“皇嬸怎么穿上了道袍?”
  馮氏臉色一黯,咬了咬嘴唇,又看了看帷幕內端坐著的兩宮身影,最終擠出一絲苦笑來:“奏知官家……”
  “貧道一心向道,故此向兩宮慈圣,求了恩典,已到了瑤華宮中修行……”
  “前些時日,承蒙官家恩典,已賜下道號:守沖,受封:希真寂凝大師……”
  “有這事?”趙煦揣著明白當糊涂,皺起眉頭來:“我怎不知?”
  “我若知,定會勸阻皇嬸!”
  “這一家人,應該和和睦睦,相親相愛才是!”
  趙煦走到趙顥面前,看向陰郁著一張臉,好像死了爹媽一般的叔叔。
  “二叔,您說對嗎?”
  趙顥咬著牙齒,握著拳頭,整個人都崩的緊緊的。
  “二叔?”趙煦微笑著,輕聲細語的再次呼喚。
  趙顥抬起頭,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從牙縫里擠出來:“陛下說的是……”
  趙煦嗯了一聲,道:“這樣就好了嘛……”
  “嬸娘……”他連皇嬸都不喊,直接用民間的稱呼,對著馮氏說道:“您明天就搬回親賢宅中,與二叔、皇兄團聚吧!”
  “您向道、喜道,也可以在家修行嘛。”
  “何必去瑤華宮?!”
  馮氏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帷幕之中。
  趙孝騫這個大孝子,卻是機靈的很,聽到趙煦的話,不等兩宮說話,當即就噸噸噸的磕頭:“臣謝陛下隆恩!”
  他還伸手去拉馮氏,讓馮氏也趕緊跪下來謝恩。
  趙顥在這個時候,那張司馬臉,更加的陰郁了。
  看的趙煦,內心是歡喜不已。
  再沒有比能近距離的欣賞到趙顥的痛苦,更讓他開心的事情了。
  而在這個時候,帷幕內的太皇太后的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可偏她發作不得。
  因為,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唱婦隨。
  這是傳統的道德價值觀。
  作為皇室,趙家必須在這個方面為天下表率。
  故此,元豐八年,太皇太后下詔命揚王與馮氏和離的時候,都是偷偷摸摸的,生怕被外廷的大臣們知道。
  和離之后,一切動作也都是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說是偷偷摸摸。
  以至于,不少朝臣至今都不知道,揚王與其發妻馮氏已經和離。
  就算知道的人,也都是裝作沒有這個事情。
  但,這個事情只要被人擺到臺面上來,那么,無論之前不知道的人,還是裝作不知道的人,都必須表態。
  而他們的表態,只會有一個結果——乞太皇太后為天下社稷計,恩準揚王夫婦復婚!
  至于什么揚王夫婦感情不和?
  揚王夫婦感情再不和,還能有當年福康公主與駙馬都尉李瑋之間的感情差?
  福康公主都能為了天下社稷和駙馬復婚,揚王為什么不能為了天下社稷犧牲一下自己,和馮氏復婚呢?!
  總不能說,揚王特殊吧?
  “娘娘……”太皇太后身旁,向太后適時的說道:“新婦以為,六哥說的極是!”
  “一家人,就該和和美美……”
  “您以為呢?”
  向太后現在已經完全了解了,自己的丈夫當年為何死活要保住馮氏的王妃位子的原因了。
  只要馮氏在一天,揚王顥身上就永遠會背著‘宮中縱火’、‘誣陷發妻’這兩個大罪!
  平時,沒人和他計較,他自然安然無恙。
  可一旦需要的時候,這兩個罪名,就是處置揚王最好的借口。
  完全可以依太宗廢魏王趙元佐的故事,將之廢為庶人,流放偏遠軍州。
  太皇太后回頭看了看向太后,又看向那殿上。
  良久,她才終于嘆了口氣,道:“太后所言甚是!”
  “一家人,還是和和睦睦的好!”
  “先帝說的好……”
  “家和萬事興!”
  “就讓守沖大師,在家修行吧!”
  向太后楞了一下,本想著繼續勸說,可她看到太皇太后的臉色,知道已無可能讓馮氏和揚王復婚。
  但……
  馮氏能回到親賢宅,這本身就是勝利!
  誰說在家修行的坤道,不能是正妻?
  再說了,馮氏只要回到親賢宅,那么,就等于在揚王身邊,放了個隨時監視的眼線。
  向太后知道的。
  若論這天下,誰最不喜歡揚王顥上位。
  她們母子是第一梯隊。
  而荊王覠和馮氏以及其子趙孝騫,屬于第二梯隊。
  趙顥只要上位,他們一個都活不了。
  連襁褓里的嬰兒,都可能會被掐死!
  這樣想著,向太后就帶著笑容,道:“新婦一切聽從娘娘吩咐!”
  話雖說的謙卑、和氣。
  但在行動上,向太后卻是無比果決。
  她沒有征詢太皇太后的意見,直接對在她身邊的尚宮張氏吩咐:“夫人,且傳我的旨意到瑤華宮……”
  “希真寂凝大師,即日起歸親賢宅修行!”
  “大師一切修行用度,皆從吾府庫出!”
  “諾!”張氏直接領命而去。
  太皇太后見著,心下一嘆息,知道,這個媳婦在這個事情上,是不會和她妥協的。
  就像當年先帝,在這個事情上,不與她妥協一般。
  她心中知道,這才是對的。
  大宋祖宗以來,就是這樣的。
  事為之防,曲為之制。
  將一切可能威脅到天子的人和事,都掐滅在萌芽中,不給其半點發展、壯大的可能。
  但,只是想起馮氏,又能回到愛子身邊,想到愛子又要為之傷心。
  太皇太后的心,就忍不住的疼。
  “汝,這毒婦……”
  “為何不死?!”
  她看向帷幕外,那個穿著道袍的媳婦。
  眼中滿是怨毒之色,可能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吧,原本一直低著頭的馮氏,在這剎那,猛然挺胸,直視著帷幕之中的身影。
  好似在耀武揚威!
  挑釁!
  這是挑釁!
  這個毒婦,向來如此!
  既不守婦道,也無半點賢妻良母的風范!
  明明,她只需要去死,就可以結束這一切。
  明明,她只要肯死,揚王就可以恢復清白。
  為什么不肯呢?
  “真是前世的孽障!”太皇太后在心中說著,于是忍不住的稽首一嘆:“阿彌陀佛!”
  一個時辰后,保慈宮,東閣內寢。
  向太后看著,睡在御榻上的六哥香甜的睡容。
  她臉上露出笑容來。
  “娘娘……”
  這個時候,一個女官的身影,出現在她身后。
  向太后不需要回頭,就知道,那是皇太妃朱氏身邊的國婆婆。
  “國婆婆……”向太后輕聲說道:“都安排的怎么樣了?”
  “依娘娘旨意,臣妾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親賢宅內的揚王邸中的今次新進的仆役們,都是臣妾親自挑選出來的忠順人家,其父夫皆是三衙的剩軍。”
  剩軍是絕對不會背叛趙官家的人。
  因為,所謂剩軍,或是在三衙長期服役,但無子無女的孤寡老兵,或是在戰場上負傷殘疾,失去勞動力的殘疾軍人。
  這些人,是趙官家花錢養著。
  雖然,給的錢米不多,只能勉強夠他們生活。
  但,這天下,除了趙官家,誰肯這么做?
  何況,他們日后死去,還得靠趙官家善后——剩軍們死后的棺槨、法事以及下葬,也都是趙官家包圓的——皇家寺廟和皇室道觀以及福田院就是專門做這種事情的。
  自然,這些人和他們的家眷,在忠心上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歷代以來,趙官家們都是派這些人去干那些不能讓人知道的臟活、累活。
  他們也從未讓趙官家們失望。
  “善!”向太后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阿彌陀佛,但愿二大王從此以后,安分守己……不要有行差踏錯……否則,吾就不得不做那忍言之事了!”